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天寧寺元代塔銘考略

劉友恒

（正定縣文物保管所，河北 正定 050800）

2016年8月，正定古城墻修繕施工中在西城墻處發(fā)現(xiàn)東天寧寺住持容公長老石塔銘之塔身，其介紹文章刊發(fā)于2017年1期《文物春秋》雜志上[1]。文中借20世紀(jì)80年代發(fā)現(xiàn)的元延七年（1320）“十方東天寧寺圓公之塔”銘文確證了東天寧寺即今正定城內(nèi)八大寺院之一的天寧寺，而“十方東天寧寺圓公之塔”自發(fā)現(xiàn)后一直未作詳細介紹。近日，筆者又見到元至正九年（1349）“真定府東天寧禪寺英悟大師和公監(jiān)寺之塔”塔身和元至元十九年（1282）“敕賜十方天寧禪寺第二代傳法住持月公長老壽塔”塔銘，三者均系研究正定八大寺院之一——天寧寺的寶貴實物資料，故在此一并介紹并略加考釋。

一、十方東天寧寺圓公之塔

該塔現(xiàn)存部分為塔身，1984年正定縣文物保管所在本縣北關(guān)村征集，據(jù)了解系上世紀(jì)80年代初城墻動土?xí)r于墻基處發(fā)現(xiàn)。該塔立于元延七年（1320）。現(xiàn)存塔身為青石方柱體，高119厘米，4面鐫刻文字，自下而上略有收分。

塔身正面下寬45厘米，上寬41.5厘米，四周以卷草紋為飾。上部刻由14個梵文種子字圍繞一個梵文大字母組成的曼陀羅。中部陰刻正書大字“十方東天寧寺圓公之塔”2行10字，其上線刻蓮葉，下刻一朵盛開的仰蓮（封二，1）。

第2面下寬45.5厘米，上寬43.5厘米；第3面下寬46.2厘米，上寬41.5厘米；第4面下寬46厘米，上寬43厘米。

第2面首行下部陰刻小字：“東天寧寺講經(jīng)律沙門幽齋撰并書”，之后至第4面前5行刻佛陀波利譯本《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包括標(biāo)題、撰書、譯經(jīng)者題名、啟請、經(jīng)文、跋尾等，共計17行，滿行33字。第4面后7行為塔主圓公生平介紹、豎塔時間、建塔僧人及石工題名（封二，2）。圓公生平錄文如下：

師之居?xùn)|麗也，俗姓李。童齔不群，志樂出家，至于弱冠方遂雅懷。逮真定府木塔禮」公為師，訓(xùn)名普圓。師囑曰：“出家之法，先甘其苦，后獲其樂，弗可慵墮也，恒以習(xí)誦」為務(wù)，得不辜于佛祖耳?！睅熃灾Z也。自后夙夜勤苦，曾不告勞，服勞余暇，旦夕誦持」藥師、金剛等經(jīng)，終期無減。忽于至元三十二年四月十七日微疾而逝焉，俗壽四十」有八，僧臘二十九。葬于西郊祖塋，故以塔而銘之矣。

從簡短的塔銘可知，塔主圓公居?xùn)|麗，俗姓李。東麗，不知何處。其20歲出家至真定府木塔禮公為師。至元三十二年（1295）微疾而逝，世壽48，僧臘29。29年間，圓公謹遵師囑，夙夜辛勞，勤奮誦讀。雖無重要的僧職，但可以看出，圓公是一位勤勞本分、勤奮好學(xué)的僧人。圓公圓寂后葬于正定西郊祖塋。25年后的延七年（1320）六月，門資為其建塔，該塔有可能即立于正定城西。明正統(tǒng)十四年（1449）真定府城拓建時，曾搜集了大量石料砌筑墻基，寺院中的一些石質(zhì)碑刻、經(jīng)幢、塔銘也在其中，此類文物近幾十年多有發(fā)現(xiàn)。

