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比喻的民族特色

吳若愚

摘 要：哈薩克民間達斯坦是用韻文寫成的長篇敘事作品，內(nèi)容豐富，詩句優(yōu)美，是哈薩克民間文學(xué)寶庫中的精品，其中的比喻修辭方式特別發(fā)達，包括顯標(biāo)比喻、隱標(biāo)比喻和混合標(biāo)比喻等多種類型。同時，在喻體的選擇上充分體現(xiàn)了哈薩克民族極具特色的生活環(huán)境、宗教信仰、圖騰崇拜和思維方式。

關(guān)鍵詞：哈薩克民間達斯坦 比喻 民族特色

哈薩克民間達斯坦，即哈薩克民間敘事長詩，主要是用韻文寫成的長篇敘事作品，內(nèi)容豐富，情節(jié)曲折，故事動人，詩句優(yōu)美，是哈薩克民間文學(xué)寶庫中的精品。其表現(xiàn)形式獨特，主要包括英雄達斯坦和愛情達斯坦兩部分。英雄達斯坦主要贊頌?zāi)切┰诘钟鈦砬致?、反抗?nèi)部暴虐的斗爭中，在與大自然搏斗中，大義凜然、舍生取義、頑強斗爭的勇士形象。代表性的作品有：《英雄霍布蘭德》《阿勒帕米斯》《英雄哈姆巴爾》和《英雄塔爾根》等。愛情達斯坦則多數(shù)歌詠感天動地的凄美的愛情故事，塑造了許多美麗、善良、聰慧的女主角的形象，她們不畏強暴、蔑視財富，對愛情忠貞不渝的品質(zhì)熠熠生輝，感人至深。典型作品有《闊孜情郎與巴彥美人》《少女姬別克》《薩里哈與薩曼》等。

一般來說，民族文化傳統(tǒng)及其發(fā)展?fàn)顩r對語言的使用會產(chǎn)生深刻的影響。在人類思維發(fā)展的低級階段，當(dāng)一些抽象的概念還沒有完全形成的時候，人們需要比較一些客觀事物，需要表達一些客觀事物的屬性時，比喻就成為一種不可或缺的認識事物和表達事物的手段。在我國的文化典籍中，比喻出現(xiàn)得比較早，比如《易經(jīng)》《尚書》中的比喻就不少。在《詩經(jīng)》中，比喻就發(fā)展得更加豐富多彩了。如：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周南·關(guān)雎》）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衛(wèi)風(fēng)·碩人》）

碩鼠碩鼠，無食我粟！三歲貫汝，莫我肯顧。逝將去汝，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魏風(fēng)·碩鼠》）

以上就是“比興”式的開端，有貼切生動的鋪陳式比喻，也有精當(dāng)準(zhǔn)確的借喻①。同樣，作為古希臘文學(xué)中最早的一部史詩——《荷馬史詩》里，比喻同樣運用廣泛，據(jù)統(tǒng)計，其比喻達八百多處。如：“赫克托耳的兒子，父親掌上的明珠/美得像一顆閃光的星宿?！薄爸{言像火苗似的在人群中活躍，作為宙斯的使者督促著人們向前?！边@些形象、生動的比喻，被人們譽為“荷馬式的比喻”②。

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主要靠口口相傳的方式傳播，因此，其在言語中就特別注重借用各種形象來表達概念、傳達感情，注重反復(fù)詠唱。所以達斯坦中的比喻、夸張、反復(fù)、排比等修辭方式特別發(fā)達。其中最常見的是“比”“興”手法。所以“比”和“興”便成了哈薩克民間達斯坦傳統(tǒng)表現(xiàn)手法的主要方式。

一、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的比喻類型

“比”就是比喻，即以乙物喻甲物，把兩種或幾種具有相似點的事物互相作參照，以利于清晰說明道理或形象描寫事物。因此，比喻必須有相似點，沒有相似點不能構(gòu)成合格的比喻。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所采用的比喻修辭方式非常多，本文以喻標(biāo)為參照，根據(jù)喻標(biāo)出現(xiàn)的方式，將比喻分為三大類：一類是有標(biāo)比喻，稱為“顯標(biāo)比喻”；一類是無標(biāo)比喻，稱為“隱標(biāo)比喻”；還有一類是“混合標(biāo)比喻”。

