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組詩）

陳小三

極 地

晴朗的傍晚，溫度下降到地面

光線腥甜如弦

我在院子里藍(lán)色的空中跺腳

臺階上黑貓的雕塑讓我肅立

貓眼里，光禿禿的榆錢樹枝間

鳥巢里月亮在破殼，生長絨毛

人眼、貓眼與月亮之眼相互凝視

凝視這古老的傍晚

等待著先開口說話的那一個

牛犢吃蘋果

在帕崩卡，在路邊椅子上看風(fēng)景

一頭小牦牛犢嘚嘚來到跟前

用嘴拱著旁邊藍(lán)色的背包

我拉開拉鏈，露出青蘋果

濕漉漉的嘴，接過、含下整個蘋果

差點從中滾出時

舌頭又將它卷了回去

聽見蘋果被他的后牙切為兩半

嚼著，唾沫從嘴角溢出

眼睛看著我，兩只小狗羨慕地看著他

不遠(yuǎn)處一群石子飛起來變成麻雀

嚼著秋日的山坡，蘋果清香四溢

停電，聽見鴿子

噓——停電的聲音又像觸電

我聽見耳朵：右耳彈跳，左耳寂靜

這次我弄清了那噓聲

來自電腦主機的風(fēng)扇

與夜晚的停電相反，那噓聲

是來電：明亮的陽光上升

我看見了電腦屏幕上的灰塵

指紋和油漬

觀察油漬的痕跡

如少年觀察螞蟻搬家

鄰居裝修的電鉆卡在墻里

鄰居的鄰居的鴿子穿墻而來

咕咕，咕咕

向日葵

幾個向日葵與多個小南瓜

堆在露天的臺階上

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

——一幅靜物畫在改動

在變甜，妻子有時

從中拿走一個南瓜端上飯桌

我偶爾從葵盤中取出幾粒

放進嘴里——吃葵花籽很費口水

每一粒都是陽光的磁頭

那夏日的蜜蜂嗡嗡

那金黃的葵花，踮起腳尖

而墻外的樹枝葉伸進院子

我種了幾年向日葵了？

直到一個孩童闖進院子

找他的皮球，接著是他的兩個玩伴

每人手持一朵歡快地離去

葵盤派發(fā)完畢，南瓜

被妻子收進了廚房

那幅靜物畫消失在臺階上

冬天深了——石頭浮出了水面

在十字路口

抱著孩子的女人過去了

低頭看手機的過去了

餓了么的騎手過去了

一三輪的水果在中途與汽車

相互禮讓，扭著鋼鐵S形的腰肢

彩色的橘子、蘋果、梨和柚子

扭著橘子味的色彩，像火苗

又回到焰心——有美無險的一幕

安全抵達(dá)了對岸，那孩子

和母親去哪里了

很少發(fā)生車禍，相互謾罵

也非常態(tài)，常態(tài)是平安無事

一個盲人和我站在一起，他說

往前走，你怎么不走？

那時我正看著其他地方

有幾次，至少有一次

盲人走了，綠燈亮了

我仍在想著其他的事情

一個人停在了綠燈前

四面八方的汽車都朝我摁響了喇叭

冬日夕照

夕陽認(rèn)真地照在墻上

像一個認(rèn)真的小學(xué)生

在天黑前

趴在板凳上做著功課

那個很久以前的小學(xué)生

現(xiàn)在認(rèn)真地看著那束夕光

冬 至

最短的一日，陽光一樣長

照著通往屋頂?shù)恼芴葑?/p>

貓嗅著光線，仿佛在尋找線頭

這是日光城，又是晴朗的一天

走出屋子，人們都將看到我

穿著陽光的外套

我看到我做針線的母親

在縫補，陽光般專心、凝神

甚至比昨天更溫暖

只是午后一陣風(fēng)使葉落如雨

有幾片落到我的身上

因為地球的傾角

啊，我看到我的母親打了個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