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建華
很多人都問過,張偉和蘇蓉好好的婚姻怎么就散了,難道之前就沒有一點兒苗頭嗎。張偉也反思過,但他能想到的就是洗碗。把婚姻失敗歸結(jié)到洗碗這種家庭瑣事上,多少有點兒否定愛情的意味。但事實就是這樣。
飯是誰有空誰做,但洗碗?yún)s永遠是張偉的。張偉曾溫柔地抗議過蘇蓉不洗碗,也婉轉(zhuǎn)地問過她拒絕洗碗的原因。張偉以為蘇蓉會說對洗潔精過敏或者是不能碰冷水,再或者洗碗傷皮膚。但蘇蓉只是淡淡地說“不喜歡洗碗”。不喜歡就算了吧,我洗,張偉在心底無奈地說。原來張偉還是每頓飯后都洗碗的,慢慢地就成了一天洗一次,有幾次甚至飯菜都端上桌了,才發(fā)覺沒碗吃飯,于是蘇蓉就坐在桌前等張偉現(xiàn)洗。
那段日子張偉記得特別清楚,飯都是他做,蘇蓉老是下班有事回來晚一些。那天,張偉菜端上桌,正準(zhǔn)備給蘇蓉盛飯時,發(fā)覺又沒有碗了,張偉心底就有了氣,順手拿起一個沒洗的碗伸到水龍頭下涮了涮,獨自盛了一碗飯坐到桌前埋頭吃了。
“我的飯呢?”蘇蓉不解。
張偉面無表情地吃飯,沒有理會。
“哎,怎么不給我盛飯?”蘇蓉大著聲音問。
張偉放下筷子,很鄭重其事地說:“我不叫哎,我姓甚名誰你很清楚,原來你叫我偉,現(xiàn)在你可以叫我張偉?!?/p>
蘇蓉一愣,冷冷地站起身自己到廚房盛飯去了。張偉嘴角露出一絲快意的笑,他能想象蘇蓉找不到碗的懊惱。果然,蘇蓉在廚房里問:“沒有碗了怎么吃飯?”
“不會自己洗?”
“我不喜歡洗碗,你又不是不知道!”
張偉筷子往桌上一拍,也大著聲音回應(yīng):“我也不喜歡洗碗!告訴你,沒有人賤得喜歡洗碗!”張偉故意把喜歡說得很重。
蘇蓉氣急敗壞地出來,沖著張偉吼道:“不吃該行了吧!”隨即拎包換鞋準(zhǔn)備走。
張偉也吼:“不吃滾!”
回應(yīng)的是蘇蓉的摔門聲。
蘇蓉真就回娘家住了,十天半月也不回來,張偉較著勁也不去接。蘇蓉的父母也覺得不對,問蘇蓉,蘇蓉說就是想回來住。問張偉,張偉電話關(guān)機。好不容易打到單位才找到張偉,問:“你們吵架了?”張偉說:“沒有,她就想回去住一陣?!?/p>
有一天下班路上,張偉還遇見了蘇蓉,張偉問:“回家吃飯吧?!碧K蓉沒有理會,一扭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張偉鼻子里哼一聲,心想不過拉倒。
離婚時近國慶節(jié),民政局里排隊領(lǐng)結(jié)婚證的人很多,辦理離婚證的窗口卻還沒人上班。兩人就站在窗口等著。工作人員笑著提醒,“年輕人,你們站錯位置了,領(lǐng)結(jié)婚證在這邊排隊。”
張偉看看蘇蓉,蘇蓉面無表情地說:“謝謝,我們是來離婚的。”
是的,離婚。張偉一點兒都不留戀這種婚姻。原來他們還會躺在床上說說話,現(xiàn)在什么都要靠吵來交流,才結(jié)婚一年多就這樣,那更年期怎么過,還求什么白頭到老。
離完婚朝外走,張偉突然俏皮地說:“他們都說離婚證是綠色的,我要告訴他們,離婚證也是紅色的!”
蘇蓉冷笑:“這說明離婚也是喜事,看來我得好好慶祝一下。”
張偉問:“有人了?”
