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遇
1
蔚藍的天空中慵懶地臥著幾朵白云,眼神向下游移,是高考100天倒計時動員大會的紅色橫幅,程年作為優(yōu)秀學生代表站在主席臺發(fā)言。陽光很好,微風輕拂,程年透過擴音器的聲音漸漸朦朧。仿佛過了好久,周圍響起一片掌聲,我半瞇著眼問旁邊的芹菜:“結(jié)束了?”
“快了,校長說他再簡單說兩句就散了?!鼻鄄说穆暰€特別溫柔。這時從臺上走下來的程年側(cè)過身問我,眉眼分明?!拔抑v得怎么樣?”
我有氣無力地點頭:“嗯,多虧了您的講話,我睡得很好。”
程年也不生氣,半開玩笑地說:“好歹我也英雄救美過一回,說句好聽的話不行嗎。”
我嗤笑:“我可從沒見過那么慫的英雄?!?/p>
程年面無愧色:“我那叫識時務者為俊杰,能用錢就解決的事兒為什么非要去拼命呢?”
2
中考結(jié)束的夏季。
我像一個不良少女一樣,散著頭發(fā),插著耳機,雙手揣兜,面無表情漫無目的地走在林蔭道上。即便放著歌,兩旁聒噪的蟬鳴還是無孔不入地鉆進耳朵里,內(nèi)心無端又多了些許煩躁。遂從口袋里掏出MP3想將音量再調(diào)大些。
突然有一只手奪去我的MP3,耳機里沒了聲音。我有些難以置信:臨城的治安怎么都差成這樣了?大白天還有搶劫的?
眼前的小混混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fā),打著耳釘,穿著破洞的牛仔褲……嗯,不打一次劫都對不起他這一身的裝備。他居高臨下地嚇唬我:“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
“我沒有錢……”話到嘴邊卻被打斷,有個男生突然急急忙忙地沖出來擋在我的面前:“你干嗎呢”正在我盤算著趁他倆扭打之際脫身的時候,這個男生干出了一件令我大跌眼鏡的事兒。他把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現(xiàn)金都掏出來獻寶似的給了小混混說:“我就這么多錢了!你放了我們吧!”還生怕對方不相信,把口袋的里布翻到外邊以示“清白”。小混混點點頭,說了句:“那行吧,這次就放你們一馬吧?!蹦猩Σ坏匾贿叺乐x一邊后退,緊接著就拖著我狂跑。
就這樣,我被人莫名其妙搶劫,又被人莫名其妙地“救”下。然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個開始。
3
芹菜問我:“知夏,你想考哪個大學?”
前些天的百日誓師會似乎并沒有激起我的斗志,我一邊轉(zhuǎn)著筆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看哪所學校愿意收留我嘍?!?/p>
“聽說程年要考B大?!鼻鄄俗旖青咧?,向我投來探究的眼神。
我坦然地對著她的目光看回去,等待著她的下文:“So?”
“So,你真的不喜歡他嗎?”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時光倒流回兩年前,兩年前的某節(jié)數(shù)學課上,芹菜也問過,她說:“你不喜歡程年?”
同樣的話,不同的語境,其中的微妙竟讓我有些玩味。
兩年前我是怎么回答來著?
……
“不喜歡啊,可能是天生就看不慣好學生吧,怎么辦?”
芹菜也是好學生,但我喜歡她。與其說我討厭“好學生”,不如說我討厭大多數(shù)所謂“好學生”身上那種冠冕堂皇、視師長的話為圣旨、假正經(jīng)的做派。可芹菜是真正經(jīng),而且她有主見,她是那種企圖在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尋求某種平衡的人。
如果說之前我只是瞧不上程年的膽小,那么之后他逢人便自稱林知夏“恩人”的行為更是讓我極為不齒。
為了證明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程年生日那天我送了他一副耳機,花光了我一個多月的積蓄。下課間隙經(jīng)過他的桌旁我把耳機放到他桌上,硬邦邦地撂下一句:“喏,給你!”
