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糖(黑龍江)
天上不會掉餡餅,王二姐曉得。王二姐從來不買彩票,中五百萬的機會還是留給別人吧,別人不包括何樂。石見紅說,這次你可看走眼了,何樂真中了五百萬。王二姐撇撇嘴,何樂能有那命?
石見紅的話,王二姐沒往心里去,下班以后,一如既往地買菜,接孩子,回家做飯。王二姐炒的是蝦仁菠菜。鎖福挑蝦仁吃,老馬吃菠菜。老馬吃了很多菠菜,可他不是大力水手,依然一天比一天瘦。
飯后,王二姐刷碗,鎖福寫作業(yè),老馬則背著手看墻上的世界地圖。每天都這樣。等王二姐從廚房出來,老馬還呆呆地站在地圖前,默默地像一峰駱駝。那身影瘦得讓王二姐有些不熟悉,心里止不住發(fā)酸,她趕緊轉過身,四處找活兒干。人一忙,有些事就能忘。
木糖,曾用筆名苦瓜,自2002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在《歲月》《小說選刊》《北方文學》《小說林》《四川文學》《黃河文學》等處發(fā)表近百篇作品,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老馬是中學地理老師,他熟悉地圖上每個地方,要是有筆,有紙,能把整個世界畫出來??伤似嚓?,哪也沒去過。鎖福問,如果讓你選,你去什么地方。老馬拍拍鎖福的腦袋,溫和地說,哪也不去,我不想把錢扔在路上。話是這么說,但是從老馬望向地圖的眼睛里,誰都能猜出他哪都想去。
第一次見老馬,王二姐就感覺到這個人可靠??煽渴强梢砸揽恳簧@像R高大和藹,不多言不多語,知道疼人,是那種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相比之下,何樂總似飄在空中,沒有安全感。所以,王二姐覺得自己沒選錯,不后悔。但,造化弄人,老馬得了絕癥,死緩的病,老馬明白,所以拒絕做手術,他不想糟蹋錢,多花一分冤枉錢都心疼。
老馬沒兒沒女,省下來的錢很明顯是留給王二姐母子。王二姐感激,還不忍。眼見老馬身體一天天垮下去,卻還照常上班,舍不得花錢坐公交車,每天步行去學校,一走七八公里。王二姐勸老馬,人生一回別虧待自己。老馬只是一笑,我不虧,我有你。兩個人都已經(jīng)過了談情說愛的年齡,不會把情和愛掛在嘴邊,僅僅這么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夠了。
這時,王二姐又想到何樂,還有石見紅白天透露的消息。她躡手躡腳走到客廳,給石見紅打電話。王二姐不過是好奇,想證實一下何樂是不是真中獎。等從石見紅嘴里問出實情,何樂千真萬確交了好運,中了大獎。王二姐放下電話,發(fā)了一會兒呆。
自從與何樂分手,王二姐費了好長時間將他從腦海里移了出去。刻意忘一個人,有時是怕舊情難了,有時是出于恨。王二姐恨何樂,想起他就一腔怒火,所以不如忘個一干二凈。偏偏現(xiàn)在王二姐又想起何樂,因為錢,為此王二姐羞愧,臉有些熱,可她又忍不住想下去。錢,太可愛,它能解決很多問題。
假如有錢,王二姐可以用它給老馬做手術,還可以讓他去旅游。要想報答老馬,唯一的辦法就是滿足他的心愿,他是想四處走走的。錢從哪來?何樂中獎,跟王二姐沒關系,何況朝他伸手要錢,對王二姐來說是一種羞辱。王二姐不愛財,王二姐要臉,王二姐一輩子都不想看見何樂。然而,這會兒,她的心一動,想起老馬整天站在地圖前的情景,王二姐下定了決心,去找何樂要錢,她有理直氣壯的借口,畢竟鎖福是何樂的兒子。
第二天,王二姐去找何樂。先打電話,對方欠費關機。這在預料之中,早在半年前,何樂就窮得交不起手機費。即便有錢了,一時半會兒他也不能交費。王二姐了解何樂,他不光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還有個毛病,懶。
七月,響晴的天。王二姐坐在開往鵲橋街的公交車上,心里有點澀,還惘然。自從離婚后,鵲橋街對她就是個禁地,假如去別的地方要經(jīng)過這里,她都想方設法繞著走。王二姐不想碰見何樂以及和他有關的所有事,而這些都在鵲橋街,她與何樂共同生活三年的地方。
鵲橋街被下了魔咒,王二姐常常想。沒搬到鵲橋街之前,他們住在春風巷,房子小,一室一廳,但他們很開心。等搬到鵲橋街,何樂就開始酗酒,在家發(fā)脾氣,找茬打架,在外面找女人,還濫賭。精疲力竭的王二姐不得不提出離婚,孩子歸她,房子歸何樂。何樂滿不在乎地說,房子還是你們娘兒倆住,我走。王二姐深惡痛絕地回一個字:不。這間房子曾經(jīng)是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也是傷心地,王二姐一天也不想待。然而,三年后的這天早晨,她又站在昔日的房門前。
