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詩
1
如果不是來到龍華打工,向陽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遇見韓香,也不會知道迎香穴這個詞。
向陽剛到龍華進廠時,龍華還是個鎮(zhèn),不叫街道。那時候,韓香也不叫韓香,她借來的身份證上的名字是伍冬嬌,別人都叫她阿嬌。就阿嬌這個稱呼,多年后,她在龍華桂發(fā)工業(yè)區(qū)還遇到過一個舊識,那人在她背后猛喊:“阿嬌,阿嬌!”她愣了半天才知道對方喊的是她。待她應(yīng)答一聲后,對方笑著問她:“你家阿冠呢?”
向陽不喜歡別人喊韓香“阿嬌”,只要他在旁邊,必定文縐縐解釋一句:“喊她阿香吧,憐香惜玉的那個香?!表n香覺得向陽跟剛認識時判若兩人。
兩人相識于龍華第一工業(yè)區(qū)的某個塑膠廠。塑膠廠的名字,韓香記不太清楚了,從那廠辭工出來后又換了十幾個廠,從事了至少不下十個工種吧?韓香沒仔細算過,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只記得那廠生產(chǎn)一些塑料的飾品,發(fā)夾、項鏈、鑰匙扣之類的。
韓香是流水線上的裝配工,向陽是工廠的保安。
九十年代,在工廠做保安是個看起來很光鮮的職業(yè)。向陽身邊不乏漂亮的女孩子追隨,多數(shù)是廠里的女工。保安的權(quán)力很大,比如進出廠門要檢查工人是否有佩戴廠牌,沒佩戴的要罰款;工人下班時要檢查他們是否有偷竊工廠的成品,若有要報告老板,輕者罰款,重者辭退;有親戚朋友來找,不知道工人幾點下班,也不知道要找的那個人是上早班、中班還是晚班,需要遞個話,傳個信,喊個人,都得依賴保安。保安可以很嚴厲,整得你進廠容易,出廠難,甚至限制你的自由。保安也可以很寬容,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將工廠生產(chǎn)出來的漂亮飾品拿出去送給朋友,讓你領(lǐng)你的熟人到工廠宿舍睡覺,還可以幫你打卡,讓你不遲到不早退不挨罵不被扣工資。廠里的員工都想巴結(jié)廠里的保安,除了韓香。
每次要經(jīng)過保安室時,韓香的目光都看著遠方。她不像其他女工那樣主動與保安打招呼,甚至連笑都不笑。
韓香絕少到工廠外面去玩,即使是每個月輪休的那兩天也一樣。向陽注意到她的生活非常簡單,每天就上班、下班、睡覺,如此。她出現(xiàn)的地方基本局限于車間、食堂、宿舍、洗手間四個地方。她從不跟著一群人出去逛街,也不像某些愛漂亮的姑娘那樣將頭發(fā)燙成波浪或者拉直,或者染成金黃、酒紅。更怪的是,她似乎沒有任何親戚朋友,他沒見過有人來廠里找她,也沒發(fā)現(xiàn)有人在廠外等她。
在向陽眼里,韓香是一個絕對獨立的個體,完全不是個簡單的群居動物。
2
韓香有個特點,去哪都帶著一把折疊傘。即使是從宿舍到車間那段不足五百米的距離,她手中都會撐著一把傘。
時間長了,向陽對韓香充滿了好奇。他想知道韓香在車間里工作的樣子,想知道她在宿舍里會做些什么事。偶爾,他在食堂里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飯,吃得很秀氣。大家時常抱怨食堂的環(huán)境臟亂差,食物如同嚼蠟,只有她,什么都不說,也從未表現(xiàn)出過多的忍耐和克制。
工廠沒有澡堂,大家全都要提著塑料桶,到洗手間的水龍頭下接水洗頭或者洗澡。冬天沒有熱水,工廠的食堂也不給員工進去燒水。多數(shù)人到小五金店里買來“熱得快”,將半桶冷水從洗手間提到宿舍里,“熱得快”放進水桶,插上電,過不了多久,水燒熱了,重新又提到洗手間去,兌上半桶冷水。不管是洗頭還是洗澡,就這一桶水來打發(fā)。卻也不怕洗不干凈。拿一只塑料口杯,從頭上淋下去,抹上洗發(fā)水,搓兩把,再用四杯,最多六杯水,分四次或六次沖,頭上的泡沫就沖干凈了。用同樣的方法洗澡,也能洗得暢快。當然,如果熱水多一些就會多一分暢快。