（一）顯標(biāo)比喻

顯標(biāo)比喻中本體、喻體和喻標(biāo)完整，不同的喻標(biāo)顯示出本體和喻體的相似程度不一樣。根據(jù)喻標(biāo)的不同，可將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顯標(biāo)比喻分為等喻、類喻、博喻和較喻等。

1.等喻

等喻是以“是”“成”作為喻標(biāo)的顯喻，本體和喻體的相似程度較高，關(guān)系密切。

1）“是”標(biāo)等喻

（1）我是父親和母親嬌寵的白天鵝，/我是綿羊里肥碩的小羔羊，/我是馬群里歡快的小馬駒。（《英雄塔爾根》）

2）“成”標(biāo)等喻

（2）姬別克本身就悲苦無邊，/這一番話將她的心兒燒成了灰燼。（《少女姬別克》）

（3）讓那些被你揮霍的牲畜，/變成一只只蝎子叮咬你的后背。/讓那些被你揮霍的金幣銀元，/變成一顆顆子彈穿過你的胸膛。（同上）

2.類喻

類喻是以“像”“如”等為喻標(biāo)的顯喻，以喻標(biāo)為標(biāo)準(zhǔn)，類喻又分為兩種：

1）“像”標(biāo)類喻

這種類喻數(shù)量眾多，包括用于喻體之前的前喻標(biāo)“像”“好像”“好比”和用于喻體之后的后喻標(biāo)“一樣”“那樣”“一般”等。

（4）他策馬像白鼻羚羊一般奔跑，/他揮鞭像旋風(fēng)一樣掠過草原，/他舉矛像猛虎一樣扼住獵物的咽喉。（《英雄哈姆巴爾》）

2）“如”標(biāo)類喻

“如”標(biāo)包括“猶如”“如”“若”“似”等。

（5）他猶如一把鐵梳梳過敵陣，/他猶如一匹空懷母馬力大勢強。（《英雄塔爾根》）

（6）他飛奔的身姿若流星劃過天空，/他閃光的鎧甲若流水映出波光。（《英雄霍布蘭德》）

（7）他站在馬背上拉開如月的滿弓，/他站在馬背上射出似光的飛箭。（同上）

3.博喻

博喻是等喻或類喻的復(fù)合體，即多個等喻或類喻的疊加，所以又稱疊喻。為了突出某一事物的特點，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往往從多方面設(shè)喻，從不同的角度和側(cè)面來作比，使人感覺豐富而不紛亂，多彩而不呆板，迭而不贅，博而不煩。在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博喻出現(xiàn)的頻率特別高。如：

（8）黝黑的雙眸閃動著脈脈深情，/恰似淙淙泉水清澈晶瑩。/潔白的牙齒守著伶俐的舌頭，/恰似兩排珍珠耀眼奪目。/白皙的臉上掛著眉毛，/恰似兩只彎彎的長弓。/……（《少女姬別克》）

（9）你是我金子鑄就的套鞋，/你是我鋪滿鮮花的天堂，/你是我沁人脾肺的甘露，/你是我解渴解暑的美汁，（《英雄霍布蘭德》）

（10）你銀絲般的頸鬃飄逸，/你金絲般的尾鬃飛揚，/你鋼鐵般的四蹄疾馳，/你大風(fēng)般的響鼻響起，/你珍珠般的皮毛順滑，/你泉水般的汗水流淌。（同上）

（11）在我浩浩蕩蕩的駝群里，/你就是那峰天下無雙的雄駝，/無奈今天我失去了你。/在我浩浩蕩蕩的馬群里，/你就是那匹蓋世超群的神駿，/無奈今天我失去了你。/在滿天翱翔的飛禽之中，/你就是那只直沖云霄的雄鷹，/無奈今天我失去了你。/在漫天遍野的羊群之中，/你就是那只雄性勃發(fā)的種公羊，/無奈今天我失去了你。/在青草坡上吃草的幼畜之中，/你就是那只歡快蹦跳的小牛犢，/無奈今天我失去了你。（同上）