王二姐沒按門鈴,門鈴三年前就壞了,憑她對何樂的了解,他一定想不起來將它修好。砰砰砰,王二姐用力敲門,聲音非常大,好似帶著火氣,其實她心里沒有氣,只是一想起要面對何樂,不由自主地心煩意亂。然而,不管敲門聲多響,里面都沒動靜。王二姐下了樓,站在樓下朝上望,只見那間房子的客廳和臥室都擋著厚厚的窗簾,像砌了一堵密不透風的墻。王二姐說不準何樂是否在家里,因為這窗簾不管白天黑夜都擋著,里面亮著燈,有時何樂三兩天不回家,有時買回足夠的方便面和酒,閉門不出,喝完睡,睡醒再喝,沒日沒夜。這就是何樂的生活,全在王二姐的預料之中。
何樂沒固定工作,不在家里,就說不準去哪了。王二姐琢磨了一下,只有向兩個人打聽。一個是土鱉,也就是石見紅的老公。另外一人是何言,何樂唯一的姐姐。王二姐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去找何言。
何言在醫(yī)院上班,專門給病人拍X光,大概整天跟X光打交道,那雙眼睛不光淡漠,還犀利,她看人的時候,好像能把那人的身體看穿。沒離婚前,王二姐跟何言的關系始終不冷不熱,現(xiàn)在就顯不出來有何疏遠。兩個人站在走廊里說話,都面無表情。
何言:你找何樂有事?
王二姐:他好幾個月沒交撫養(yǎng)費了。
何言:我也好幾個月沒見到他。
王二姐:沒通電話?
何言:他從來不給我打電話,再說,他手機始終欠費。
王二姐:他會不會去媽那。
何言:不會,我已經(jīng)把媽接過來住。
王二姐:媽,你媽身體還好吧。
何言:很好。就是操心。
插圖:張四春
王二姐:何樂還沒找女朋友。
何言:他的事,我不問。
一時無話。王二姐準備離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聽說何樂中了大獎。何言一愣,然后望向王二姐,目光如她的X光,仿佛看穿了王二姐的來意。王二姐有些窘,她暗暗對自己說,千萬別臉紅。可不管用,越克制,臉越熱。明明很坦蕩,打著鎖福的旗號朝何樂要錢,天經(jīng)地義。然而,臉一紅,不打自招地表明了,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王二姐不敢抬眼看何言,她以為這樣何言就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臉紅。事實上,何言一見王二姐的窘相,便別過臉去,望著走廊的盡頭,目光淡淡,沒有嘲弄,也沒有同情。良久后,才低低地說,他的事,我不清楚。
王二姐離開醫(yī)院,她生自己的氣,有什么可羞的。何言什么也沒說,王二姐卻好似能猜到她隱藏起來的那些話:都離婚了,一聽說中獎,臉不紅不白的伸手來要,也好意思,真不要臉。何言沒說,也許心里面也沒這樣想,可是王二姐聽見了。不止何言,所有人都會如此看自己??捎惺裁崔k法,老馬就快死了,教了一輩子地理課,看了一輩子地圖,卻哪也沒去過,人活一世,那么好的一個人,多虧。王二姐不能打退堂鼓,反正開了頭,就別管那么多,說什么,也得從何樂手里要出錢。王二姐下定決心,且義無反顧。接下來,他準備找土鱉,也許他知道何樂在什么地方。
土鱉開了一家花鳥魚蟲商店,生意蕭條也好,興隆也罷,都無所謂,因為他好賭,賺多少錢都扔到賭桌上。對此,石見紅當然無法忍受,兩口子吵架是家常便飯,戰(zhàn)火連綿。自從王二姐跟何樂離婚以后,石見紅就多了一句口頭禪:早晚有一天,我得像王二姐似的跟你離婚。這天遲遲不來,原因是何樂身上的種種惡習,土鱉只學了一樣。石見紅既然覺得老公比何樂強,自己當然就不能完全跟王二姐學。
土鱉一見王二姐,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等王二姐開口,他先嚷開了:我早知道你得來找我,可找我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這幾天,人人都問我,他自己有腿有腳,想去哪,就去哪。我哪知道。說不準,這會兒,坐飛機去夏威夷了。不對,他要是去,一定得去澳門的賭城。
王二姐一聽,心涼半截,看來土鱉也不知道何樂在哪。她不相信何樂能離開凄陽,因為他和老馬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老馬是心在四方,何樂的世界很窄。老馬知道這個世界有許多地方,何樂只知道凄陽,他的童年,少年以及未來,他的得意,失意以及夢想,都在這里。所以王二姐斷定,不管何樂中了多大的獎都不會遠走高飛,去了別處。
王二姐接著問土鱉:你去家里找過他嗎?
