繁簡辨析“幾”與“幾”

文︱封國華

文·幾部》：“幾，踞幾也?！薄蹲謪R·幾部》：“幾，古人憑坐者?！睅椎谋玖x應該是古人席地而坐供依靠的器具。引申也指擱置物件的小桌子。如：茶幾。《釋名》：“幾，庪也，所以庪物也。”《玉篇》：“幾，案也?！薄皫住钡谋玖x或引申義與“幾”毫不相干?！锻豕珒x碑銘》：“有婦人者死而不明，幾欲掩瘞?！边@里的“幾”理應用“幾”，表示差不多，接近于的意思。有學者認為，這是民間刻工刻的一個白字。由于“幾”比“幾”書寫方便，后來在民間許多刻本中用它來替代表示數(shù)量概念的“幾”。于是，“幾”逐漸被人們認為是“幾”的俗字或簡體字。1935年，由蔡元培、陳道望等文化教育界知名人士，與《太白》《文學》等15家雜志推行的《手頭字第一期字匯》明確將“幾”作為“幾”的簡體字收入。新中國成立后，政府大力推行文字簡化工作。1955年10月，《漢字簡化方案草案》經(jīng)過全國文字改革會議討論通過。1956年1月31日，《人民日報》全文發(fā)表《決議》和《漢字簡化方案》，“幾”字不再作為“幾”的俗字和通假字，而是作為“幾”的規(guī)范簡化字。

圖①

由于“幾”簡化為“幾”，有些人寫繁體遇到“幾”就想當然寫作“幾”。圖①是著名書法家管峻的作品《供菊》，“幾案”作“幾案”。這首詩選自《紅樓夢》第三十八回，《供菊》：“彈琴酌酒喜堪儔，幾案婷婷點綴幽。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游。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边@首詩表達的是什么意思，我沒有找到完整的譯文。筆者就憑一點淺薄的文學常識對這一首詩作一下注解，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供菊是指折菊插于花瓶中，放置室內(nèi)供玩賞的菊花?！皬椙僮镁葡部皟墶?，儔是伴侶。彈琴喝酒有供菊作伴感覺很開心。“幾案婷婷點綴幽”，供菊作為點綴在幾案之上亭亭玉立透著淡淡的幽香。“隔座香分三徑露”，“三徑”典出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边@里應該是指種菊的庭院，即使隔著座位也能感受到幾分庭院里菊露的清芬?！皰仌藢σ恢η铩保恢η镏妇栈?。這樣的意境讓人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書本來欣賞代表秋日的菊花。這一句也可能是作者用曲筆手法，表述自己放棄讀書做官的念頭，向往陶淵明一樣的隱居生活。“霜清紙帳來新夢”，“霜清”指秋天，因為秋日有霜?！凹垘ぁ保好鞔咤ァ蹲裆斯{》：“用藤皮繭紙纏于木上，以索纏緊，勒作皺紋。不用糊，以線拆縫之。頂不用紙，以稀布為之，取其透氣，或畫以梅花，或畫以蝴蝶，自是分外清致?！比湟馑际且蚴覂?nèi)供菊，使得清秋季節(jié)紙帳中睡覺也出現(xiàn)別有新意的夢境?！捌岳湫标枒浥f游”，這一句用的是“背面傅粉”手法，回憶未折未供之前在夕陽殘照中游賞清冷的菊圃，以襯托和加強當前供菊為友的喜悅親切心情?！鞍潦酪惨蛲瑲馕?，春風桃李未淹留”，說自己同秋菊情操一樣，因此，對在春風中搖曳弄姿的桃花李花從不駐足欣賞?！巴瑲馕丁保呵槿は嗤?。“春風桃李”：比喻追求世俗榮利的人。這首詩中的“幾”與“幾”顯然沒有任何關系，著名語言學家王力先生在他主編的《古代漢語》第二冊附錄《簡化字與繁體字對照表》中指出，“幾”是幾案的幾，“幾”是幾何的幾，兩者絕不相通。那么古代典籍中有沒有“幾”通“幾”的例子呢？在光盤版《四庫全書》中，對“幾”“幾”相關的詞匯全覆蓋檢視，“幾”僅用作“幾案”和“幾幾”。至于繁體字中“幾”寫作“幾”，只是在宋元以后個別碑刻，以及少數(shù)民間影響力極小的書籍刻本中存在。

