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昆山走出去的評彈三名家

楊瑞慶

評彈作為中華民族一門古老的藝術，源遠流長。江蘇昆山作為該門藝術的流行地之一，涌現(xiàn)出不少優(yōu)秀的評彈表演藝術家。他們?yōu)樵u彈的傳承發(fā)展做出了積極貢獻，其中有三位不可不提，他們是顧宏伯（1911―1990）、嚴雪亭（1913―1983）、謝毓菁（1924―2011）。

“評話活包公”顧宏伯

顧宏伯是昆山周市的白塔頭人，15歲在蘇州讀中學時就迷上了評彈，沒等畢業(yè)，就拜光裕書社的評話名家楊蓮青為師，學習長篇《包公》。他原想學習說唱兼有的彈詞，結果老師發(fā)現(xiàn)他嗓音沙啞，且具有沙中帶糯、啞中含光的特點，老師認為他有一副說大書的絕好喉嚨，如果不說評話絕對可惜。顧宏伯聽從先生的勸導，利用他得天獨厚的嗓音條件，就走上了學習評話的道路。果然，先生有慧眼，顧宏伯的說表剛?cè)嵯酀?，表現(xiàn)力極其豐富。他不但有聲如洪鐘的猛男音色，而且還有纖細的女腔音色。他在扮演宮廷女角色時，可將太后或嬪妃的音色模仿得惟妙惟肖。聽眾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沙啞喉嚨發(fā)出的精細聲響，每當聽到那種曼妙的聲調(diào)時，都會嘆為觀止。

顧宏伯在向先生學說《包公》時，并不“依樣畫葫蘆”地照搬，而是因人而異進行“再加工”，從而“更上一層樓”自成一家。他不但追求語言生動、音色渾厚，而且還追求臺風大度、手面豐富的演技。為此，他揣摩京劇各行當?shù)谋硌莩淌?，特別注意吸收京劇“麒派”的表演特長，進行“大書小說”的獨特處理，在粗獷灑脫的說表中，糅合硬中帶柔的表演，把剛正不阿的包公刻畫得貌似威嚴，實則多情，粗中帶細，入木三分，給人留下了傲骨柔腸的豐滿印象。他在“探寒窯”一回中，表演包公撩袍進窯的動作，顯得沉穩(wěn)而凝重；在“金殿捉郭槐”一回中，表演包公憤怒拔劍的姿勢，顯得威武而瀟灑。由于他把包公演到了極致，名聲威震書壇，人稱“評話活包公”。到他師父去世后，顧宏伯已成為《包公》的唯一說書人了，不少演員雖想拜他學說《包公》，但認為顧大師才藝出眾高不可攀，望塵莫及難以超越，而只能改學其他書目。

新中國成立后，顧宏伯加入了上海長征評彈團。他不但注重挖掘傳統(tǒng)書目，又積極推廣現(xiàn)代長篇新書，《強渡大渡河》《紅日》等都是他推廣的精品力作。在他的帶頭嘗試下，現(xiàn)代書不斷涌現(xiàn)。書目的大力推廣成為顧宏伯對評彈發(fā)展的重要貢獻之一，被業(yè)界譽為書壇佳話，傳誦至今。

出于對評彈藝術的酷愛，顧宏伯在有限的藝術生命中充分展現(xiàn)了他的藝術成就。在順境中悉心鉆研，樹立了獨樹一幟的流派，在逆境中也不忘對評彈藝術的傳承，甘愿做一個默默無聞的“教書”先生。1962年蘇州評彈學校成立時，顧宏伯先生受邀執(zhí)教，并毫無保留地將畢生所得傳給下一代，為評彈界培養(yǎng)了一批優(yōu)秀人才，蘇州評話名家吳君玉就是他的得意門生之一。

說書名家嚴雪亭

嚴雪亭原籍昆山，1913年生于吳縣。3歲時，其父回到昆山城南包橋小學任教，嚴雪亭隨行，在昆山度過了他的童年。他生性好藝，從小就跟隨大人到昆山城里的書場內(nèi)聆聽評彈，總對那種既有生動故事又有精彩唱腔的表演形式情有獨鐘。14歲時，嚴雪亭到蘇州的一家銀匠鋪當學徒，就更有條件去欣賞韻味更足的蘇州評彈了。一次，他聽到彈詞大家徐云志演唱的《三笑》，立即被出神入化的表演吸引。嚴雪亭不顧父親反對，毅然決定棄商從藝，并拜徐云志為師，盼望能出人頭地成為名家。為了自成一派，他選學了具有跌宕起伏懸念的《楊乃武》，這是清末四大奇案之一，情節(jié)撲朔迷離，引人入勝。