土鱉說:門都砸爛了。
王二姐說:會不會喝多了,在屋里睡覺。
土鱉說:還能天天喝多。誰心那么大,中了大獎,還喝。說到這,瞟了王二姐一眼,嘟囔著,說不定干啥去了。
王二姐裝著沒聽明白,若無其事地問:你找他干嗎?
土鱉沒好氣地說,找他干嗎?我們是哥們,他沒錢的時候,我能找他,有錢了,難道就不能找。別以為我是管他要錢。他欠我?guī)浊K錢,可我早就跟他說過,有就還,沒有的話,欠一輩子都沒關系。
土鱉不打自招,王二姐并不點破,她現(xiàn)在只擔心何樂是不是真的失蹤了。
他是故意躲著我們,要知道他在外面欠了十幾萬的賭債。不過,話說回來,都有五百萬,怎么還舍不得十幾萬,想不通。土鱉說。
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時候見到的他。王二姐問。
開獎的前一天,他找我去玩麻將,我沒去。后來,他和小猛他們玩了一宿。天亮以后,他去兌獎,就中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猛和他一起去的彩票中心,當時何樂高興得差點沒背過氣,他對小猛說,晚上在大白酒樓請客。結果那天晚上,小猛帶幾個人去大白酒樓,左等右等,何樂也沒去。最后還是小猛買的單。從那以后,誰也沒見過他。
這么說,最后見到何樂的人是小猛。
不錯,沒準他能知道何樂在什么地方。
王二姐跟小猛不熟,可她還得硬著頭皮去找這個在凄陽赫赫有名的地頭蛇。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所以何樂和小猛交好,不算稀奇,他們本是同一類人。小猛有三猛,打架,喝酒,床上功夫。按理說,他該是陽剛的典范,偏偏道上人都說他陰。陰,陰險,心胸狹窄,有仇必報。這種人得罪不起,何況他還有個大靠山,凄陽黑道第一把金交椅傅千山是他親哥。傅千山兩年前金盆洗手,不再過問道上的事,買了個隨身聽,整日坐在家里聽佛經(jīng)。盡管如此,誰也沒忘記他昔日的威風。傅千山是冬眠的虎,小猛是招搖過市的虎,跟他們相處得小心翼翼,留點神。何樂沒留神,或者說他也不在乎得罪誰,即便是小猛。
王二姐不知情,還以為他們關系有多么鐵。結果一提何樂,小猛比誰火氣都大,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你問我,我問誰去,這兩天,我也在四處找他。你知道我找他干嗎?王二姐想也沒想就說,要債。小猛說,當然,他欠我的錢,一分都不能少還。但不是這事。王二姐試探地問,是不是大白酒樓的事。小猛哼了一聲,我玩這么多年,還沒有人敢耍我,何樂敢。你說這口氣我能咽下去嗎。
小猛沒說實話,他對何樂有看法,還得從那天他們玩麻將說起。當時賭桌上還有個人,叫田七。長得狗頭喪腦,嘴還不干凈,輸了錢,就跟何樂罵罵咧咧的。何樂只是笑,不跟他一般見識。后來,田七去洗手間。小猛有意無意地說,何樂,你真能忍。何樂說,不忍還能怎樣,動起手來,萬一把他打壞了,我哪有錢給他看病。小猛嘿嘿一笑,沒種就是沒種,還吹什么牛。何樂一邊碼牌,一邊開玩笑:除非醫(yī)藥費你幫我出。小猛一拍胸脯,沒關系,多少錢都算我身上。
說話間,田七從衛(wèi)生間回來。何樂點了一根煙,將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取下來,擦了一把汗。何樂有個毛病,一玩麻將就滿頭大汗,所以預備了一條毛巾。擦完汗,抓了幾張麻將牌包在毛巾里,拎起來,繞到田七背后,田七翻著白眼回頭瞅,見何樂面含微笑,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裹著麻將牌的毛巾便劈頭蓋臉砸下來。田七哼也沒哼一聲就昏過去,趴到桌子上,何樂還不肯罷手,一連砸了十幾下,直到血將毛巾染紅,才將毛巾一扔,灑了滿桌看似無辜的麻將牌。
何樂兩指夾著煙,拇指一彈,煙灰簌簌落下,全落到田七的頭發(fā)上,像幾片灰白的雪。隨后,何樂似笑非笑地望向小猛,說,你看著辦吧。小猛這才反應過來,知道被何樂給耍了,但有言在先,也不好抵賴,吩咐兩個兄弟將田七送到醫(yī)院。這時,天也放亮了,兩個人到街上吃餛飩,何樂胃口出奇的好,一連吃了三大碗。小猛盯著何樂,怎么瞅,怎么不順眼。一個小時后,瞅何樂就更不順眼了,因為熊樣的中了大獎。這些事摞起來,小猛能不恨何樂嗎?而且恨得牙根直癢癢。