圖②

著名書家管峻的《供菊》幾年前在網(wǎng)上還看到另一個版本，只是創(chuàng)作形式不同，“幾案”也是作“幾案”，后來我還看到有書法老師寫的《供菊》，也是用的“幾案”。不知道是不是臨了管峻的作品，以訛傳訛，還是純屬巧合。寫繁體“幾”誤作“幾”的現(xiàn)象并不鮮見，圖②是一位書法老師寫的《弟子規(guī)》，“幾案潔”誤作“幾案潔”。在簡化字中“幾”還原繁體不能盲目作“幾”，寫規(guī)范簡化字遇到“幾”也不能隨意寫作“幾”?！皫住彪m然在《簡化字總表》簡化作“幾”，這并不意味著在繁體字版本中的“幾”,在規(guī)范簡化字中都可以作“幾”，因為《簡化字總表》規(guī)范的是現(xiàn)代漢語系統(tǒng)。“幾”在古代漢語中還通“譏”“冀”“刉”“頎”“豈”等，這時它的讀音也不同，遇到這種情況我們不能將“幾”簡化作“幾”。就像“乾”簡化作“干”，但“乾隆”不可以作“干隆”?！搬纭焙喕鳌罢鳌?，五音之一的“徵”也不可以作“征”。《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十七條指出：“文物古跡”“姓氏中的異體字”“書法篆刻等藝術作品”“出版、教學、研究中需要使用的”“經(jīng)國務院有關部門批準的特殊情況”六種情形下，可以保留或使用繁體字、異體字。詞作家晏幾道規(guī)范簡化字中仍可以用“晏幾道”；史學家劉知幾名字中的“幾”表示細微的跡象。成語見幾而作就是指發(fā)現(xiàn)一點苗頭就立刻采取措施，繁體應該用“幾”。堆案盈幾典出《與山源絕交書》，指等待處理的文憑大量積壓，后也指書籍或文字材料非常多。繁體仍用“幾”。沉幾觀變典出《民國通俗演義》，沉：沉著；幾：事物變化前的前兆。意思是冷靜觀察事物，隨機應變。繁體應用“幾”。狐文幾是一種小桌子，繁體還是用“幾”。研幾亦作研機，指窮究精微之理，繁體應用“幾”。幾硯亦作幾研，指幾案和硯臺，繁體仍用“幾”。含有“幾”字的詞匯非常豐富，這里只是選取比較典型的例子簡單說明，實際遇到的情況會千變?nèi)f化，特別是用繁體書寫時我們一定要了解它的意義，否則，你的創(chuàng)作無異于盲人騎瞎馬。

書法不是獨立的藝術，是一門寄生藝術，它以文字為載體。學習書法我們必須了解文字，文字學也稱小學，因為它是小學生學的。作為書法老師兒童讀本中的“幾案潔”也不懂，去教學生必定是誤人子弟。文字基本功不扎實，不要說去教紛繁的碑帖字了，也許規(guī)范簡化字也教不了。2014年，筆者和學生一起參加了第七屆全國規(guī)范漢字書寫大賽，在交流群里發(fā)現(xiàn)有書法老師怨天尤人，師生團隊參賽全軍覆沒。是他們師生團隊寫的字不好看嗎？我估計不太可能，原因或許是書寫不規(guī)范。因為規(guī)范字大賽只要有一個字不規(guī)范就要扣分，兩個字不規(guī)范就要被淘汰，錯別字就更不用說了。創(chuàng)作書寫能憑一點書法功力，把字寫得好看應該說是好事，但還遠遠不夠。不論是書法家、書法愛好者，還是書法教育工作者，我們都必須加強學養(yǎng)的修煉，沙孟海先生說：“沒有學養(yǎng)，我們連書法的過客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