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的畫中應當看出,我不能算是傳統(tǒng)中國畫的衛(wèi)道士。但憑著四十余年學藝、從藝實踐的感悟,傳統(tǒng)筆墨精神所蘊涵的那種深沉的審美理念,不由讓我為之嘆服。中國書畫中筆墨的本體形象乃歷經千年的錘煉積淀而自然凝成,它所透析的內涵及抽象美、意象美,只能體悟而無以言表。是否可以說這正是宏觀的傳統(tǒng)東方文化哲思和美學理念在中國繪畫藝術上的一種觀照,已成為中國繪畫藝術傳統(tǒng)的魂魄所在。而在藝術市場上它是價值觀的一種尺度。我所認識的筆墨審美應當是跨越時空的雙重感受。無論是運筆過程中心境、靈感、氣韻、韻律、手勢、節(jié)奏、速度在瞬間對畫家心靈感動的精神享受和運動美感,還是落墨于紙上因墨色枯濕濃淡之變幻,一點一線一面而產生的飄逸、灑脫、靈秀或蒼勁、稚拙、雄渾的痕跡美,都將畫家自身和觀者引入忘乎的境地。也許圈外之士謂之“皇帝的新衣”恰是圈內同仁孜孜以求的意蘊所得。筆墨術語中筆性、筆意、筆情之精微,墨韻、墨氣、墨趣之魅力正是中國畫審美的最高境界。盡管它是通過畫面的形式、造型、內容諸圖式來傳遞,卻又超越了它們而獨立成為一種精神氣息的審美享受。作為一種追求,正是我試圖在擺脫傳統(tǒng)題材、手法,表現(xiàn)現(xiàn)代城市水墨人物中仍然期望融入并表敘的一種筆墨精神。
小憩 120cm×68cm 2008年 張培礎
出浴 115cm×68cm 2007年 張培礎
中國人物畫基礎教學,除了筆墨傳統(tǒng),就是造型基礎了。訓練造型能力,少不了素描、速寫,盡管有些觀點把素描介入中國畫視為異端,但多少年來藝術院校中國畫系的入學考試或課程表上,素描從來不可或缺。其實中國畫學習素描的目的,不在精通表現(xiàn)技巧,在于理解精神;不在筆墨仿照,在于融入理念。建國初期到“文革”期間的人物畫中,顯山露水的在人物畫中刻畫素描關系只是“露鋒”的初創(chuàng)期,而時至今日,在經歷了多少藝術家實踐探索之后,潛移默化地以筆墨精神融入表現(xiàn)手法,猶如中國書法中的“藏鋒”則到達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界。我以為素描不僅僅是認識光影明暗的關系,更是認識對象及畫面宏觀調控中藝術處理的重要手段。與“文革”時期及上世紀50年代相比,當今不少人物畫名家早已深諳其中奧秘,方能在個性化的人物和畫面處理中含而不露,如魚得水、游刃有余,而又有誰能否認他們曾經都是素描的高手。
清涼 136cm×68cm 2009年 張培礎
在當今多元藝術思潮影響下,忽視繪畫基本功的現(xiàn)象甚為普遍,常以觀念和形式的創(chuàng)新作掩蓋來排斥基本訓練、技巧、筆墨,反映了當代部分藝術青年彷徨浮躁的心態(tài)。其實,再具創(chuàng)意的繪畫形式也終究由筆墨工具的表現(xiàn)構成,形式感本就是畫家藝術素養(yǎng)、功力在審美形態(tài)上的綜合體現(xiàn)。而觀念一詞本非繪畫的專用名詞??赡芨m合文字和語言表達。既然用繪畫形式來表述觀念,而又排斥具有繪畫性的筆墨、技巧來構成,豈不多此一舉。藝術價值何在?找個不敬的比喻,農民畫和兒童畫充滿淳樸、憨厚、稚拙、自然的天趣,引得無數感嘆和追捧,但溢美之詞再多,終究只是農民和兒童的戲作而已,上不了博物館、美術館的典藏廳堂,藝術品價值的含金量總有法定的準則——藝術性。
背影 132cm×68cm 2015年 張培礎
小芳 136cm×68cm 2008年 張培礎
實質上觀念和技巧并無矛盾,猶如時裝設計師的設計任由奇特、荒誕、另類。但在面料的選用和制作的精良上決不會掉以輕心,正是后者的慎重才襯托、顯現(xiàn)并提高了作品價值。而藝術院校的藝術教學中就基礎訓練部分,用同樣的比喻就是要因材施教把學生織造成一匹上等質地的布料、絲綢和呢絨,練就一手精良的縫紉工藝。至于你用它去做長衫、旗袍還是西裝、中山裝,甚至于奇裝異服、比基尼、概念設計,但材質和制作工藝的價值底線是不容置疑的。回到繪畫藝術中,現(xiàn)代的觀念、新穎的創(chuàng)意和扎實功底的有機組合正是創(chuàng)造優(yōu)秀藝術作品的根本保證。
中國畫作為一門學科、專業(yè),進入藝術院校不過是幾十年的事情。如同西畫般直立畫板作水墨人物寫生,相對傳統(tǒng)可謂一次革命,是前無古人的。歷來的中國畫理念更重視主觀情思意念的表達,排斥過分客觀地模擬自然形態(tài)來描繪對象?!傲ā痹谛紊窦?zhèn)渲懈鼜娬{傳神。而今豎立畫板作畫,從觀察方法到作畫方式的改變,無疑對繪畫的形式語言有重大的影響。如果說西畫素描及油畫寫生中,直立作畫的優(yōu)點便于隨時把畫面和對象作對照,以光影、結構、構圖的客觀存在形態(tài)為準則的描繪是一種較為直接的模擬,那么水墨人物寫生卻要即刻把立體空間的上述對象形態(tài)以中國畫特定的理念、語言、形式,如線條、墨色來塑造,則是一種瞬間的提煉和轉換。寫意人物畫中造型和筆墨的融合已屬不易,更何況上升到“神”似的主觀意象。而這種瞬間的提煉、轉換和融合能力的綜合體現(xiàn)正是中國人物畫家應有的素質,缺乏造型能力的筆墨將成為無的放矢,償失筆墨韻味,內涵的薄弱使形象徒有其表。水墨寫生正是上述關系磨合訓練的重要手段。至于側重造型還是側重筆墨;造型中偏寫實還是變形;筆墨中重線條還是重墨色……正是體現(xiàn)畫家自身對水墨藝術的感悟和個性發(fā)揮的亮點所在。我理解的水墨人物寫生,理想的客體對象只是一種引發(fā)創(chuàng)作表現(xiàn)沖動的依據和參照物,進入狀態(tài)的畫家會在似有似無,可有可無的狀態(tài)中觀察并感受自然中的客體,生發(fā)畫意以靈動而自然涌動的個性筆墨寫出,表現(xiàn)的卻是胸中的意念。這種將客體對象融入主觀情思的激情,在本質上超越了表象的模擬,成為解讀中國畫審美理念的過程。
哈雷王子 180cm×97cm 2014年 張培礎
水墨人物寫生終將結束僅僅被視為習作的境地而成為藝術作品,正成為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