王二姐找何樂,小猛也找何樂。王二姐找何樂要錢,小猛找到何樂不只要錢,還要打斷他一條腿。所以,小猛讓王二姐傳話,你要是先看到何樂,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我有些賬要跟他算。王二姐心里一顫,沒吭聲,轉身要走。小猛喊住她:聽說那天他沒去大白酒樓,是去找小玉。王二姐問,小玉是誰。小猛咬牙切齒地說,“紅樓洗浴中心”的婊子。這是小猛恨何樂另外一個原因。
王二姐走了。小猛甩了王二姐背影一眼,心里冷笑。他不信王二姐能去找小玉,也不信她能比自己先找到何樂。除此之外,他還有個事瞞著王二姐,那就是現(xiàn)在找何樂的人有好幾伙,其中就有田七的人。
王二姐當然不會去找小玉,她不能出入那種地方,然而可以找別人去。于是,王二姐想到夏侯。夏侯是王二姐的同學,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上學時是班長,整天幫老師收集情報,為日后當私家偵探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王二姐給夏侯打了個電話,請他幫忙,電話里沒提錢的事,她不知道行情,請個私家偵探到底付多少錢。反而是夏侯先說,這事我免費幫你辦。夏侯沒推辭,畢竟是老同學。
夏侯放下電話直奔“紅樓洗浴中心”,沒費周折便找到小玉,本來他想冒充警察,一見小玉長得花容月貌,便改了主意,假裝嫖客。一提何樂,小玉便咯咯地笑:你那朋友有病。不是心理有病,就是生理有病。錢都花了,卻不干那事,只是跟我嘮嗑。夏侯問,最后一次他都和你說什么了。小玉有點緊張,問夏侯,你不會是便衣吧。夏侯一臉淫笑地說,便衣能和你上床?那不是知法犯法。小玉覺得也是,放下心來,小聲說,我還以為何樂犯事了呢。那天,我覺得他不對勁,魂不守舍的,反反復復地說,要去做一件大事。不會是打算劫銀行吧。夏侯說,他沒那個膽。
過后,夏侯向王二姐轉述小玉的話,兩個人便開始猜,一個剛中了五百萬的人能去做什么大事。夏侯說,會不會投資做生意?王二姐搖頭,他沒那個經(jīng)濟頭腦。夏侯說,會不會買一個牧場或菜園,歸隱山林。王二姐搖頭,他沒那份閑情雅致。夏侯說,會不會去阿拉斯加賭城。王二姐搖頭,不管阿拉斯加還是澳門,何樂都不會去,他坐車暈車坐船暈船坐飛機暈飛機,他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凄陽。不過去賭,可能。他這個人吃喝嫖賭都在行,總之,他拿著這筆錢不會做什么好事。說到此,王二姐猛然想起一個人,那就是薛鳳音,何樂曾經(jīng)的情人。何樂有錢了,會不會去找薛鳳音再續(xù)前緣?
于是,王二姐對夏侯說,還得麻煩你幫我一個忙。夏侯說,你盡管說。王二姐說,你幫我跟蹤一個人。如果我沒猜錯,何樂最近肯定會去找她。夏侯眼睛一亮,問:女的。王二姐點點頭。夏侯說,何樂還挺有女人緣,說著,撲哧樂了,因為想起另外一件事。別說,何樂挺有本事,到了那地方還能守身如玉。王二姐冷著臉不笑,心里想,誰信。夏侯見王二姐不高興,故意逗她。夏侯嘻嘻地笑,王二姐啐他,你還是老樣子,嬉皮笑臉的,沒個正經(jīng)。王二姐在心里對夏侯已添了幾分鄙夷。暗想,男人都一個德行。擱以前,王二姐不會這樣想,但是經(jīng)歷了何樂,她就再也不能饒恕男人絲絲毫毫的色相。
盡管對夏侯有點反感,可王二姐沒表現(xiàn)出來,畢竟她正在求夏侯幫忙。這會兒,兩個人說話的地方是在“一米酒吧”,這家酒吧頗有意思,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必須保持一米以外,超過這個限度,警報器就響。因此,凡是來這的人很少是情侶,彼此保持一定距離,沒有耳鬢廝磨的可能。夏侯早在十年前就想跨過這條警戒線,此時依然沒放棄。下午的陽光從窗口溜進來,坐在陽光底下的王二姐,像一朵白菜花般明艷,夏侯看得近乎癡了。實際上,王二姐也就是一般人,夏侯之所以將她當成仙女,完全因為一個未遂的夢,沒得到的東西,都是寶貝,時間越久越珍貴。
其實,十幾年前,他們也曾來過這家酒吧,當時還有何樂。那個慵慵懶懶的何樂,就是在這里向王二姐表達的愛慕,夏侯晚了一步。他和何樂都坐在王二姐對面,每人點了一杯啤酒,何樂一仰脖子將酒全灌進肚子里,一滴都沒剩,然后擦了擦嘴角,站起來,繞過桌子,挨著王二姐坐下。超過了一米的警戒線,報警器瘋狂地鳴叫。全場的人都朝這邊看,何樂一只手搭在王二姐肩上,另一只手朝眾人揮了一揮。他面帶微笑,無比自信,就像王子在他的結婚禮堂上朝子民們揮手致意一般。從始至終,何樂沒說一句話,可他征服了王二姐,同時也用那奇特的表達方式征服了全場的人,他們被愛情的力量感動,瘋狂地鼓掌。那一刻,夏侯的滋味最不好受,后悔之外,還有嫉妒,喝一口酒,酒的味道又苦又酸。而現(xiàn)在,芳香甜美又神奇的回到酒杯里,夏侯一邊品嘗著美酒,一邊饒有興趣甚至激動地打聽王二姐與何樂分手的原因。王二姐只是淡淡地說,何樂變了。說完,起身去買單。