每次遠遠看見韓香提著水走進洗手間,向陽都禁不住展開想象。他想象她在洗手間洗臉或者洗頭發(fā)的樣子,水花飛濺出來,滿臉濕漉漉的,像是剛剛哭過一場。對,如果她會哭,向陽突然想到,他就有理由接近她。
一如向陽希望的那樣。事情發(fā)生在夏季,星期天下午加班,韓香和車間主任吵起來,滿臉帶淚從車間跑出去。他跟在她身后。她往工廠外面跑,一直跑,跑到工業(yè)區(qū)那排大圍墻下停下來。“嗚嗚……嗚嗚嗚!”她放聲大哭。
直哭到肝腸寸斷,韓香慢慢安靜下來。天已經(jīng)黑了。
回去的路上,向陽走在韓香的后面。他想到了事情的后果。她負氣跑出來,車間主任可有理由借題發(fā)揮,是打了她的曠工還是記了她的大過?不會辭退她嗎?他想到這個有些難受。緊走了兩步,他抬起頭去看她。她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你怕不怕?”他問。
“不怕?!彼f。
“真的不怕?”
“嗯。我會散打?!?/p>
“散打?我看你會打傘(散)還差不多!”他笑起來。她看他一眼,也噗嗤一聲笑出聲。
“我經(jīng)??茨愦蛑话褌恪!彼f。
“傘是好東西,有風擋風,有雨擋雨,有太陽就擋紫外線?!彼f。
“無風無雨也沒有太陽的時候,你擋什么?”
“擋我這張臉……有時候難免丟臉?!彼卮稹?/p>
3
廠區(qū)的公告欄貼出告示,大概意思是說韓香上班時間打瞌睡,被車間主任抓個現(xiàn)行還公然頂撞上司,并曠工半天,現(xiàn)記大過一次,念是初犯,從輕處理,若再犯當以辭退處置。記大過要扣一百塊錢薪水。韓香每個月加班加點,從不會因為遲到早退請假被扣三十塊全勤獎,撐死也就能領(lǐng)到五百多塊錢。
經(jīng)過公告欄時,韓香默默站了很久。向陽從保安室走出來,裝著到工廠門口站崗的樣子,遠遠看著她。韓香將那把深紫色的傘靠在肩膀上,微微側(cè)著身體。從工廠門口,他只能看到那把傘的傘蓬和它頂上的小帽,一個黑色的小圓圈。他覺得他的心被一種無形的東西攫住,緊繃。
沒過兩天,向陽無故曠工,罰款五十的告示也貼了出來,就在韓香記大過的那張紙旁邊。為了這事,韓香再路過保安室時,對向陽的態(tài)度有了些變化。她將看向遠方的眼光收回來,放在他臉上。
晚上,瞅準一個沒人在保安室的機會,韓香對向陽鄭重地說了聲對不起。向陽咧嘴一笑,雙手無意識地揣進口袋里,手心里全都是汗。
“我想出去散散步?!彼f。
“這么晚出去,你不害怕?”他說。
“你忘了我學過散打?”
“就你這小身板……”
“不信?”
“……”他笑著將手從口袋里掏出來。
“要不咱倆來比試比試?”她表情嚴肅。
“等你長到120斤再來挑戰(zhàn)我好了……我都懷疑你沒有六十斤。”他看了看她削瘦的雙肩。
“我八十斤好不好!”話才說出口,她的臉立即就紅了。這個數(shù)字對于一個一米五八身高的人來說確實過于瘦了。
“有八十斤嗎?沒稱過也沒抱過你,我不敢相信……”沒等他說完,她扭頭走了。向陽怕玩笑開過了,韓香生起氣來不再理他,趕緊托另一個保安頂了他的班,追出去。
路燈下,韓香的影子被拉得特別長。向陽想主動找點話題來說,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開口。走著,走著,他哼了一首歌。歌詞他只記得兩小段:“劃一根火柴,點亮的夢,離開家門作一次夢游……傷心的事最好別再想起,疼你的人會在明天擁有,收起傘把風雨接受,就在這一盒火柴被你點完的時候?!?/p>
“我不想在這個廠呆下去了?!表n香說。
“那你想去哪?”他問。
“再找廠吧?!?/p>
“做普工的話,到哪個廠都差不多……有的廠要押三個月工資,身份證還得一直押在廠里,離職的時候才領(lǐng)得回來?!?/p>
“樹挪死,人挪活。”
“唔……離開龍華嗎?”