為了說好這部書，嚴雪亭搜集了大量史料，并掌握了清代官場禮儀和民間習俗，使劇本情節(jié)更為傳神充滿吸引力，矛盾展開更為錯綜復雜。他還吸收通俗話劇的表演方法，運用各地方言，對書中人物進行繪聲繪色地刻畫，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并且設置包袱，增加噱頭，對每一回書都進行精益求精地編織。嚴雪亭對劇本的揣摩和再加工使作品環(huán)環(huán)緊扣，回回具有懸念，令人癡迷，魅力無窮。

由于聰明和勤奮，嚴雪亭在恩師的教誨下進步神速，不久就躋身于名家行列。1948年，上?！稌鴫芸放e辦評選“十大說書名家”的活動，經(jīng)聽眾投票，嚴雪亭榮登榜首，連他的師父徐云志也只能屈居在后。

1952年，嚴雪亭加盟上海人民評彈團，由于說唱俱佳，成了團里的臺柱。正當他想在藝術上再創(chuàng)輝煌時，沒想到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牛鬼蛇神”，進牛棚，當門衛(wèi)，受盡折磨和蹂躪，身心都受到極大的創(chuàng)傷?！拔幕蟾锩焙?，嚴雪亭被落實政策。由于長期積郁，他患上了可怕的“帕金森癥”，后來癱瘓在床，不能說話。對他這種吃“開口飯”的藝人來說，得了這種病簡直是個致命的打擊。1983年，由于病情加重，嚴雪亭與世長辭，永遠離開了他熱愛的評彈事業(yè)，離開了愛戴他的聽眾們。

先生雖已駕鶴西去，但他留下的“嚴風”濃郁的《楊乃武》錄音和“嚴調(diào)”鮮明的《一粒米》唱腔，成為評彈界裊裊不絕的遺音，供后人學習和懷念。

彈詞高手謝毓菁

評彈名家謝毓菁雖然長期活躍在蘇滬書壇，但他的童年是在昆山度過的。他出身評彈世家，其外祖父名噪一時，由于家庭動蕩，他只得隨母親寄人籬下，初住百花街，繼遷西寺弄，最后居東塘街。在近民小學（今一中心）畢業(yè)后，跟班學唱文明戲，為繼承家業(yè)，謝毓菁很想拜師學藝，以評彈立身。

在一次聽書中，謝毓菁對名家徐云志表演的《落金扇》深深迷戀，很想拜他為師，因支付不起學費而只得放棄。但他學藝初衷不改，在家人和親戚的周旋下，拜在滬上另一名家劉天韻門下，雖然學費便宜，但必須按傳統(tǒng)無償跟班四年。劉天韻自小學藝，先學《三笑》，后學《落金扇》，這些都是膾炙人口的優(yōu)秀書目。那時他正缺下手配合，就決定盡快將具有藝術天賦的謝毓菁培養(yǎng)成才。在恩師的教誨下，謝毓菁的說噱彈唱樣樣出色，終于配成了名師高徒的雙檔，看家書目就是百聽不厭的《三笑》和《落金扇》。一時間劉天韻、謝毓菁的風采在滬寧線上聞名遐邇，只要貼出廣告就一票難求。

新中國成立后，提倡說新書、唱新曲，劉天韻、謝毓菁師徒二人創(chuàng)演的新書《小二黑結婚》一鳴驚人，榮獲評彈匯演一等獎。此后新書接踵，佳作迭出，1951年，深入治淮工地，集體創(chuàng)演了中篇《一定要把淮河修好》。他擅長編寫唱詞，留下了多段著名唱段，如陳希安唱的《人民當家做主人》、朱慧珍唱的《新年鑼鼓響連天》、蔣月泉唱的《指導員來傳言》等。這些唱段后來都灌制成唱片，影響深遠。

50年代，謝毓菁因婚姻變故，不得不與恩師劉天韻拆檔，輾轉(zhuǎn)上海、南京、蘇州的多個評彈團，與其他藝人配檔，從下手轉(zhuǎn)到了上手，并以《三笑》立身。由于積累了多年經(jīng)驗，技藝純熟，所以知名度還是很高。

“文化大革命”開始，蘇州評彈團解散，謝毓菁轉(zhuǎn)業(yè)到蘇州人民燈泡廠。由于他水平出眾，粉碎“四人幫”后，很快落實政策，被召回到蘇州評彈團重操舊業(yè)，終于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除了恢復傳統(tǒng)書外，謝毓菁還積極嘗試現(xiàn)代新書的創(chuàng)作，那時紅極一時的《紅巖》《敵后武工隊》，還有蘇州特色的《滿意不滿意》，都有謝毓菁的心血。

1984年，由于體弱多病，謝毓菁辦理了退休手續(xù)，但他心念評彈，不但堅持編寫新書，而且還熱心培養(yǎng)后人。閑暇之時，他經(jīng)常到昆山走動，與昆山彈詞高手劉宗英先生促膝談藝，直至走到生命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