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散
2018-10-18 04:44:12高洋煬
小小說月刊 2018年10期
高洋煬
空曠的竹林琴聲飄蕩，音色清冽孤絕。黃昏，琴聲正跌宕澎湃之時(shí)，男子一抹琴弦，琴聲戛然而止，清酒灌肚，酣暢淋漓，道：“好酒！”
余光瞥到一襲紅衫身影，男子笑得越發(fā)張狂。那身影惱怒地沖出竹林，一把奪過酒壺，大口飲下，柳眉皺起，痛心地說：“你彈琴這般好聽，卻不愿用心，愛灌這黃湯，這世上可還有真正奏琴之人？”
其實(shí)男子故意在一曲激昂之時(shí)霎時(shí)停手，想看她做何反應(yīng)。
“你為何愛聽我彈琴？”男子眉眼盈笑。
“好聽?！?/p>
“那為何藏在林子里？”
姑娘臉越發(fā)得紅，將酒壺胡亂扔到男子懷中，瞬間沒了蹤影。嵇康轉(zhuǎn)身坐下，雙手撫摸琴弦，琴聲干澀，仿佛他的琴喝醉了酒。
“別再彈啦！”嵇康嚇了一跳，卻見身后姑娘如鬼魅般出現(xiàn)，一臉悲傷：“幾百年英明就這么毀你手里了！此酒害我啊！”
嵇康皺眉問道：“姑娘究竟何方神圣？”
姑娘一臉絕望：“我乃千年琴靈，如今卻被你這毒酒害得聲音嘶啞，你不如拿劍將我劈為兩半得了?！?/p>
嵇康大笑，對(duì)姑娘連哄帶騙，說是明日酒醒再奏，定完美無缺。
那是嵇康第一次結(jié)識(shí)了琴靈玲瓏。
料峭春日，嵇康終于來了竹林，帶著壺酒，神色暗淡。酒意闌珊，玲瓏眼角卻泛起淚光，她說：“公子不是俗人，我知一首曲正配得你，今日便教給你?！?/p>
他點(diǎn)點(diǎn)頭，雙手撫上琴弦，聽她耐心教導(dǎo)，一曲一調(diào)，激昂慷慨，勇敢悲壯，他似乎進(jìn)入了長長的夢境。
一日，幾個(gè)官宦弟子闖入嵇康的竹林，嵇康卻自顧自走到前院，開始打鐵。那幾位賓客冷眼瞧著，嵇康亦是傲氣，將鐵錘揮得十分用力。
“此人名叫鐘會(huì)，他一定會(huì)記仇在心。”嵇康看著他們遠(yuǎn)去。
玲瓏皺眉：“他們相比都是達(dá)官貴人，你得罪他們……”
嵇康搖搖頭，慵懶地笑：“世間多俗塵，我自逃之?！?/p>
她撒潑求他為她打造一副鋒利的鐵刺。他三日之后便打好送給了她。
只見她親手把十枚利刺刺入琴身，手腕被捏住的一刻，她已完成。她面無血色地癱倒在地，一直無慍無怒的他紅眼對(duì)她，為什么要這般傷害自己！
他冷眼盯著她，心中如千絲纏繞，聲音卻出奇平和：“姑娘也是學(xué)到了本領(lǐng)，我也管不著姑娘了。”
說完便拂袖而去，玲瓏艱難扯出一絲笑臉：“為了保護(hù)公子你呀?！?/p>
一日，鐘會(huì)憤憤而來，舉著一紙?jiān)t書，將嵇康扣入了大牢，只帶著玲瓏琴。他終究再次開了口：“連累姑娘了，抱歉?！绷岘囍缓每嘈Α?/p>
嵇康被司馬昭處以死刑，今日執(zhí)刑。
三千人向朝廷請?jiān)福橛癜愕那俾曉跉埓娴奶爝呎?，高臺(tái)上的嵇康衣袂翻揚(yáng)，琴音聲聲扣著天下人的心弦。他奏完了《廣陵散》，三干人的啜泣聲愈發(fā)激昂。從前埋下的十枚利刺從琴身飛出，灑落一地。玲瓏哽咽：“若你為那些壞人奏一曲，我便可以用這些利刺將他們一一殺死，以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他輕笑，他自然明白。他本以為這輩子不會(huì)再有牽掛之人，可唯獨(dú)她，世上的最唯一。
他緩緩閉上眼，說：“玲瓏，你記著，幾百年后，一定要記得讀史書，書上大概會(huì)這么寫……‘史有嵇生，狂傲不羈……”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琴聲戛然而止，一如初識(shí)。誰也不會(huì)知曉，他那一方荒院里有一棵年久的竹，那日他酩酊大醉，蹲在老竹前刻了一行字。
史有嵇生，狂傲不羈，離群索居，唯得一琴一女，心之所向，愛不釋手，此生平唯一樂事耳。
玲瓏琴被交給了他的故友，放回他的竹林，從此琴中人長眠。
世上再無人奏《廣陵散》，她與他，再無心之所向。
選自《微型小說月報(bà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