例（8）用幾組事物作喻體，對五官極盡描寫，突出表現(xiàn)姬別克姑娘世人難及的美貌。例（9）是未婚妻胡爾特哈在勸說霍布蘭德不要丟下她去征戰(zhàn)，并向他訴說濃濃的情意。因此，達斯坦中使用了多個與上述性質(zhì)相似的事物——“金子鑄就的套鞋”“鋪滿鮮花的天堂”“沁人脾肺的甘露”“解渴解暑的美汁”來進行泛比，讀來一氣呵成，酣暢淋漓。例（10）則從多個角度設(shè)喻夸贊青灰馬與眾不同。例（11）是霍布蘭德的父親在淪為奴隸后，用“雄駝”“神駿”“雄鷹”“種公羊”以及“小牛犢”來比喻自己的兒子，充分表達了思念兒子的殷切心情。這種比喻類型，往往采用排比的形式，句式比較整齊，讀起來氣勢磅礴，緊湊凝練，迸發(fā)動人的力量。

4.較喻

較喻是以“比……還/更”“難及”“還不及”等為喻標(biāo)的顯喻，是一種喻體和本體既喻又較的比喻方式，它的被比喻物與比喻物之間不但相似，而且二者能夠相互比較，權(quán)衡輕重、高低，二者之間表示一種相比關(guān)系，表達上往往帶有一定的夸張性。

（12）姬別克姑娘，/你的血統(tǒng)比細瓷碗還純凈。（《少女姬別克》）

（13）高大健壯的海青馬，//狂風(fēng)難及它的速度，/流水難及它揚起的飛塵。（同上）

（14）馬背上魁梧壯實的英雄，/對它來說，不及一頂又輕又薄的花帽。（《英雄霍布蘭德》）

（15）鋒利的長矛，尖銳的刀劍，/還不及野地里的一根荊刺。（同上）

（16）我比饑餓的獅子還威猛，/我比撲食的老虎還強壯，/我是男子漢中的豪杰志士。（《英雄塔爾根》）

（17）他的舉止比姑娘還動人，/他的行為比炭火還溫暖。（《英雄哈姆巴爾》）

這種比喻的特點是，用比喻和比較的方式強化突出本體，給人以深刻印象。

（二）隱標(biāo)比喻

隱標(biāo)比喻就是不帶喻標(biāo)的比喻。根據(jù)本體、喻體的隱現(xiàn)情況及結(jié)構(gòu)方式，可將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的隱標(biāo)比喻分為三類：引喻、同位喻和借喻。

1.引喻

引喻也叫“興”或“起興”，即先言他物，造成某種氛圍，以引出所詠之辭。引喻在句式上的特點是平行句式，它不再是詞與詞的打比方，而是發(fā)展到句與句。漢民族詩歌中引喻用得比較多。如“羊肚子毛巾包冰糖，/雖然人窮好心腸”（李季《王貴與李香香》）“三伏天下雨呦，雷對雷；/朱仙鎮(zhèn)交戰(zhàn)呦，錘對錘；/今兒晚上呦，咱們杯對杯！（郭小川《祝酒歌》）”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也大量地采用了這種起興手段。如：

（18）縫得再結(jié)實的皮鞋，/也敵不過秋天的泥濘。/美人胡爾特哈也將落入敵掌，/被猥褻齷齪的漢子搶婚，/被帶到黑蒙蒙的氈房。（《英雄霍布蘭德》）

（19）大雁總會飛回自己搭窩筑巢的故土，/每一個男子漢都該履行男子漢的職責(zé)。（同上）

（20）沒有四蹄個個完好的駿馬，/沒有翅膀雙雙豐滿的雄鷹，/人的臨世神圣無比，/人的死亡肅穆莊嚴，/沒有誰能活至千年。（《少女姬別克》）

（21）脖頸已被扭斷的山鷹，/怎么能再展雙翼？/沒有馬鞍的海青馬，/哪兒還能重新找到主人？（同上）

（22）從鳥巢飛離的雛鳥，/當(dāng)然會梳理自己的羽毛。/出生顯貴的美麗姑娘，/做什么事兒都得心應(yīng)手。（同上）

（23）楊柳繁茂增添河岸的魅力，/牛羊成群增添男子漢的魅力。（同上）

（24）我想讓鐵爪利牙的雄鷹，/捕獲翱翔在藍天的白天鵝。/我想讓機靈敏捷的獵犬，/捕獲飛奔在原野的赤狐。/我想借用你寬闊的沼澤地，/支起我們久居的氈房。（《英雄哈姆巴爾》）