何樂變成另外一個人嗎?王二姐有時也弄不明白是否如此。因為何樂同樣指責過自己變了。剛結婚的那段日子,住在春風巷,過著平靜而快樂的日子??勺詮陌岬靳o橋街,何樂忽然酗酒,脾氣變壞,動不動就發(fā)火,抱怨自己不如以前關心他。
有次,兩個人買回一盒冰糕,湊在一起吃,都不說話,沉默了大概一分鐘,也就是一分鐘,何樂忽然用憤怒的目光望著她,冷冷地說,我們真不如以前了,以前在一起總是有很多的話要說,從沒有沉默超過一分鐘,你變了。王二姐說,在一起這么多年,該說的話早該說完了。其實,王二姐的意思是,感情好,不見得要沒完沒了的說話。然而何樂不這樣想,他證實了王二姐果然不把他們的感情當回事,這意味著他們之間的愛情在潛移默化中變了質,于是歇斯底里的沖王二姐大喊大叫,將冰糕摔在地板上,奪門而出,從那開始,何樂不止喝酒,還嫖,結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昏天黑地地賭,欠了許多債,包括感情債。王二姐忍無可忍,何樂義無反顧。兩人在一起的日子終于走到盡頭。這些話,王二姐不會跟夏侯說,甚至她自己也不想去回憶,那些廢墟,最好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夏侯去跟蹤薛鳳音,王二姐回家等消息。第二天是周末,鎖福很早起來,纏著王二姐陪她去動物園。王二姐說,讓馬叔陪你去吧,媽還有點事。說完,回頭爭取老馬意見。老馬笑呵呵地說,你忙你的,我陪孩子去。便在這時,夏侯打來電話,據(jù)他刺探,何樂可能今天要坐火車去南方。王二姐一邊接電話,一邊拿眼睛瞄著老馬。關于找何樂要錢這件事,她瞞著老馬。老馬這人要強,誰的情也不想欠,再說,花妻子前夫的錢,對哪個男人來說都是傷自尊的事。
放下電話,老馬問誰打來的。王二姐撒個謊,說是單位通知加班。老馬沒起疑心,到臥室去給鎖福穿衣服。王二姐急匆匆出門,在樓下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火車站。路上,王二姐給夏侯又打了電話,問何樂到底坐哪趟火車。夏侯說,具體他也不清楚。
一到火車站,王二姐便跑到候車室,幸虧凄陽是個小城市,火車站只有一個入站口,王二姐往那一守,不管何樂坐哪趟車,都得從這進站。王二姐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何樂的蹤影,望得眼睛都酸了,王二姐還是頭一次這樣盼何樂的出現(xiàn),即便他們情深似海那些年,都沒如此過。
時間過了中午,王二姐餓了,買了兩個面包,一袋榨菜,坐在地上吃起來,這會兒,還沒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吃著,吃著,王二姐心就有些酸,眼淚掉在面包上,再吃,面包里就有了一股檸檬的味道。她說不清楚為何難過,大概是委屈。
王二姐掏出電話,想問問夏侯消息是否可靠,然而夏侯關機。這會兒,夏侯正在薛鳳音身上忙著呢,哪有時間搭理王二姐。
王二姐一提到薛鳳音的時候,夏侯心里就一愣,因為他不止認識薛鳳音,目前兩個人的關系還不一般。本來,夏侯心情很好,終于不用為王二姐而吃何樂的醋,沒想到,王二姐又透漏個秘密,薛鳳音曾經(jīng)是何樂的情人。這回,夏侯改成為薛鳳音吃何樂的醋,他有一種被捉弄的感覺,很惱怒,怎么自己喜歡的人都被何樂捷足先登。他沒有按照王二姐的意思去跟梢,但還是去了薛鳳音家。
一見到薛鳳音,夏侯便不管不顧地問,你到底跟何樂什么關系?薛鳳音反問,這和你有關系嗎?夏侯理直氣壯地說,當然,因為現(xiàn)在你是我的人。薛鳳音笑了,那我以前還是你的人嗎?夏侯被問住,但氣還沒消,嘟嘟囔囔地說,你跟誰都可以,唯獨不能跟何樂。薛鳳音做出很后悔的樣子,很可惜,那會兒我不認識你,也沒人告訴我,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夏侯沒心情開玩笑,繼續(xù)盤問道,你到底怎么認識何樂的。薛鳳音說,我還沒問你怎么知道這件事呢?夏侯支支吾吾地說,我是聽王二姐說的。王二姐,薛鳳音嚼著這個名字,臉上的樂模樣煙消云散。到底怎么回事?