“不!”她說,語氣篤定。
4
向陽一再勸韓香,要她利用休息日出去找工作,等找到了工作再辭工。可韓香認為必須一心一意出去找,才找得到滿意的工作。他認為她過于沖動,不說別的,這一出去哪樣不得花錢?房租水電,伙食交通,萬一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這些錢都得打水漂。
韓香遞交辭職申請時,不知情的人都以為她已經(jīng)找到了另外的工作,細細一想,又著實不像。工廠一般都不會給新進員工十天半個月時間做準備,今天面試,若合格,明天,最遲后天要到崗,絕無例外。而辭工必須提前一個月,還得經(jīng)過人事或者部門主管簽字同意才算數(shù),否則只能急辭或是自離。急辭工,進廠時押的那一兩個月工資自然被扣得七七八八;自離則更徹底,等同于自動放棄未結(jié)算清楚的所有工資。
韓香遞交辭職申請書前,沒有將行李打包,也沒有到人事那將被押的身份證領(lǐng)回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上下班,舉止從容,嚴格按照工廠規(guī)定,等相關(guān)人員在她的辭工申請書上簽好了字,又上了一個月班才走。
向陽幫韓香將那個笨重的大皮箱搬到三輪摩托車上時,她才說她還沒找到住的地方。
“你什么都沒想好,辭哪門子工!”向陽說,像是說自己的親人。
“我想好了要另外找廠。”她說。
“那你今晚住哪?”
“我到工業(yè)區(qū)旁邊的農(nóng)民房里租間房子住?!?/p>
他突然覺得她有些孩子氣。
韓香四處打聽哪里有便宜的出租房時,向陽替她拖著那個大箱子。兩個人足足輾轉(zhuǎn)了大半天才訂下一間八十塊錢的農(nóng)民房。房東趿拉著一雙油光锃亮的皮鞋,年輕得像個高中生。他左手拿著一串叮鐺作響的鑰匙,右手指了指靠墻而立的鐵架床,對韓香說:“有個上下鋪,完全可以租給兩個人?!表n香注意到他雙手的手指肥胖得像一截又一截的蓮藕。
向陽看一眼銹跡斑斑的床,笑開了。
“邪惡!”多年后,韓香想起這一幕,仍會這樣嘀咕。
事實正是如此,向陽和韓香的感情沒來由地從這張鐵架床開始。韓香租下農(nóng)民房的第二天,向陽也辭職了,辭的還是急工。當他背著破舊的施行包出現(xiàn)在韓香面前時,她吃驚得嘴巴都張開了。
“終于覺得保安是個沒技術(shù)含量的活計了?”她問。
“想換個工種?!彼f。
“你不是還讓我別辭了工再找工作,應(yīng)該找好工作再辭工嗎?”
“那是勸你,我自己無所謂?!?/p>
“你住哪?”
“我倆合租?!薄安恍??!?/p>
“你信不過我?”“不是……”
“那不就結(jié)了?”