例（18）用“縫得再結(jié)實的皮鞋，也敵不過秋天的泥濘”兩句來喻指敵人將霸占美人的事實。例（20）用“沒有四蹄個個完好的駿馬，沒有翅膀雙雙豐滿的雄鷹”的現(xiàn)實來說明誰也不可能活到一千年的道理。引喻中本體和喻體之間不靠喻詞連接，喻體在整段達斯坦中有直接引起下文的作用，后面的幾個例子同樣都采用了這種方法。這種比喻手法不僅在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被廣泛應(yīng)用，而且一直被哈薩克詩歌傳承沿用。如哈薩克著名現(xiàn)代詩人唐加勒克在詩中寫道：“眾人圍獵的野兔難逃活命，/與眾為敵的人必有最后的報應(yīng)?！保ā缎浴罚┰偃绠?dāng)代女詩人努爾依拉的《致婦女》一詩：“誰說辮子長，見識短？/我一聽這話心就煩，/如果兒馬無能為力，/騍馬也會上前線?！庇靡髋u了“重男輕女”的思想。

2.同位喻

同位喻是本體和喻體直接以同位結(jié)構(gòu)的形式構(gòu)成。表達上，本體和喻體并連，具有復(fù)指解注的作用，即喻中兼釋。

（25）鄉(xiāng)親們啊，我暖融融的太陽，/我現(xiàn)在該去向誰訴說？（《英雄塔爾根》）

這種形式往往是在感情十分充沛激動時使用，用“呼告”的語氣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因而抒情性很強。

3.借喻

（26）青灰馬——天下無雙的生靈，/我將小羔羊霍布蘭德，/交給你照看助佑，/千萬別讓小羔羊掉入壕溝，/千萬別讓小羔羊遭受折磨。（《英雄霍布蘭德》）

（27）我是戰(zhàn)無不勝的男子漢，/犯不著為一只虱子拔劍。（《少女姬別克》）

（28）你們的雄鷹曾經(jīng)在天空翱翔，/你們的雄鷹后來落回了大地。（同上）

對父母來說，子女是自己心頭最柔軟的地方，永遠長不大。哈薩克達斯坦中把孩子比作“小羔羊”和“雄鷹”，與直接表達相比要更形象、具體。例（27）中敵人看不起桑斯孜拜，覺得他年齡尚小，不屑于和他動武，所以借“虱子”來比。

（三）混合標(biāo)比喻

混合標(biāo)比喻就是既有帶喻標(biāo)的比喻又有不帶喻標(biāo)的比喻。目前在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只發(fā)現(xiàn)一種此類比喻——對喻。

對喻就是同時列舉兩個或更多的喻體，構(gòu)成對比的比喻方式。如：

（29）轉(zhuǎn)過身來，迎接你的是熱情的懷抱，/背過身去，面對你的是萬丈的懸崖。（《英雄哈姆巴爾》）

（30）以前我是一根金柱子，/現(xiàn)在我是一個禿橛子。（《少女姬別克》）

（31）我一定會帶著你穿越漫漫長夜，/我一定會帶著你迎來燦爛白晝。（《英雄霍布蘭德》）

這種比喻的喻體并列對比，相反相成。例（29）中的“懷抱”和“懸崖”兩個強烈對比，突出納孜木姑娘對英雄哈姆巴爾又愛又恨的矛盾心理，使本體的意思更加鮮明強烈。例（30）表現(xiàn)了當(dāng)父親得知自己的小兒子要去尋找失蹤多年的哥哥時那種難過的心情。因為前途渺茫，小兒子這一去生死未卜。老人用“金柱子”和“禿橛子”來對比自己失去兒子前后的不同生活境況，形象而生動。