薛鳳音嬉皮笑臉的時候,夏侯不怕,現(xiàn)在一臉嚴肅認真,夏侯軟了,一五一十地從何樂中獎到王二姐找他跟蹤薛鳳音的事全說了。說完,狐疑地盯著薛鳳音問,何樂真沒來找過你嗎。薛鳳音不悅,一皺眉頭:我沒必要騙你。夏侯似乎放心,再看薛鳳音,瞇著眼睛正在盤算什么。放下的心又懸起來。連一向清高的王二姐都為何樂的五百萬動心,薛鳳音怎能例外。實際上,薛鳳音真沒惦記何樂的錢,她心知肚明,何樂和她各在兩岸,錢,不會是渡船?,F(xiàn)在,讓薛鳳音憤憤不平的是王二姐竟然派人跟蹤她。情敵之間總是難以和解,如同兩只爭奪食物的豺狗,哪怕失去了可爭奪的那塊爛肉,她們依然還是怒目相視。
薛鳳音盤算著怎樣還擊,瞄一眼夏侯,有了主意,柔聲問,你到底是向著我,還是王二姐。夏侯說,如果你跟何樂真的一刀兩斷,我當然跟你一條心。薛鳳音說,你放心,我們早就斷了關系。夏侯問,你打算讓我怎么幫你。薛鳳音說,給王二姐打電話,告訴她何樂要去南方,讓她白等,你不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嗎?叛徒夏侯小聲附和,有意思。他不忍心耍王二姐,但為了博取薛鳳音的歡心,他還是忍心了。就這樣,冰釋前嫌的兩個人一邊在床上顛鸞倒鳳,一邊嘲笑著那個在候車室苦苦等待何樂的王二姐。他們找到了共同的樂趣。
夏侯躺在床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已近黃昏,夕陽姣好,滿室黃澄澄的光。夏侯忽然想起王二姐,覺得有點對不住她,看一眼還在熟睡的薛鳳音,悄悄爬起來,打開手機,給王二姐打了個電話。王二姐抱怨著,夏侯壓低了聲音勸她先回家。沒想到王二姐忽然說,你陪我去一趟鵲橋街。夏侯說,何樂不可能在家,去也白去。王二姐說,這你別管,我先去他的樓下等你。
王二姐來到鵲橋街的時候,晚霞滿天,她站在路邊等夏侯。街上人來人往,都匆匆忙忙,她沒想到其中有一輛公交車上坐著鎖福和老馬。鎖福隔著玻璃恰好看見了王二姐,興沖沖地對老馬說,你看,那人好像我媽。老馬看了一眼說,你認錯人了,那怎么會是你媽。說話間,車駛了過去。
其實,老馬也認出了王二姐,同時也看見王二姐身后的那棟樓,老馬知道,那樓里住著何樂。他暗中嘆口氣,看來王二姐跟何樂又破鏡重圓。這樣也好,省得自己死了以后,王二姐無依無靠,身邊有個男人照顧她,自己也能放心。王二姐當然不知道老馬發(fā)現(xiàn)了她,看著天色不早,想起老馬,便打個電話,告訴老馬,晚點回去。老馬在電話里面說,你忙你的,我和鎖福隨便吃點東西。想了想,又說,要是太晚,就別回來了。
王二姐握著手機,望向長街,她沒有感覺到老馬話里的深情與苦澀,路燈亮了,暮色染灰了來來往往的人影,夏侯懶洋洋地從遠處走來,好似沒睡醒。見到王二姐,夏侯第一句話就是:我可沒有開門撬鎖的本事。王二姐說,我有鑰匙。說完往樓上走,夏侯跟在后面,一個勁問,你們都離婚好幾年,何樂沒準換鎖了。王二姐信心十足地說,我了解何樂,要是鎖不壞,這輩子他都不會換。夏侯陰陽怪氣地說,這也不換,那也不換,怎么媳婦說換就換呢?
