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鮑爾金娜
前幾日在朋友圈里看到友人曬一種零食,立刻覺得親切眼熟。打開大圖看,原來是小時候愛吃的“無花果”,但哪里又不太對。念了幾遍,發(fā)現(xiàn)包裝上原先經(jīng)典的“無花果”變成了“無花味果”。意味玄妙,簡直有禪意。我想了想,恍然覺得爽快,原來正義終于被伸張了:知道自己小時候吃下估摸好幾噸的“無花果”其實是蘿卜絲做的,一時比西方小孩發(fā)現(xiàn)世上本無圣誕老人那一刻還要憤惑無助,因為他們至多相信到五六歲,而我快到三十才聽得真相。那制造“無花果”的廠商肯定也漸漸遭到抗議,只好改名。
本來就是,“無花果”在我小學(xué)時代風(fēng)靡一時,其名字本身就占了大半誘惑——東北不產(chǎn)無花果,那時也沒網(wǎng)絡(luò),我只能參考《西游記》里的天宮仙果,想象無花果應(yīng)當(dāng)是光亮的小球,冷水味兒,帶著點孤傲的神秘性,因為人家不屑于開花??上КF(xiàn)實生活里我和無花果唯一的接觸,就是小賣鋪里買來的“無花果”,鼓鼓囊囊的長方形小塑料袋,白底赭石圖案像一座拱門,有民國月歷牌的情調(diào)?!盁o花果”三個大字穩(wěn)穩(wěn)寫在中間,威嚴(yán)不容置疑。里面的東西說好吃其實也沒多好吃,甜酸帶鹽津的灰白小硬絲兒,回味有莫名的沖氣,想來一定是蘿卜絲的作用,但當(dāng)年我深信無花果就是這個味道,耐嚼,吃多了口渴,正好給自己買八王寺汽水找借口,放學(xué)路上想不到吃什么的時候就吃它。東北的兒童俚語里管好吃的零食叫“好喝兒”,“喝”讀第四聲。我覺得無花果絲勉強算是好喝兒。
放學(xué)后另外一種極受歡迎的零食是豆皮串,也是我心里真正的好喝兒。賣豆皮串的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老奶奶,小推車?yán)飰|著保溫褥子,碼好的薄油豆皮串和溫?zé)岬奶鹄贬u分開放到小鐵桶里。一毛錢一串,有點貴,多買也不便宜,但零花錢攢足的小孩都樂意一口氣買上五串十串,用牙咬穿層疊的豆皮那才叫爽,吃得出肉的質(zhì)感,還比肉滑溜。如果單吃一串,還沒吧唧明白就下肚了,會有點揪心。賣豆皮串的老奶奶用小刷子涂醬的工序最好看,麻利痛快,一下下全是筆觸,是民間的塞尚。我們擠在小推車前屏息凝視,等辣醬的紅汁把豆皮打得蔫頭巴腦,就是最恰到好處的入嘴時機?!皝?,拿著,別淌鞋上。”老奶奶會一個反手把豆皮串立起來,遞給排隊最靠前的小孩。我一直認(rèn)為那豆皮串味道妙不可言,長大后在燒烤店里吃烤豆皮,也是刷辣醬,味道就不能比,兩三下就能吃出來簡單的辣椒孜然風(fēng)味,缺少了童年豆皮串辣醬里一種溫暖微妙的甜。
那時我們坐在教室里,動不動就餓,餓了就溜號,思想飄到校門口香噴噴的小巷子里去,在豆皮串小推車前虔誠地搓著手排好隊,覺得天堂可能也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