二、哈薩克民間達斯坦比喻喻體的民族特色

語言是一種符號，通過記錄，表達人們的認識、思維、交際，促進參與文化的形成。語言不僅反映了一個民族的生存環(huán)境、風(fēng)俗習(xí)慣，還反映了其宗教文化和民族心理。因此，別林斯基說過，一個民族的民族性不僅在于衣食住行，而且在于對事物的理解和態(tài)度。所以不同民族語言之間的比喻，差異最大的地方就表現(xiàn)在喻體的選擇上。例如，蒙古族因游牧生活需要經(jīng)常食用耐餓的風(fēng)干肉，所以他們比喻人太“骨感”，就有“瘦得像風(fēng)干肉”或“瘦得像干羊皮”的說法；塔吉克族世代居住在帕米爾高原上，常常與雪蓮、冰山為伴，所以他們一直把這兩種事物作為他們民族性格的代表，民歌里也常用這些事物做比，如：“姑娘恰似一輪明月高懸，勝過冰峰銀嶺的雪蓮；我好比那雄鷹展翅啊，騰空翱翔在那高空藍天?！本S吾爾姑娘常用“奧斯曼”草掐出汁水來染眉毛，諺語里就有“染眉的奧斯曼洗掉了，眉毛還在；水流走了，石頭還留著”的引喻。哈薩克族是我國西北的游牧民族之一，千百年來，他們逐水草而居，高山、河流、草原以及草原上生活的各種牲畜、動植物都與他們朝夕相處，因此，山林形象、草原風(fēng)光、生產(chǎn)和生活中常見的事物形象，都被達斯坦納入到比喻修辭方式中，喻體極具游牧民族特色。如：他們把聲音比作“百靈”和“金鈴”，把英雄比作“蒼狼”和“雄獅”，把奔馬比作“流彈”和“離弦的箭”，把多彩的嫁妝比作“草原上的鮮花”等等，這些獨具地域特色的自然景物和包含民族風(fēng)情的事物，成為表情寫意的最佳素材和背景，成為增強達斯坦藝術(shù)魅力的最好媒介。

1.以各種牲畜和動物作喻體

幾千年來，哈薩克族都有發(fā)達的畜牧業(yè)，他們培育養(yǎng)殖了各種牲畜，對草原上動物習(xí)性也了如指掌。因此，在打比方時，他們常常會采用自己身邊最熟悉的東西作比。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英雄霍布蘭德》《少女姬別克》《英雄哈姆巴爾》和《英雄塔爾根》等四首達斯坦中，所涉及的牲畜就有：羊、馬、牛、駱駝等，其他走獸、飛禽和昆蟲多達十幾種：禿鷲、狼、雄鷹、白隼、白天鵝、烏鴉、山雞、野兔、水蛇、水獺、野狗、狐貍、獅子、老虎、羚羊、魚、螢火蟲等。如：

（32）他馱著兩個敵人回到了城池，/猶如從密林中獵獲了一對沙狐。（《英雄霍布蘭德》）

（33）獅子般的霍布蘭德，/猶如一只白隼凌空俯沖。（同上）

（34）喀爾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猶如受傷的老虎低低地呻吟。（《英雄哈姆巴爾》）

（35）我今天找的就是你！/瞧你那公烏鴉一般的丑態(tài)，/不過是一個男人平庸無奇?。ā队⑿鬯柛罚?/p>

（36）她像天上的滿月一樣豐盈，/她像水里的白條魚一樣妖嬈。（《少女姬別克》）

（37）別像死了駝羔的母駝一樣，姬別克！/你的那個情人已經(jīng)走了許久，/想給我們當(dāng)姐夫他可有音訊？（同上）

這種以牲畜和動物作喻體的比喻極富民族特色，受民間達斯坦的影響，在現(xiàn)當(dāng)代的哈薩克詩歌創(chuàng)作中大量出現(xiàn)。如：“正如藍天上飛來的白天鵝，/我駕著春風(fēng)來到伊犁河邊。/恰似母馬領(lǐng)著馬駒馳騁，/伊犁河的波濤滾滾向前?！保R哈坦·夏力甫汗《在路上》）“母親，我就是跪在你面前的駱駝，/多重的馱子我都能扛起?！保ㄔ_汗·蒙拜《偉大的母親》）