鎖果然沒換。門打開,夏侯有些遲疑,探頭探腦往里看,唯恐何樂生龍活虎地蹦出來。王二姐也有點擔心,她更害怕看見另外一幕場景,何樂身首異處地躺在地板中間。這個念頭是門被推開前的一剎那間忽然蹦出來的。最后,他們兩人都松了一口氣,不管活的何樂還是死的何樂都沒有,室內(nèi)靜悄悄。
王二姐打開燈,環(huán)視一圈,跟她預料的一樣,屋里又臟又亂,慘不忍睹:被子沒疊,滿地煙頭和空酒瓶,一只襪子耀武揚威地搭在沙發(fā)把手上,另外一只下落不明。吃過的桶裝方便面沒倒,殘湯上飄著一層綠毛和兩個楚楚可憐的煙頭,散發(fā)著一股刺鼻味道,很難說何樂沒有往快餐面盒里撒尿。夏侯捂著鼻子瞅了王二姐一眼,幸災樂禍地說,看來何樂的日子過得挺凄慘。王二姐冷冷地道,這不就是他所要的嗎?
看來,何樂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回來。這個家對他,不如說是個洞穴,四處冷冰冰。王二姐試圖去理解何樂獨自一人時那冷冷清清的心境,然而,當目光一碰到滿地的酒瓶時,所有的憐惜就化作不可名狀的憤怒,她永遠都不理解,一個人怎么能將靈魂出賣給酒。
洗手間里傳來夏侯的驚叫,王二姐三步兩步?jīng)_進去,只見夏侯正站在浴缸前,一臉惶恐,同時,王二姐也驚呆了。本來,這個洗手間很小,裝修的時候,王二姐建議將浴缸取消,換成淋浴。何樂不同意,他喜歡泡在浴缸里,吸煙,喝酒,看報紙,那樣才享受。平時,浴缸里灌滿水,買來新鮮的魚,一時半會兒不吃,就扔進去先養(yǎng)幾天。現(xiàn)在浴缸里也有水,是血水,觸目驚心的紅。王二姐駭然地望著夏侯,顫聲道,何樂不會是出事了吧。夏侯的臉色也變了,顯而易見是有人謀財害命。那么尸體呢?極有可能被剁成碎塊,拋到荒郊野外。
盡管夏侯斷定何樂已經(jīng)遇害,但他還是安慰了王二姐幾句。王二姐腿軟了,癱坐在地上,讓夏侯去報警。夏侯考慮了一下,覺得這會兒報警,會把自己牽扯進來,于是說,不著急,你先回去。警察局里有我熟人,等我先打聽打聽。你看,現(xiàn)在只不過在浴缸里發(fā)現(xiàn)了血跡,還不能說明問題。王二姐扶著墻站起來,強作鎮(zhèn)靜地說,那好,我回去聽你的消息。
那天,王二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一進屋,便躺在床上,呆呆望著天花板。老馬跟她說話,也仿佛沒聽見。老馬嘆口氣,他認為王二姐是跟何樂吵架了,知趣地走開,站到地圖前。地圖上密密麻麻有許多地名,每個名字背后都有一處風景,可此時出現(xiàn)在老馬眼前的只有一個小小的鵲橋街。
而王二姐的眼前卻是一片白茫茫的光,后來,何樂從那片白光里浮現(xiàn)出來,沖著王二姐笑。這是十幾年前的何樂,那時他很開心,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甚至連那件干干凈凈的白襯衣都在笑。何樂對王二姐說,我?guī)闳ザ碉L吧。王二姐問,你有車嗎?何樂笑嘻嘻地說,有啊,自行車。
那是一個夏天的黃昏,何樂蹬著自行車,王二姐坐在前面的大梁上,微風拂面,她歡快地按著車鈴,何樂的臉貼在她的面頰上,那溫熱的呼吸悄悄溜進她脖領子里,她感到癢,咯咯笑起來。而現(xiàn)在王二姐仿佛又感覺到那熱乎乎的癢,難道是何樂的呼吸。她努力地想將眼前的何樂趕跑,結果,何樂換成另外一個人,這是三年以前的何樂,天下著大雨,他只穿著一條紅色短褲,坐在樓下,怨怒地往樓上看。日子真的很薄,轉眼間,十年二十年就過去了,可是當你發(fā)覺最熟悉的人變成另外一個人,就會感悟到日子其實很厚,厚得像崇山峻嶺。王二姐拒絕去想何樂,她告訴自己,當何樂變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不管他是否出意外,都和自己無關。
天亮。王二姐醒來。老馬背對著她,正在修理一個廢棄的鬧鐘,自從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后,老馬的手就沒閑過,不管電器還是家具,凡是出現(xiàn)毛病的地方,他都盡量給修好,免得自己不在,王二姐又修理不好,扔了可惜。不過,從昨天開始,老馬干活的勁頭就不那么足了,他感覺到自己一死,王二姐還會搬回到鵲橋街,修不修都已經(jīng)沒意義。
