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

毛廣益

吱呀一聲，身后醫(yī)療點的門關(guān)上了，地上原本若隱若現(xiàn)的影子一下子沒了。提著藥袋的只有十四歲的小英，呆站在原地。

周圍已是伸手不見五指，那些黑沉沉的枝杈，在遠(yuǎn)處、在近旁、在眼前搖擺，像某個人影在晃悠，蕩來蕩去。耳朵在夜里，像是打開了各路機(jī)關(guān)，無論是蟲唱、石落、枝折、草斷、果裂、葉墜……這些細(xì)致的動靜，都分辨得一清二楚，又被風(fēng)的聲響摻和，或者心驚，或者肉跳。

深吸一口氣，小英邁開第一步，走進(jìn)了濃濃的黑夜。

夜，是另一個世界；而路，是夜的延伸。路，又是那么捉摸不定，寬窄無常，高低無序，深一腳淺一腳走著，每一步都膽戰(zhàn)心驚。

突然，腳下一空，小英冒了一身冷汗，一通左搖右擺之后，還是倒在了地上。路邊那一簇樹影中，猝然一陣撲哧哧翅膀煽動的聲響，一只鳥兒“吱”的一下從跟前飛過，消失在幽冥般的深夜里。

這一摔，讓小英再也不能平下那顆異常跳動的心，繼續(xù)走路了。

這時，遠(yuǎn)處隱約傳來一陣談話聲，細(xì)聽，隱約覺得是鄰莊四表哥的聲音。

小英聽了這聲音，如同見到一道亮光一般。連忙向聲源處喊了一句：“是四哥嗎？”

那聲音停了，應(yīng)道：“小英子啊，怎么就你一個人走夜路呢，你爹媽也真是放心的下！一起回吧！”

前面終于見到一點亮光，四哥的村到了，小英心中又打起了鼓。

“我到家了，你們家就在前面了。我先回去了。”

小英一聽，連忙把他擋住：“四哥，就再陪我走一會兒吧?！?/p>

“你們家就在前頭啦，我還有點事……”

“就再陪我走到前頭，就到我們村頭的橋前面。”

“……那好吧?！?/p>

小英惴惴不安地走著，終于又到了橋頭。

“就送到這兒了?！彼母缯f。

小英剛要說話，四哥又說：“我不能再陪你走了，但看你這么害怕，那這樣，我就在這站著，等你過了橋我們再回來。”小英心里雖有些害怕，但只能答應(yīng)了。

小英扶著欄桿，向前走著。走到一半，背后傳來一聲“過了橋沒？”

她趕忙喊了一聲：“沒！”

“那快點兒！”

小英過了橋，身后又是一聲“過了橋沒？”

小英猶豫了一會兒：“沒！”

“過了橋沒？”四哥等了一會兒又喊了一聲。

遠(yuǎn)處隱約傳來一聲：“過來了?！?/p>

此時的小英早已到了家門口，開了門鎖。

又一次說完小英的故事，姥姥的臉上又露出了騙四哥的得意。她在春節(jié)的家庭聚餐中，已不知多少次聊起了她兒時走夜路的事。只要開始說這故事，姥姥語氣總是開心的，兒時鄉(xiāng)村生活的艱難似乎從未有過。

聚餐結(jié)束，在夜色中走在回家的路上，即使沒有路燈，居民樓窗戶滲出的光也夠我看清前方的路了。姥姥所說的“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夜路經(jīng)歷也都如同一個神話一般，難以想象。

發(fā)展快了，專屬于某一時代的場景也在慢慢淡去，我們慶幸不會走上曾經(jīng)那黑漆漆的夜路，而時過境遷后姥姥在記憶里重走這些夜路之時，當(dāng)年的苦澀卻早已化作笑聲，而這是我們難以體會的。

在夜路上走著，前方的夜路正慢慢變化著。

（編輯：彭宇）

文章以描寫見長，初讀時，宛如一篇扣人心弦的懸疑小說，從小英走出充滿光亮的室內(nèi)開始，就踏入了一個未可知的黑暗天地。作者從視覺、聽覺、觸覺等方面著力刻畫，極富畫面感，細(xì)致勾勒出獨自一人走夜路者的心理，一點點聲響都會在耳邊不斷放大，把讀者很快帶入一種草木皆兵的緊張氛圍中，直至遇到四哥后，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方才落了下來，再到后來的小惡作劇，可以說很有生活趣味。在篇末點出這是屬于姥姥一個人的回憶，讓人恍然大悟。時間就像一個神奇的魔術(shù)師，能把過往的經(jīng)歷釀成美酒，供人不斷回味。

難得的是，作者不囿于敘事，接著用那時的生活環(huán)境和現(xiàn)在進(jìn)行對比，彰顯出“時代的變化”，文章因此具備了一定的高度。但整體來看，前面對話的段落過多，在增強(qiáng)真實度的同時不免使文章有頭重腳輕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