5
住一塊遲早會變成一塊住,這一點韓香是清楚的。起初她也掙扎過,想讓向陽搬出去,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農(nóng)民房的隔壁住著一對年輕男子,到了晚上,不隔音的墻壁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向陽睡在上鋪,韓香多少覺到了踏實。
白天,向陽陪韓香出去找工作。向陽喜歡喝玻璃瓶裝的可樂,用牙齒咬開蓋子,氣體冒出來之前,仰起頭,咕嚕一聲一口氣灌進喉嚨里。他遇事反應(yīng)快,有一次在大街上,韓香的包差點被“飛車黨”搶走,是他及時拉住了。
韓香漸漸依賴起向陽,去哪都習慣身邊有他。這之后,每次換工作,兩個人都是先后辭工,再先后進同一家工廠。
向陽不知道自己喜歡韓香哪一點。她并不漂亮,皮膚略黑,身材過于纖瘦。愣要說出個理由,他覺得是被她不亢不卑的氣質(zhì)所俘虜。認識的時間越久,她的這種特質(zhì)在他面前表現(xiàn)得越具體。
2001年,向陽記得他們是在清湖社區(qū)附近的一家臺資廠打工。韓香是QC,向陽是倉庫管理員。來這家工廠之前,韓香為了學習電腦,已經(jīng)花光了兩個人所有的積蓄,做QC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
電子廠有個常駐大陸的臺干,一臉絡(luò)腮胡,訓人的時候,嘴里像銜了一臺電風吹。他簽名從來不寫中文,自我介紹時說他是horse。背地里,大家喊他:“馬?!庇终f他長了一副馬臉,往往是人未到,下巴先到了。工廠實行的是軍事化管理,早上做操、訓話,見到領(lǐng)導彎腰、敬禮。他出現(xiàn)的地方,員工們都顯得唯唯諾諾。有幾次下班后,向陽和韓香在廠區(qū)碰見那匹馬,韓香彎腰敬禮,畢恭畢敬。向陽敬完禮后發(fā)牢騷:“憑什么給他點頭哈彎呀?論文化程度還沒我高呢,到了大陸拿雙份工資?!表n香就笑,態(tài)度平和。
內(nèi)銷的訂單都是韓香負責質(zhì)檢。那晚,貨柜車都開進了工廠,韓香突然沖到保安室,不讓保安開門放行。她說質(zhì)檢過程中出現(xiàn)紕漏,這批貨有問題。保安報告給那匹馬,對方說可以放行。韓香知道他的意思,等貨到了客戶那查出問題再說,至少沒有延誤交期,況且半成品這種東西在上生產(chǎn)線之前若檢查不出來問題,組裝為成品后即使發(fā)現(xiàn)了問題,責任也是雙方的。韓香堅決不認同他的做法,和他吵起來。
保安自然聽臺干的,可韓香鐵樁似地往貨柜車前一擋,誰也拉不走,連向陽也勸不動。一個小小的QC竟然膽敢和臺干吵起來,在全廠引起的轟動可想而知。有人立即報告給老板。
向陽在旁邊干著急:“明天你就得卷起鋪蓋走人,你瞧著吧!”
“走就走。”
“走?才在這拿幾個月工資???你不是還想攢錢考大專嗎?”
“……兩碼事。”
6
和向陽料想的不一樣,老板不但沒有炒掉韓香,還在全廠員工面前公開表揚了她,說她有責任感,有擔當,并當眾宣布提升她作為全廠的質(zhì)檢專員。
質(zhì)檢專員這個崗位在廠里之前是沒有的,老板說這個職位是專門為韓香設(shè)立的。他說他很感動,希望以后廠里的進料和出貨的質(zhì)量把關(guān)都能交給韓香,由她說了算。薪資方面,質(zhì)檢專員每個月比QC多三百塊錢。
老板在工廠召開生產(chǎn)會議時要求韓香上臺說兩句。她在臺上靜默了好一會,這才說:“老實說,我進這個廠是為了攢點錢去報考大專,除此,也沒有更多其他的想法。質(zhì)檢專員這個職位比我、比大家想象得都要重要得多,我不一定能做得好……”老板打斷她,說他相信她能行。
向陽的第一次牙痛發(fā)生在韓香任質(zhì)檢專員期間。那天,韓香從流水線回到宿舍已經(jīng)很晚了。向陽原本在她宿舍等,越等越著急,然后,上牙就痛起來了。和韓香同住的女孩,有一個叫喻露。向陽痛得嘴里發(fā)出咝咝聲時,喻露正和男朋友吵架。原本兩個人還拉上床簾,盡量把吵聲壓得很低,吵著吵著嗓門越抬越高。那男人“嚯”一聲掀開床簾,扭頭走了。
男人一走,喻露就開始哭。宿舍其他的女孩都把床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有向陽將床簾敞開了。他想走過去勸兩句,又不知道說什么好。漸漸,哭聲越來越弱,到后來就只剩下抽噎聲。
喻露上鋪的女孩子終于探出腦袋來,將手伸到下鋪,輕輕掀開床簾。
“沒事吧?”她問。
喻露沒說話。
“有事就說出來,大家?guī)湍隳媚弥饕??!?/p>
“沒事?!?/p>
“那就早點睡吧,睡一覺醒來,一切就都過去了?!?/p>
聽見喻露上鋪的女孩說到入睡,向陽下意識地拉上了床簾。他想在韓香的床上多呆一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宿舍里傳出打呼嚕和翻身的聲響。喻露那床也靜悄悄的。韓香還沒回來,向陽的上牙痛得厲害。就在向陽猶豫著是否該再等下去的時候,喻露站到了韓香的床沿邊。向陽能從燈光反射到床簾上的影子猜出是她。
韓香同宿舍的女孩,向陽只認識喻露。其他的,要么只知道名字,不認得樣子,要么只認得樣子,記不得名字。喻露自然有令人過目不忘的特點。
這樣說吧,喻露是那種男人往她身上掃一眼就會產(chǎn)生自然沖動的女孩。白皙、圓潤、性感、嫵媚。
“你是不是上牙痛?”喻露的聲音壓得很低,聲線沙啞。
“嗯。”他說,不自然地有些緊張。
“指壓迎香穴,可以快速止痛?!?/p>
“迎香穴?”