程年沖著我笑,露出潔白的上排牙齒,眼神熠熠。我竟然在他笑的那一刻失了神:怎么會有男生眉眼生得比女孩子都好看啊。
某月某天,程年走到我跟前遞給我一本書,言簡意賅地說了句:“送你?!蔽乙活^霧水地看向他,他輕輕地“咦”了一聲,然后問我:“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我隨意地翻開幾頁,臉都黑了。平復了會兒呼吸,我緩緩開口:“你知不知道我的英文水平從來都是拖班級后腿的那個?”
“知道啊。我是想借此激勵你努力學好英語啊?!彼桓焙転槲抑氲臉幼印?/p>
第二年生日,程年不知道從哪聽說我喜歡吃車厘子,然后……送了我兩棵車厘子樹苗,是的!你沒看錯!是樹苗!
我用近乎絕望的語氣乞求道:“能用紅包就解決的事兒,何必要‘費心準備禮物呢?”
一提到這個梗,芹菜就捂住肚子笑得死去活來?!霸趺崔k,好期待今年他會送你什么禮物!”我一臉云淡風輕:“可能會送《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吧!”
4
美國心理學家洛欽斯提出“首因效應”:即交往雙方形成的第一次印象并非總是正確的,卻是最鮮明、最牢固的,并且決定著以后雙方交往的進程。
所以在那個夏天里,當程年向歹徒交出身上所有錢拉著我開溜的那一刻,我便認定了他就一慫貨。
以至于某天的一個下午程年站起來對物理老師說“這節(jié)是體育課”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物理老師搬出那句所有人都知道是謊言但沒有人敢揭穿的說辭:“體育老師請假了!”程年說:“我上節(jié)課還在樓道上見著他了。”物理老師見招拆招:“他就是剛剛請假走了。”班里響起詭異的笑聲。
“可這節(jié)是體育課!”我從沒見過這樣反常的程年。物理老師顯然沒有再繼續(xù)兜圈子的好耐性了,他丟下一句:“你要真那么想上體育課你就滾出去!”
于是,眾目睽睽之下程年拎起校服外套往肩上隨意一搭,甩著兩條胳膊真的就走出了教室。
后來,我才知道,臨近文理分科之際,程年想學文,他媽媽非讓他學理。無辜的物理老師不過是充當了一次程年情緒失控的炮灰罷了。后來,我還知道,程年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爸爸,他的爸爸酒后和別人發(fā)生沖突,混亂之間被人捅了一刀,正中肝臟。所以他步步謹慎,不敢讓家人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擔心。
5
高考的前兩天,程年問我:“林知夏,如果兩年前,我不是拉著你跑路,而是擼起袖子跟那個小混混打一架,是不是比較符合你對英雄這個人物的設定?”
我被問得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唔……大概是吧?!?/p>
“那你知道我為什么沒這么做嗎?”
“因為我打不過他?!彼Р患胺赖亻_口,然后接著說道,“而我之所以敢在物理課上堂而皇之地走掉,主要是因為那天我心情不好,其次是我知道就算我出了教室物理老師也不會真的拿我怎么樣。你只覺得我沒有男子氣概對我無任何謝意,卻從未想過我本可以視若無睹?!?/p>
“我……”他打斷我的話又說:“是,你不喜歡我屢次提及,但還有更多我沒有提及的,偷偷擦掉你的遲到記錄,因為你而一再延遲上交的作業(yè),體測800米時以公謀私給你放水,這些我今天要是不說,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察覺到?”
我盯著程年的眼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5
9月份,程年奔赴北京,芹菜去了廈門。我復讀。
我復讀的那一年,程年不在臨城,他寄給我一個包裹。我顛了顛重量估摸著大概是復習資料,可拆開后就在我感嘆“果然不出所料”時發(fā)現(xiàn)是一沓舊報紙,我不明所以,看到一張便簽:2000年5月21日的這一天,世界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兒,可于我,最重要的只有一件,那就是——你的到來。生日快樂,林知夏。
我看向窗外,萬里蔚藍,閑云靜臥,像極了18歲那年你藍白相間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