2.以各種生活必需品作喻體

作為草原民族，炭火、灶膛、燈盞是他們的生活必需品；匕首、子彈、弓箭是他們的狩獵工具；熏馬肉、蜂蜜、馬頸油是他們的主要食物；帽子、大衣和絲綢是他們的衣著服飾。因此，達斯坦中的眾多喻體都是這些生活中最常見的物品。如：

（38）親愛的兄長，/只要見不到你，/這鮮亮的世界猶如糞土！/這鮮亮的世界猶如腳底燃起的炭火?。ā队⑿刍舨继m德》）

（39）雙目炯炯有神，/猶如蒼穹閃閃的明燈；/雙耳高高聳起，/猶如兩把鋒利的刀劍。（《少女姬別克》）

（40）他的雙眉猶如拉滿的弓箭，/他的睫毛猶如待發(fā)的子彈。（《英雄塔爾根》）

（41）我那像馬頸油和熏馬肉的同齡人，/我那像砂糖和蜂蜜的同齡人，/闊布克特成群的馬匹盡管挑。（《英雄霍布蘭德》）

（42）他是一條河流的岸地，/他是一件大衣的領(lǐng)袖。（同上）

（43）她猶如天空耀眼的星辰，/她猶如頭頂漂亮的豹皮帽，（《英雄塔爾根》）

3.以草原上常見的植物作喻體

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常把草原上的鮮花、樹木、蘆葦、干柴等作為自己的喻體。如：

（44）他猶如狂風(fēng)吹動的蓬蓬草，/一路滾動直達哈姆巴爾的門前。（《英雄哈姆巴爾》）

（45）他威嚴的聲音令敵人不敢輕舉妄動，/他攝人的魂魄令敵人猶如蘆葦一般倒伏。（《英雄霍布蘭德》）

（46）你是河床里漂浮的水草，/你是沒有芬芳的刺梅，/你是沒有功績的無能之輩。（同上）

（47）德高望重的母親，/……/猶如一棵蒼老的枯樹。（《少女姬別克》）

（48）她猶如展開的鮮花一樣嬌艷，/她的婀娜身姿天下無雙。（《英雄塔爾根》）

4.以大自然山水風(fēng)物作喻體

作為游牧民族，哈薩克族世代遷徙，風(fēng)餐露宿。他們頭頂藍天，腳踏草原，在與大自然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對山川河流、星象形貌、氣象變化都非常熟悉。所以，很多比喻都選擇了狂風(fēng)、冰雪、日月星辰來做喻體。如：

（49）哈姆巴爾看到了美麗的納孜木，/猶如鉆出烏云的太陽動人心弦。（《英雄哈姆巴爾》）

（50）四蹄揚起的滾滾塵土，/猶如落在山梁的雪花漫天飛舞，/奔向風(fēng)眼的英雄，/猶如從阿爾卡山巒刮過的風(fēng)暴。（《英雄塔爾根》）

（51）即便你是一道又一道的關(guān)山，/即便你是無阻無攔的狂風(fēng)，/我也不會將愛侶讓給你。（同上）

（52）聽姑娘悅耳的聲音，/猶如在山間叮咚作響流淌的小溪。（《少女姬別克》）

5.以草原上日常活動和現(xiàn)象作喻體

每年11月至12月，牛壯羊肥，哈薩克人都要大量宰殺羊、牛、馬，宰后將肉熏烤準(zhǔn)備過冬食用，這些肉一直要吃到來年春天，這就是冬宰。一家“冬宰”，周圍鄰居都會來幫忙，場面非常熱鬧。同樣，如有客人來訪，哈薩克族是要宰羊待客的。他們認為這是光榮體面的事情，也是應(yīng)盡的義務(wù)。所以，對哈薩克族來說，“冬宰”“宰羊待客”這樣的活動和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司空見慣，這些活動也便成了達斯坦中常用的喻體，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如：

