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蒙自傳》尋找真實的“王蒙”

陸顯祿

摘要：《王蒙自傳》引來文學界熱議，大家都在尋找真實的“王蒙”，可又撲朔迷離。自傳體紀實文學本身是寫實的，可又需要具有文學性，它在事實與虛構(gòu)、瞞騙與真相之間，有著艱難的抉擇。

關(guān)鍵詞：王蒙自傳；事實；虛構(gòu)；瞞騙；真相

自2006年5月花城出版社出版《王蒙自傳》以來，在文學界出現(xiàn)了一股不小的《王蒙自傳》熱，一方面網(wǎng)絡(luò)報刊雜志討論不斷，另一方面還出現(xiàn)了《王蒙自傳》學術(shù)研討會，很多學者文論專家都撰文研討，一時間好不熱鬧！這是一個好現(xiàn)象，因為這種“文學熱潮”多年都沒有見過！那么，這股“文學熱潮”現(xiàn)象背后最深層次的動因是什么？說白了，就是要從《王蒙自傳》尋找真實的“王蒙”！

一、尋找真實的“王蒙”就是尋找歷史

王蒙，何許人也！看看刊登在《王蒙自述人生》的作者簡介，就會一目了然：“王蒙，1934年生，當代著名作家。曾任《人民文學》主編、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院長、中共中央委員、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長；現(xiàn)為全國政協(xié)常委、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國際筆會中心中國分會副會長和中國國際交流協(xié)會副會長。19歲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代表作有《青春萬歲》、《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活動變?nèi)诵巍贰ⅰ逗?、《春之聲》、《季?jié)三部曲》、《我的人生哲學》、《王蒙自傳三部曲》，《王蒙文集》10卷、《王蒙文存》23卷等近千萬字，并有多部作品被譯成20多種文字在國外出版，多次獲得過國內(nèi)外文學作品大獎。”從這些文字的字里行間，一看便知，王蒙，要官有“官爵”，而且是個“朝廷任命的大官”；要文有“文墨”，書香人家，文采飛揚，著作等身，文壇巨匠！他有和他同齡人一樣的悲憤經(jīng)歷，卻又有著完全不一樣的精彩人生。正如王蒙在《王蒙自述人生》封面所言：“所有的文章都是給我現(xiàn)在的與未來的朋友們的書信，所有的文章都是我的心，一文在手，心相通焉，只我愛我，知音知心，高山流水，反復操琴……”對于很多人來講，雖然王蒙色彩很多，但他是一個標本式的人物，尋找“王蒙”就是尋找在歷史長河中“自己”的影子；王蒙是這個活法，自己（或許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又是一個怎樣的人生經(jīng)歷和活法？對比王蒙的人生就可以觀照到“自己”的歷史命運浮沉。

《王蒙自傳三部曲》一共有100多萬字，它們是：第一部《半生多事》，寫出生到“文革”結(jié)束。第二部《大塊文章》，寫從“文革”結(jié)束以后到離開文化部。第三部《九命七羊》，寫他離開文化部后的日子。三部曲每年出版一本，分別于2006年5月、2007年4月、2008年4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由時代文藝出版社于2010年1月出版的——當代名家《王蒙自述人生》和由北京出版社2011年6月出版的《一輩子的活法——王蒙的人生歷練》，也是他“壓縮”的精煉“自傳”版本?！肮夤株戨x而又蕩氣回腸的歷史”，以及“所有的跌宕悲欣”，都是他“看、聽、歷、感”的“貪婪”素材與“活法”。

王蒙在《一輩子的活法》的前言這樣寫道：“在回首往事七十七年的時候……我經(jīng)歷了偉大也咀嚼了渺小。我欣逢盛世的歡歌也體會了亂世的雜囂。我見識了中國的翻天覆地，也驚愕于事情的跌跌撞撞。有時候形勢的波譎云詭令人暈眩，有時候禍福的說變就變，叫人以為是進入了荒誕的夢境、是在開國際玩笑。見過上層的討論斟酌，也見過底層的昏天黑地與自得其樂，還有世界的風云激蕩，我畢竟訪問過六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我感受了呵護的幸運與‘貴人的照拂。我也領(lǐng)教了嫉恨者明槍暗箭的無所不用其極?！蓖趺傻慕?jīng)歷，就是活生生的歷史教科書，他見證著中國國家命運的苦難，承載著中國知識分子憂國憂民的人文情愫和價值取向，解讀著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史的重大事件和風風雨雨。尋找“王蒙”就是尋找“多維立體的歷史”風骨、歷練與精彩回放，為繼往開來寫下幸福、滿意和精神寄托。

二、《王蒙自傳》的事實與虛構(gòu)