蘇蓉還是笑:“你已經(jīng)管不著了?!?/p>
張偉徹底解放了,回到家也懶得脫鞋,一抬腿把鞋扔出老遠?,F(xiàn)在家是他一個人的了,他可以肆意妄為。他喊了幾個哥們來家喝酒打牌,盡興后第二天收拾殘局時自己竟然都覺得煩。再改到外面,幾次過后,有人說了,我們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哪有錢老下館子啊。后來連張偉買單也沒人去了,一打聽才知道人家老婆都不讓自己男人和離婚男人攪合在一起,怕傳染。
張偉懶得回家了,雖然以前也經(jīng)常一個人在家,但那時家是兩個人的,家里有她的味道,冥冥中他知道是在等她?,F(xiàn)在她不會回來了,家里是無比空曠的寂寞,他有些怕。
張偉也不想吃飯了。一個人做飯?zhí)M事,不做吧,還得吃,于是就街頭一碗拉面一碗蓋澆飯地湊合。幾個回合下來,胃就開始疼了,餓了疼,飽了疼,醒了疼,夜里疼。他突然想起蘇蓉來,蘇蓉閑的時候愛煲湯,以前老嫌她太費事,現(xiàn)在想喝已經(jīng)喝不到了。于是倒上一杯茶,喝著喝著就覺得有點兒暈,突然想起蘇蓉說過,不要空腹喝茶。
光棍節(jié)的晚上,張偉收到一條搞笑短信,最后幾句說是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性生活基本靠手。張偉突然覺得身體寂寞得難受,于是就真的靠手解決了一次。一陣淋漓暢快之后,張偉有了一種罪惡感,他覺得自己太骯臟了,他好像看見蘇蓉在哪個角落看著自己冷笑。
他太需要一個女人了。
遇到何麗是在一個晚上,張偉喝醉了,攔了幾輛出租都沒停,就何麗停了。第二天,張偉一覺醒來發(fā)覺還在車里,就問。何麗說:“你一上車也不說去哪里,只是睡,又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醒,又怕你凍壞,我只好開著空調(diào)陪著你在車上?!睆垈ビX得何麗心地善良,這一點挺像當(dāng)初的蘇蓉。
張偉邀請何麗一起到家吃點早飯,何麗爽快地答應(yīng)了。張偉用心地做了兩碗蘇蓉以前教他的牛肉炸醬面,把何麗吃得大拇指直豎。
他們就這樣認識了,接下來相戀,結(jié)婚。
何麗不做任何家務(wù),用她的話說,她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跑出租掙錢,休息都在車上,有做家務(wù)的當(dāng)兒還不如去掙份子錢。于是張偉就包了全部家務(wù)。有一次吃飯時,何麗開玩笑說,你做得這么一手好飯菜,又包攬家務(wù),你前妻怎么就舍得離開你呢。張偉笑一下,心說,我以前可沒包攬家務(wù),只是洗碗而已。
何麗要賣掉這個房子買新的,她說總感覺睡在別人床上,不安穩(wěn)。于是張偉閑下來的時候就旮旯角落里四下拾掇,整理衣柜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縫隙里有一段發(fā)光的東西,他找了根牙簽仔細地挑出來才發(fā)現(xiàn),那是鉑金項鏈,是蘇蓉的。他記得很清楚,蘇蓉一直懷疑是洗澡弄丟的,還找過,吵過。
張偉于是給蘇蓉打電話,說那個項鏈在衣柜縫里找到了。
當(dāng)蘇蓉出現(xiàn)在張偉面前時,張偉心疼了一下。蘇蓉明顯地老了,那份老是憔悴,是缺乏愛滋潤的枯焦,想起戀愛時,她偎在他身旁,唱那首“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而現(xiàn)在,曾經(jīng)海誓山盟的兩個人再見面,還是偷偷地,更別說再依偎在一起。
張偉忍住眼淚,說:“以前都是我不好,你別苦了自己,還是要找個人好好地過日子。”
蘇蓉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大哭起來,“都是我自己的錯,我不該賭氣,我不回來是想等你接我,我走是想等你拉我,我老讓你給我盛飯,因為那樣我覺得幸福,我吃著才覺得更香——”
張偉背過身去擦了擦眼淚,說:“何麗是開出租的,回家沒個準(zhǔn)兒。”
蘇蓉抬起一雙淚眼,慢慢地扶著門框站起來,她知道這里已經(jīng)不是她的家了,而眼前那個無比熟悉的男人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丈夫。出門時,蘇蓉還是回頭說了句,“好好過!”
一天,張偉招呼何麗吃飯,解下圍裙,竟發(fā)現(xiàn)何麗把飯盛在盤子里吃。張偉問:“怎么不用碗?”
何麗嘴一撇:“有碗我能用盤子?”
碗沒洗。
張偉重新系上圍裙站在水池前,把水龍頭擰到最大,水花四濺,啪啪地打在臉上,掩住他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