（53）你已經(jīng)使我體無完膚，/只留下雙手還有雙腿，/我猶如被冬宰的公牛，……/我還有什么臉再去見人？/我該怎么回到家鄉(xiāng)？（《英雄哈姆巴爾》）

（54）我會像給客人宰羊一般，/宰殺你們這些混賬東西。（同上）

三、哈薩克民間達斯坦比喻特點的形成原因

斯大林曾經(jīng)說過：“要了解語言及其發(fā)展的規(guī)律，就必須把語言同社會發(fā)展的歷史，同創(chuàng)造這種語言、使用這種語言的人民的歷史密切聯(lián)系起來研究?！蓖瑯?，對于比喻的理解也離不開文化背景，在文學(xué)作品中，用什么作喻體，表達什么意思，都與一個民族的歷史、文化以及社會心理有關(guān)系。

（一）生活環(huán)境

哈薩克族世代生活在廣袤的草原上，他們在草原上放牧、狩獵，終日與大自然相伴，對大自然的了解和依賴是眾所周知的。因此，這種游牧生活的生存背景，決定了在達斯坦中存在大量以牲畜、動植物和自然現(xiàn)象作喻體的比喻手法。

（二）宗教信仰

原始宗教對一個民族文化的影響也是不容忽視的。哈薩克族曾經(jīng)信仰過薩滿教，薩滿教盛行對自然的崇拜，對日月星辰更是尤為尊崇。這一信仰一直影響到現(xiàn)在。比如，哈薩克人的氈房就采用了太陽的形狀——圓形，而且他們至今還保持著向太陽發(fā)誓的習(xí)俗。另外，每到新月初升時，哈薩克人還有向月亮禱告、祈福的習(xí)俗等等。正是因為這種崇拜，在民間達斯坦的比喻中以日月星辰作喻體的比率才比較高。例如：“她美若天仙，猶如十五的圓月”“她是部落的月光、太陽和星辰，她是部落嬌寵伶俐的姑娘”等等。哈薩克族還有拜火、崇拜貓頭鷹的習(xí)俗。

（三）圖騰崇拜

在原始社會時期，人們的認知能力比較低下，無法科學(xué)地解釋自己的由來，便常常以某一動物或植物作為民族的標(biāo)志或圖騰，從而認為自己民族的祖先是由某種動植物或其他生物轉(zhuǎn)化而來。這種民族圖騰被全民族的成員所崇拜，是該民族的祖先和保護神。哈薩克族的祖先以狼為圖騰，傳說烏孫王昆莫是由蒼狼的乳汁喂養(yǎng)大的，因此至今哈薩克人不能罵狼。在哈薩克民間達斯坦中常常把狼作為喻體，作為智慧、勇敢的化身。如，“猶如蒼狼吆趕羊群一樣，哈姆巴爾將敵人砍盡殺絕”“青灰馬像蒼狼撲向敵陣”等。

（四）思維模式

不同的民族，由于生活習(xí)俗、宗教信仰的不同，在對待生活中相同的事物時，有時切入點或思維過程不一樣，那么由此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也就有所不同。如，“兇惡的敵人猶如蒼龍，卡里夏特應(yīng)聲而去?！薄褒垺弊怨乓詠砭褪菨h民族的圖騰，是權(quán)利、力量、吉祥的象征，在漢語中的用法都是褒義的。但在哈薩克文化中，“龍”卻是一種能夠噴煙吐火邪惡兇殘的怪物，所以基本上都用于貶義。再如，“他那金子鑄成的胸膛，將塞滿馬頭般無法消解的苦難?！睗h民族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苦難深重”與“馬頭的大小”之間存在什么可比性的，但對于草原民族的哈薩克人，這是再形象不過的比喻了。

四、結(jié)語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長期生活在高山、草原環(huán)境中的哈薩克族，以他們豐富的情感、剽悍的氣質(zhì)，融合了美麗大自然的養(yǎng)育，迸發(fā)出無窮的智慧，創(chuàng)造出了獨具民族特色的比喻。這些燦爛的草原文化，無疑為我們中華民族的文化寶庫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注釋：

①袁暉.比喻[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2.

②徐藝瑋.《詩經(jīng)》與《荷馬史詩》的比喻之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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