該塔名為“十方東天寧寺圓公之塔”，然銘文中未提及圓公出家寺院名稱，只提到了寺院的標(biāo)志性建筑——木塔，因此可確定東天寧寺就是有木塔矗立的天寧寺。故當(dāng)“東天寧寺住持容公長老塔銘”發(fā)現(xiàn)后，在人們不知東天寧寺是正定哪座寺院時，“十方東天寧寺圓公之塔”給出了答案[1]。

二、真定府東天寧禪寺英悟大師和公監(jiān)寺之塔

該塔亦僅存方柱體塔身。為青石質(zhì)，高116.3厘米，四面鐫刻文字。第1面下寬47.2厘米，上寬47.5厘米，其上陰刻楷書大字“真定府東天寧禪寺英悟大師和公監(jiān)寺之塔”2行18字（圖一，1）。第2面下寬45.5厘米，上寬46.1厘米，陰刻行楷15行，滿行39字，內(nèi)容為塔主英悟大師和公行狀（圖一，2）。第3面下寬46.2厘米，上寬46厘米（圖二，1），第四面下寬45厘米，上寬46.4厘米（圖二，2）。第3面至第4面前10行為佛陀波利譯本《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包括啟請、經(jīng)文、跋尾。第4面末5行為豎塔時間、建塔及助緣僧人題名、石匠題名。第2面塔主英悟大師和公行狀為塔身之主要內(nèi)容，移錄如下：

東天寧木塔禪寺下院黃巖山觀音院和公監(jiān)寺塔銘

東天寧木塔禪寺當(dāng)代住持無聞述并題額

真定府在城東天寧禪寺和公監(jiān)寺者，生緣廣府，緣藉威州，其先祖以井陘繼家山之馬村人也。俗」姓郭氏，世壽五十八，僧臘有三十。廿歲出家，拜禮到本郡黃巖山觀音院滿公和上為師。師見其精神」秀麗，儀表溫良，訓(xùn)一法名，名之曰勝和。其公奉師數(shù)載，中軌不怠，翹勤日久，朝夕參請，歲以為常。一日」與師謂曰：“從上諸圣，歷代祖師，皆日擔(dān)簦負笈，遍歷諸方，草鞋跟斷，惟許通方，作吾念則可以行之者，」若何？”師□之曰：“既為佛子，當(dāng)報佛恩。況今游履者，真吾門資也?！逼涔S發(fā)足于鎮(zhèn)府」祖庭東天寧禪寺。陸居于眾，隨日參請。見其幽齋喜公和上，□□聽經(jīng)講論，從聞思修，入三摩地。寅昏」不，□之常也。誦習(xí)間，隨師又詣臺山中幽等處赴水陸大會，作大佛事，修大乘行，聞大乘法，悟無生」法忍者也。自后返顧天寧，眾推輔成之職，曾無虛日。復(fù)見本寺住持藏鋒師，師付一衣，頌自號英悟大」師。至至正戊子歲春，忽示微恙，命請山門執(zhí)事等，罄舍囊資及山田等，悉付天寧常住，作終身錢。記言」訖，俺□而逝。至當(dāng)年八月內(nèi)，有門資禧恭等詣本寺丈室，炷香作禮，與其師作其塔銘，以報師之恩也?！乖偃o，弗獲已，免為和公監(jiān)寺說其行狀，銘之矣。銘曰：」“偉哉和公，妙有其傳。生平藻節(jié)，舉措拳拳。該通咒，體妙玄玄。有擒有縱，無黨無偏?！故竞蠼K生，罄舍其捐。門資禧恭，豎石虔虔。恩歸有地，恨不勝焉。永延后世，不朽綿綿?！?/p>

圖一 真定府東天寧禪寺英悟大師和公監(jiān)寺之塔銘拓片（一）

第2面銘文首行“東天寧木塔禪寺下院黃巖山觀音院和公監(jiān)寺塔銘”，寺院名稱中既有“東天寧”又有“木塔”，較“十方東天寧寺圓公之塔”的記述更加明了，且明確告知，黃巖山觀音院為東天寧木塔禪寺的下院。下院，即僧寺的分院，這是之前天寧寺所有資料當(dāng)中未曾記錄的歷史信息。