“我?guī)湍闳⊙ò??!?/p>
7
分手是韓香主動提出來的,向陽堅決不同意。他說喻露不過是幫他止痛,按壓了迎香穴。
“你怎么不想想,宿舍那么多人在,我和喻露能干什么?你素來理智……”他說。
“我的理智告訴我,我也會生病,有一天也會牙痛,可我不會平躺著讓一個異性來幫我按迎香穴?!彼f。
“喻露說躺著容易取穴?!?/p>
韓香從沒和向陽說過她家四代學醫(yī)。她也沒告訴他,迎香穴這個詞,喻露是在認識她后才知道的。
兩個人為此冷戰(zhàn)了很久。
向陽答應(yīng)分手那天,韓香站在他的面前示范了怎么準確取穴。
“你看,你自己完全可以辦到?!彼p輕地說。
“想不到你還在吃醋?!?/p>
“取穴并不像你看起來那么難,感情呢,也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容易維持?!?/p>
“簡直就是小題大做,胡攪蠻纏!我知道,那匹馬看上你了……”他悶聲說。
韓香張了張嘴,嘆口氣,再沒說什么。
和向陽分手后,韓香從工廠辭職出去,在離成校附近的小公司找了份打字員的兼職,過了兩年半工半讀的生活。她是后來才知道向陽租的房子就在她租的出租屋附近。一如《向左走向右走》里面的男女主人公,出門后的習慣使得他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從未遇見。
離開韓香后,向陽遭受了莫大的精神打擊。他覺得和女孩相處是件很麻煩的事,自此斷了與異性交往的念頭,潛心工作和學習。
2013年,韓香搖身一變,成為廣告公司的文案指導。向陽則是印刷公司的銷售經(jīng)理。
向陽所在的公司要做企業(yè)文化宣傳的時候,聯(lián)系了好幾家廣告公司做比較,其中就有韓香所在的公司。順理成章,他倆重逢。
“你這一身行頭不錯呀,都提前奔小康了!”向陽將韓香送出廠門,指了指她的黑色小轎車。
“什么小康,我底新也就一千六?!表n香笑著說。
“龍華還有摳成這樣的公司?不會還押員工的工資和身份證吧?”向陽也笑了。
“這年頭還給他押工資押身份證,誰會這么死蠢?早去勞動辦投訴去了。按深圳最低工資標準拿底薪,加上每個月的提成,可以了。”
“那倒是……我們在一起那會,哪能想到最低工資也能拿到一千六啊。”向陽雙手下意識往鼻翼外緣中點旁按了按。
“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牙痛嗎?”韓香問。
“不了,我自己找到了迎香穴?!彼f著,點燃一支煙,想起喻露。在這一刻,他終于明白當初韓香為什么對喻露為他按迎香穴這件事無法釋懷。
“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離開龍華了。”他瞇著眼睛抽煙,眼睛看向遠方,聲音異樣。
“不會離開。”她說,語氣平淡。
“理解……你舍不得離開龍華,就像我舍不得離開你——因為愛,即使我們曾經(jīng)受了傷害,即使暫時離開,終究還是會再次回來。”他將目光收回來,停在她的臉上,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