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

陳振林

公輸臥在榻上，滿臉倦容。

曾經(jīng)的他，真是名滿天下。他已經(jīng)老了，老得讓皺紋爬滿了臉，讓頭發(fā)染上了霜。他已經(jīng)病了，病了半年了。

他又嘆了一口氣。做相國幾十年了，他放心不下國事。他知道，如果沒有一個人來接替他的位置，恐怕國勢就會慢慢衰弱下去了。

他的對面，坐著王，這個國的王。王是前來探望他病情的。王已經(jīng)說了好幾次了，說要來相府里看看他。這次終于來了。他心里知道，王不只是來看自己這么簡單，王也是來向他詢問國事的。

唉！王看著他的臉，也陪著他嘆了一口氣。氣流從王的口中慢慢地飄出，飄出了他的口又飛快地散開了，那口氣流，像一段音樂。

王拉了拉老公輸?shù)氖?，那手瘦弱得像樹枝。王沒想到，當年馳騁沙場的公輸如今會老成這個樣子。老公輸看著王的眼睛，他知道王的心里在想什么。

就著臥枕，老公輸?shù)纳眢w向前傾了傾：“王啊，我走之后，您并不用擔心的，我其實，早已為國物色了一個，一個優(yōu)秀的年輕人。”他的話語說得慢，像是一字一句地迸出來的。

“哦。”王應了一聲，有些驚喜的樣子。

“這個年輕人才能于我，十倍，十倍?！惫?shù)穆曇舸罅艘恍麑ⅰ笆丁闭f得重重的，說了兩遍。

“那他，人在哪里？”王有些急切。

“這個年輕人，就在我的府上，幫著我做些事兒，有時只是抄抄寫寫，有時和我談古論今。但他的才，十倍于我啊?！惫斢终f。

王點了點頭。王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老公輸吞了吞口中的唾液，壓低了聲音：“王啊，您能用上這個年輕人，乃舉國百姓之幸運。”

王又點了點頭，但是沒有說話。

“但是，王啊，要是您不用這個家伙，那請您一定殺了他?！崩瞎斢痔岣吡俗约旱穆曇?。

“那是為什么？”王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因為，不為我用，定為他用，他將會成為我們的勁敵?！崩瞎斠蛔忠蛔值卣f，字字鏗鏘。

“哦?！蓖跤謶艘宦?。王似乎是記下了這件事，他叮囑老公輸身體要緊，自己急著回到王宮去了。

一襲白衣從老公輸面前晃過，老公輸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白衣飄到了病榻前。

老公輸頓了頓嗓子，對著白衣小聲說話：“年輕人，我剛才已向王舉薦了你?！?/p>

“謝過師傅?！蹦贻p人立在病榻前，彎著腰身，恭敬回話。

“如果王用你，你定會大有一番作為，也一定會名滿天下的?！崩瞎斦f。

“學生不才，多謝師傅用心?！蹦贻p人又回應道。

“可是，如果王不能用你，請你迅速遠離?！崩瞎?shù)恼Z氣變得嚴肅起來，“因為我向他也說了，你之才十倍于我，如不能為我國所用，將會為他國所用，成為我國之勁敵，他會派人來殺了你的。”

年輕人站在病榻前，淚流滿面。他的心里，感激這位就要離開自己的老人。在老人的身邊，他學到了不少治國治軍的才能，也學到些為人處事的本領。

老公輸離開人世的時候，安詳?shù)乜粗贻p人。年輕人坐在老人的身旁，靜靜地看著老人離去。

就在當夜，有人傳話，王派出大批武林高手前來捉拿年輕人，要置之于死地。公輸府內，有人勸年輕人：“快走吧，王是會殺了你的。你不走，就是自尋死路。也許還會連累我們的?！蹦贻p人不回答，只是一心料理老人的后事。于是，府內不少人只得做好應對的準備，想要全力保護府中的這個年輕人。

年輕人并不慌張，也沒有作好出逃的準備。有人更替他著急了，他輕輕地對來人說：“我要料理老人的后事，不讓老人留下遺憾。至于其它，我可以不顧。再說，我想，王肯定不會加害于我。”

果然，傳言中的殺手并沒有到來。年輕人，有條不紊地忙著老人的后事，清理著老人的遺物，安慰著老人的家人。他絲毫沒有想到自己的未來。有人又勸他道：“那么，你就留下來吧，王會委你重任的?！蹦贻p人的嘴角，輕輕地漾出了笑。

一個有著皎潔月色的夜晚，年輕人帶著一個隨從不慌不忙地離開公輸府。小隨從不停地問：“你為什么就知道王不會殺掉你呢？王沒有殺你，你為什么不選擇留下來讓王任用你呢？”

白衣飄飄的年輕人哈哈大笑：“他的心里，我并非有用之才。既然非有用之人，為什么要殺掉呢？我就是留下來，他又怎么會任用我呢？”年輕人將手中的馬鞭揮了一揮，座下的白馬如流星一般，向西奔去。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