聽見王二姐起來了,老馬頭也沒回地問,今天還加班嗎?沒等王二姐回答,鎖福從門外進來,沖王二姐說,媽,我昨天在車上看見你了。王二姐緊張地問,在哪?鎖福說,鵲橋街。老馬連忙放下鬧鐘,笑著說,鎖??村e人了,那個人只是長得有點像你。王二姐明白了,在老馬的眼睛里,她瀏覽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和善意的鼓勵。但那全是誤會,王二姐剛想解釋,電話鈴聲響起,是夏侯。他送來一個消息,何樂并沒有死,不過,殺了人。也就是昨天他和王二姐到鵲橋街的時候,何樂在另外一條街將小猛殺死。王二姐長松一口氣。夏侯又說,現(xiàn)在警察和傅千山都在找他。王二姐問,傅千山是誰?夏侯說,小猛的哥哥。聽說他特意買了一把手槍,要在何樂被逮捕前為小猛報仇。
小猛與何樂的恩怨,王二姐略知一二。小猛揚言不放過何樂,沒想到一找到何樂,死的反而是他。王二姐覺得自己還是不了解何樂,以前她只知道他變壞了,沒想到竟然到殺人的地步。殺完人還能逍遙法外嗎?何況還有那個像瘋子一樣的傅千山。王二姐決定去找何樂,這次不是為了五百萬,也不是通風報信,難道他自己不知道警察和傅千山在找他嗎。王二姐找何樂,僅僅為了尋找而尋找。她匆匆忙忙離開家,一著急,忘記向老馬解釋昨天的事。
王二姐穿街走巷,整整找了一天。又是近黃昏。她來到一個公園,隔著圍墻望去,只見那巨大的摩天輪,慢悠悠地轉動著。王二姐心里不由一動,買了一張門票,走進去。當王二姐坐到摩天輪里,徐徐向空中升去時,整座城市都盡收眼底,王二姐知道,何樂一定在其中,可是卻無法看到他,如果有一個放大鏡就好了。
摩天輪又向下轉去,一直轉到地面。王二姐離開公園,繼續(xù)漫無目的地行走,霞光都收藏到天外的寶匣內(nèi),路燈依次點亮,或者是同時亮了。王二姐不知不覺來到春風巷,一開始,她還沒察覺,等看見街口那家“春風得意超市”才知道這里是她與何樂最早住過的地方。想起當時,何樂每日都歡歡喜喜的樣子,然而后來,卻仿佛變成另外一個人,王二姐心里澀澀地茫然,不舒服,何樂一再責怪是自己先變的,可過日子不就這樣嗎?相處久了,情感還在,只不過是換種方式,家家戶戶不都如此嗎?
王二姐站在超市門前,發(fā)了一會兒呆。剛想離開,忽然從里面走出一個女子,很眼熟,可是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于是,王二姐跟在那人身后,腦子里始終在琢磨著到底在哪見過她。猛然間,王二姐想起來,這人長得不是很像自己嗎?一模一樣,不過是十幾年前的自己。王二姐停下腳步,這時才發(fā)現(xiàn)來到了當年住過的小四合院,院內(nèi)燈火通明,屋檐下,站著一人,是何樂。同時,何樂也朝這邊望過來,他的目光在前面那女子身上停留幾秒,然后穿過她,投向王二姐。你只有是何樂,才能體驗到當時的奇妙。那女子與王二姐一前一后,也就相距十幾米,然而對于何樂來說,那十幾米就是十幾年的光陰。
何樂驚呼了一聲,興高采烈地朝王二姐快步迎來。關于跟何樂重逢,王二姐曾預想過多種版本,從來沒想到他竟然會一臉天真的笑,像個孩子般朝自己走來。他怎么能笑得如此開心?王二姐說,你可真穩(wěn),難道不知道警察要抓你嗎?何樂笑笑說,警察抓我干嗎,我也不是沒上稅。王二姐問,你不是殺人了嗎?何樂說,小猛不是我殺的。王二姐半信半疑,何樂拉著她的手朝院子深處走去,在一間房前停下,問王二姐,怎么樣,是不是很熟悉?
王二姐順著窗戶往里看,立即被驚呆,眼前那房間正是昔日她生活過的地方,不止家具,電器,即便一個細微的擺設都和以前一樣。何樂無比自豪地對王二姐說,我要用中獎的錢,把我們在春風巷的日子,都拍下來,我怎么想的,你懂嗎?王二姐說,我不懂,但是我很感動。
何樂笑了,這回你明白了吧,殺死小猛的人其實是我找的演員,小猛誤以為是我,他們之間發(fā)生爭執(zhí),后來被那個演員給殺了。王二姐還不明白,家里浴缸里的血跡是怎么回事。何樂說,有天,我一邊洗澡一邊喝紅酒,不小心將酒灑在浴缸里。那是以前,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戒酒。對了,你怎么來了,找我有什么事?
王二姐愣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