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
張藝謀的新片,連片名都用了水墨畫極簡風格,單就一個“影”字。
如果再加上影片中遠景一直出現(xiàn)的層層山巒,沛國貴族穿著的繪有山水畫的衣服,以及隔十幾分鐘就要露一次臉的太極八卦陣,這簡直就是一部由各種所謂“中國風”的象征物拼貼而成的電影。
這些一望即知的中國古風元素究竟有多少價值,一直都是圍繞在張藝謀作品周圍的主要話題。不少批評者認為,張藝謀的電影就是在“販賣奇觀”,不光是視覺上的,也是中國文化上的。但今天圍繞這部《影》,我們不聊“民族的與世界的”,而是單就電影本身,聊聊“影子”究竟是什么。
《影》講述的是一個關于替身“影子”的故事,隨著劇情的推進,影片甚至試圖討論本體與替身的深層關系,恰如主角境州在結局時所說:沒有本體,也可有影子。整個故事中,每一個角色都承擔了固定的作用,甚至可以這樣說,他們的所作所為絕不跳脫角色的“天命”。舉兩個例子,影片中的沛王表面上是個無能昏聵的君主,背地里卻老謀深算、隱忍不發(fā),大臣們以為他不爭國土,實際上他卻一分一毫都不愿讓給別人,幾乎就是一個傳統(tǒng)概念中臥薪嘗膽的君王形象。而大將軍子虞在表面上代替國君守衛(wèi)國土,背地里卻有狼子野心,企圖弒君奪位,走的正是權臣的路數(shù)。
張藝謀的電影向來是喜歡設置一個封閉的結構,在這樣的結構中角色因循守舊,彼此間的矛盾尋不著突破口,由此釀成悲劇。想想《大紅燈籠高高掛》和《菊豆》這樣的深宅題材,以及《滿城盡帶黃金甲》那樣的宮廷題材,即便是《英雄》那樣的片子,也是“反派想刺殺昏君,卻發(fā)現(xiàn)昏君不昏”的故事。封閉結構最怕“異類”,也就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角色,《影》的高明之處,便是把主角設置成了一個“反套路”的角色。
“影子”境州的身份從源頭上來說,就是個游離于結構內外的人物。作為替身,他不能與本體同時出現(xiàn),而且要盡量讓自己更像本體,從而失了個性,更何況影子的宿命似乎只有死亡一條道。但最終,影子并沒能死成,于是一切亂了套,所有人物原本的目的均未能達成??梢哉f,影子是游離人間的異類,它的存在,為封閉結構帶來了一個突破口。
而且,影子與本體的關系,似乎又暗自契合了不斷出現(xiàn)的太極圖意象,表示陰陽力量的轉換,此消彼長。
從這部影片內部來說,影子是個異類;跳出影片,張藝謀的所謂“歷史”似乎也是個異類。本片故意虛化了歷史背景,雖看似是發(fā)生在戰(zhàn)國時期,但影片中的沛國在歷史上卻是漢高祖時期才分封設置,片中的主要人物也都不可考。張藝謀的“歷史”照不出真實的歷史,遑論照進現(xiàn)實,反倒像一個鏡花水月、一個空中戲臺。
而張藝謀影片中的“歷史”與真實的歷史,似乎也正暗合了影子與本體間的關系,不斷試圖向真實歷史靠攏,但卻又要保持自己的特殊性——有歷史背景的皮囊,里面的人物、故事卻要悉數(shù)換掉、架空,用最舒適的方式講最合適的故事。這樣或許能講出讓導演自己滿意的故事,但輸在雕琢感太強,更像舞臺劇。
沒有本體的影子,或許可以取而代之,讓自己成為本體,但自說自話的“歷史”、精雕細琢的“歷史”,似乎真的只是一場“奇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