圖二 真定府東天寧禪寺英悟大師和公監(jiān)寺之塔銘拓片（二）

從塔銘知，塔主和公俗姓郭，“生緣廣府，緣籍威州，其先祖以井陘繼家山之馬村人也?！逼?0歲時出家本郡黃巖山觀音院，禮滿公為師，奉師數(shù)載，法名勝和。據(jù)了解，此觀音院位于今石家莊鹿泉區(qū)黃巖村北，早年已塌毀不存。數(shù)年后勝和依從“擔(dān)簦負笈，遍歷諸方”意愿和滿公“既為佛子，當(dāng)報佛恩”的師囑，“發(fā)足于鎮(zhèn)府祖庭東天寧禪寺”。鎮(zhèn)府是正定古時的一種稱謂，如《趙州真際禪師行狀》在記述唐后期成德節(jié)度使王镕禮請從諗至鎮(zhèn)州供養(yǎng)的情況時記為“鎮(zhèn)府具威儀迎接”“師住鎮(zhèn)府二年”[3]，其鎮(zhèn)府為唐時鎮(zhèn)州，即今正定。祖庭，指佛教宗族布法傳教處，也指佛教宗派祖師常住、弘法或歸葬的寺院。該文中稱鎮(zhèn)府東天寧寺為祖庭，應(yīng)是滿公作為下院——黃巖山觀音院僧人對東天寧寺的敬稱，也可能因滿公先前曾駐錫修行鎮(zhèn)府東天寧寺。在鎮(zhèn)府東天寧寺，和公每日與眾參請幽齋喜公和尚，聽經(jīng)講論，從聞思修，入三摩地。幽齋喜公，當(dāng)與前文所記銘撰書者——東天寧寺講經(jīng)律沙門幽齋為同一人。期間和公曾隨滿公詣五臺山，赴水陸法會作佛事，返回天寧寺后，眾推為監(jiān)寺之職。監(jiān)寺，即總領(lǐng)眾僧之職稱，為一寺之監(jiān)督。后又見東天寧寺住持藏鋒師，“師付一衣，頌自號英悟大師”。至正八年（1348）春和公圓寂，當(dāng)年八月，門資禧恭等詣天寧寺，禮請住持無聞為和公撰寫塔銘，至正九年（1349）二月十五日豎塔。

第4面末5行為樹塔時間，建塔及助緣僧人題名，石匠題名，錄于下：

至正九年仲春十有五日。

豎塔門資僧禧恭、禧寧、禧湍、禧堅、禧同。

東天寧禪寺首座□、提點坦、監(jiān)寺福、維那會并大小眾執(zhí)事等助緣。

鹿泉石匠劉元、劉□等造。

圓公之塔和和公之塔上均刻《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此經(jīng)是密教的經(jīng)典，雖有多種譯本，但最為通行的是佛陀波利譯本。438字的經(jīng)文前有啟請，后有跋尾。上述二塔銘中的啟請文均為28句七言偈，當(dāng)為加句本的啟請文。和公之塔銘在七言長偈前明確標(biāo)示“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咒啟請”，其文如下：

稽首千葉蓮花座，摩尼殿上尊勝王。

廣長舌相遍三千，恒沙功德皆圓滿。

灌頂聞持妙章句，九十九億世尊宣。

稀有總持秘法藏，能發(fā)圓滿廣大心。

我今具足是凡夫，贊嘆總持薩婆若。

愿我心眼常開悟，所有功德施群生。

十方剎土諸如來，他方此界諸菩薩。

八部龍?zhí)熘T眷屬，散脂大將藥叉王。

冥司地主焰摩羅，善惡簿官二童子。

已上圣賢諸眾等，愿聞啟請悉降臨。

擁護佛法使長存，各各勤行世尊教。

所有聽徒來至此，或居地上或居空。

一聞佛頂尊勝言，蠢動含靈皆作佛。

劉淑芬先生認為，經(jīng)幢上所見的啟請具有相當(dāng)高的價值，今《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中并沒有任何啟請文[4]。