《王蒙自傳》是一個自我“影像”作品，而且是一個著名作家解讀自己人生人格與心路歷程的作品，這里涉及到兩個容易混淆不清的重要概念，即“作家論”和“作家談”。

20世紀初，中國有一股巨大的“作家論”批評熱潮，它直接促成了上世紀30年代中國現(xiàn)代文學理論批評的發(fā)展和繁榮。作家論旨在通過一切有關(guān)的必要的途徑研究并達到對某個作家或者某一部作品全部創(chuàng)作活動及其特征的認識。它包括對作品本身的文學風格、敘事方法、人物塑造、情節(jié)構(gòu)成、心理分析等方面的成就和藝術(shù)特色的評論等等?！白骷艺摗焙汀白骷艺劇辈灰粯?，前者重在“評論”，它具有獨立判斷、獨立思考的學術(shù)研究性質(zhì)；后者重在“談”，包括發(fā)言、對話、繪畫、自傳等，它是紀實文學作品?！白骷艺劇弊钪饕膭?chuàng)作形態(tài)就是自傳。自傳和小說、詩歌、戲劇、影視等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極大的區(qū)別。“作家談”成為頂禮膜拜的對象，雖然有意義，但它又帶來太多的學術(shù)困擾?，F(xiàn)代名人，包括作家、思想家、演藝明星、政治人物等的“作家談”即自傳的“泛濫成災(zāi)”，它們的“自詡”和“炫耀”，不僅對讀者是一個誤導，對文學學術(shù)思想史也是一種傷害。任何作家談自己都是主觀的，把自己寫進自己的傳記里，思想意念的成分多，有時會拔高自己，把自己塑造成“崇高”和“偉岸”。所以。自己談自己不一定真實。

事實是界定“作家談一自傳體類傳記文學的一個關(guān)鍵詞。文學學者趙白生在談到傳記文學時指出：“小說、戲劇和詩歌之所以被劃分為虛構(gòu)性作品，而歷史、傳記和報道則屬于非虛構(gòu)性作品，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它們對事實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敘述策略。”自傳體類傳記文學是講究真實的，虛構(gòu)不得。法國著名文學理論家菲利普·勒熱訥對“自傳”一詞做了一個經(jīng)典的定義：“自傳是一個真實的人物用散文的文風對往事的追憶，講述他的親身經(jīng)歷，著墨重點為他的個人生活，特別是講述他的個人性格。”由此可見，自傳的核心是自傳事實，真實性是自傳的最重要的特征，傳記事實和歷史事實是一致的，兩者水乳交融，皆是不可或缺的。所以，《王蒙自傳》這個自傳體類傳記文學作品，在事實與虛構(gòu)之間，它只能選擇自傳事實、傳記事實和歷史事實。如果這個自傳作品出現(xiàn)事實的缺失與虛構(gòu)素材的融入，絕對是有悖于傳統(tǒng)的自傳體傳記文學作品的敘事原則和敘事特點的?！锻趺勺詡鳌吩谑聦嵟c虛構(gòu)之間，有無傾斜和偏向，這也是讀者，尤其是文學界的專家學者最為關(guān)心，繼而對其熱烈討論的焦點話題。其實，王蒙心里比誰都明白，他在《王蒙自傳·大塊文章》里說：“你必須知道真相，我必須告訴你真相，在我的有生之年?！詡魇窃谖夷暧夤畔『髮懴聛淼囊粋€留言，我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想說出實話的愿望像火焰一樣燒毀著樊籬。我已經(jīng)為朋友們也是為自己的猶豫（其中當然不無庸俗與利己的量度）活埋了幾十年的真實，現(xiàn)在，不能再深埋下去了?！笨磥?，真實性是王蒙撰寫《王蒙自傳》的理念和追求，或許他的寫作動機不是為自己樹碑立傳，而是想為共和國的歷史留下一份個人的見證和事實的“干貨”。與此同時，王蒙熾烈情感的傾訴，也拷問著歷史，等待著時間給出答案。

三、《王蒙自傳》有沒有“瞞”和“騙”

早在1927年魯迅就對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中國劣根性”有過論述：“中國的文人，對于人生，——至少是對于社會現(xiàn)象，向來就多沒有正視的勇氣。……中國人向來不敢正視人生，只好瞞和騙，由此也生出瞞和騙的文藝來，由這文藝，更令中國人更深地陷入瞞和騙的大澤中，甚而至于已經(jīng)自己不覺得。”魯迅的話是深刻的，把中國文人的“劣根性”臭毛病說的透徹明了，它告誡讀者：對每一位作家的創(chuàng)作活動都不可輕易放棄“反思”，千萬千萬不要被“洋洋灑灑的激揚文字”“瞞”和“騙”蒙蔽了眼目。理所當然，對《王蒙自傳》也不例外，而是應(yīng)該更加小心謹慎才是?！锻趺勺詡鳌酚袥]有“瞞”和“騙”？我想，懷疑是讀者的權(quán)力；而接受批評則是一種境界、一種心胸、一種深邃和一種卓越，文學的批評精神是應(yīng)該發(fā)揚光大的。