跋尾為：“此陀羅尼，八十萬億如來同共宣說，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口誦耳聞，將來不受胞胎之身蓮花化生。若有鬼神聞此陀羅尼，悉發(fā)菩提心，離苦解脫。南無娑婆教主，我今一心歸命禮佛頂尊勝陀羅尼神咒?！?/p>

三、敕賜十方天寧禪寺第二代傳法住持月公長老壽塔

近日，筆者在一位收藏者處見到了元至元十九年（1282）天寧寺月公長老壽塔銘（圖三）。該塔銘系青石質(zhì)，高34.7厘米，寬39厘米，厚9厘米，應(yīng)原嵌于月公長老壽塔上。壽塔系生前預(yù)設(shè)，為祝禱長壽之塔。該塔銘陰刻楷字11行，正中4行大字為“真定府在城」敕賜十方」天寧禪寺第二代傳法住持」月公長老壽塔”；前面3行小字為勸緣僧人題名“菩薩公、住持庵主普□、首座普琛」、監(jiān)寺普諫、官監(jiān)寺普敘、副寺普亮」、維那普鑒、典座洪進、直歲普沖勸緣”；后面4行小字為建塔時間及相關(guān)僧人題名：“時大元至元十九壬午歲乙巳月甲午日畢」嗣法小師前僧錄庵主崇襄」庵主提點普涓、庵主普齡、」小師稚講正俊、上座正喜、正元建”。從塔銘知，壽塔建于至元十九年（1282），塔主月公長老為天寧禪寺第二代傳法住持，其生平目前尚無資料可查。

塔銘稱天寧寺為敕賜十方天寧禪寺，這在有關(guān)天寧寺的現(xiàn)存碑石中所僅見。目前已知的天寧寺碑石有宋代石函1方，金代石函1方，元代塔幢3座和這件元代塔銘，及明代碑刻2通，清代碑刻3通。綜合這些碑石所記可知，天寧寺始建于唐代宗時期，名永泰寺，元代曾一度稱東天寧寺，明清時期統(tǒng)稱天寧寺。而以往論文中對于天寧寺系賜額之說，均出自宋大觀二年（1108）正定洪濟寺的敕文札子碑上一段文字：“……竊見天寧寺元系永泰寺，近蒙敕改充天寧禪寺名額……?！盵5]而此塔銘明確記天寧寺為敕賜十方天寧禪寺，無疑是研究天寧寺歷史沿革、歷史地位更直接的資料。

圖三 十方天寧禪寺月公長老壽塔銘拓片

從前文已述天寧寺寺名沿革變化來看，現(xiàn)自稱“東天寧寺”的塔幢共有3座，分別為元至治二年（1322）“東天寧寺住持容公長老塔銘”、元延七年（1320）圓公之塔銘和元至正九年（1349）“真定府東天寧禪寺英悟大師和公監(jiān)寺之塔”，而元代早期的至元十九年（1282）的“敕賜十方天寧禪寺第二代傳法住持月公長老壽塔”，以及天寧寺內(nèi)現(xiàn)存的明正統(tǒng)十三年（1448）的《重修木塔天寧禪寺》碑，均稱天寧禪寺而不稱東天寧寺，據(jù)此初步認為，東天寧寺之名可能僅流行于元代中晚期。

本文撰寫過程中得到了施榮珍、郝建華、王巧蓮、張永波等同志的支持幫助，謹致謝忱！

［1］劉友恒.正定新發(fā)現(xiàn)東天寧寺住持容公長老塔銘和普化寺晦巖禪師歡公行業(yè)殘碑［J］.文物春秋，2017（1）.

［2］藍吉富.中華佛教文化百科全書［M］.臺南：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1994.

［3］懶猴子.趙州真際禪師行狀［EB/OL］.（2017-11-15）［2018-01-15］.https://zhuanlan.zhihu.com/p/31061875.

［4］劉淑芬.滅罪與度亡：佛頂尊勝陀羅尼經(jīng)幢之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5］劉友恒，郭玲娣，樊瑞平.正定洪濟寺、舍利寺相關(guān)文物綜述［J］.文物春秋，2015（4）.

［6］李忠.法師的含義與德行［J］.禪露，20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