王蒙在《王蒙自述人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開頭語：“我的回憶面對祖宗，面對父母師友，面對時代的、各個的恩德，也面對著歷史，面對未來，面對天地日月滄海江河山岳，面對十萬百萬今天和明天的讀者；就是我說出了最真實最深入的東西了，仍然是不夠真實，不夠深刻的，我永遠做不到百分之百，我仍然感到對不起讀者和歷史……”這話好像在發(fā)誓，又好像“盡力而為”也有“瑕疵”和“漏洞”，留給人們極大的想象空間?！妒酚洝た鬃邮兰摇吩疲骸白x其書，想見其為人。”可這人又不能百分之百是王蒙，是相信，還是懷疑？讓讀者有時候無所適從起來。

王蒙是太能寫的高手，在他詩情畫意的華麗辭藻里面，有沒有“夸大”、“虛高”和“隱瞞”？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的馬春花在《（王蒙自傳）：我說故我在》里說：“王蒙擅寫，能說，喜談逸聞趣事。平白之事，街談巷議之流，在王蒙說來，一樣的顧盼流芳，熠熠生輝。說到趣處，往往讓人眉開眼笑，喜不自禁，驚嘆一張利嘴，巧舌如簧?！瘪R春花的意思很明確，對于王蒙大家，要多多反思，是絕不能讓他“我說故我在”的。魯東大學漢語言文學院的劉永春先生在《詩性真實與歷史真實之間——論（王蒙自傳）的審美品格》引言里說，“歷史寫作中存在的‘身史與‘心史兩種類型。但在具體實踐中，生命個體在面對自己的歷史時，總是很難避免主體情感的介入，任蒙自傳》可以看做一個文本證據(jù)?！笨磥?，自傳的寫作也是一個痛苦而很難抉擇的過程。有詩性就會有文學性，有文學性就很難躲避“崇高”而達到歷史真實的高度。

四、《王蒙自傳》展示了怎樣的“真相”

自《王蒙自傳》出版以來，王蒙面對讀者和社會公眾，談得最多的就是“真相”?；蛘咚靶奶摗?，或者他要證實真實的“王蒙”，或者他也像眾多讀者一樣在尋找真實的“王蒙”。其實，不是越談越“真相”，而是越談越疑惑了這個“真相”！

王蒙在參加2008年青島舉行的《王蒙自傳》學術(shù)研討會的一個座談會上，在聽了張光芒教授的精彩發(fā)言后，無不感概地說：“我記得他說，北島那個時候說，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他說現(xiàn)在可能是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卑鄙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哎呀！這話說得太痛心了，因為有時候你弄不清這種真相啊，那種非白即黑的真相，他可能用卑鄙變成了高尚者，他可能用高尚變成了卑鄙者的通行證。所以，這個真相也很麻煩，有時候讓人很難受，有時候它不是一個很輕易認識的。”是的，要展示“真相”很難，因為：自傳作者不能放膽潑墨，更不能胡謅亂說，他需要良心，需要歷史的責任感，需要真言，需要尊重事實，需要勇氣，需要擔當，需要真誠，需要智慧….

真相就是真相，它不需要華麗的辭藻來裝飾，是陽春白雪就是陽春白雪，是下里巴人就是下里巴人。？周恩來說過一句令人深思的格言：“自以為聰明的人往往是沒有好下場的。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是最老實的人，因為只有老實人才能經(jīng)得起事實和歷史的考驗?！辈还茉鯓?，像劉永春先生所言：“《王蒙自傳》是成功的，不僅具有客觀的寫實性也塑造了敞開的主體世界。見證了20世紀后半葉的重大歷史事件，經(jīng)歷了人生的種種風雨，探索了文學的豐富復雜，王蒙和他的作品以及自傳都成為一種有價值的存在，成為中國當代文學史的重要組成部分。無論如何，王蒙是幸福的?！?/p>

五、結(jié)語

王蒙沒有令讀者失望，他的自傳讓這個時代深刻反思他的思想內(nèi)涵和歷史真相。他的個人故事，也是國家的故事；他的個人歷史，也是國家的歷史。他的散文式的自傳體裁是一種寫作范式，更是一種風格美?！锻趺勺詡鳌坟S富了傳記創(chuàng)作模式，自傳不單單是紀實傳記的一種，也應(yīng)該從一個更加廣闊的視角來理解它、探討它。它體現(xiàn)的虛構(gòu)性和真實性、傳記性和文學性，拷問著作者的良心和智慧，也拷問著歷史！心存真實，敬畏真理，就會快樂。真實的“王蒙環(huán)在《王蒙自傳》里，它在歷史的檢閱中，在時間的考驗里?！锻趺勺詡鳌肥且环N活法，它的引人矚目說明，或許它留給中國文學史的是一筆璀璨耀眼的文化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