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玥
高二文理分班,進了幾乎全是女生的文科班。排座按身高。輪到我的時候,只剩我一個人。因為學生人數(shù)是單數(shù)。這樣我被安排在衛(wèi)生角前面的座位上,沒有同桌。
我裸高一米六九,從小到大我的確都坐在教室偏后的位置,但是坐最后一排是第一次。沒有同桌也是第一次。
我坐在那個座位上,非常驚慌。沒有同桌這件事,讓我尤其慌張。就好比,你身邊每個人都有一樣東西,就你沒有。
就是一瞬間,你覺得非常孤獨。
我當然有努力跟前面的兩個女生說話。她們是很好的朋友,她們講話我插不進去。我要想跟她們說話,就從后面拍她們的肩膀。但是這樣次數(shù)多了她們也會有一點點不耐煩。
我不是說她們不好。相反,她們是我在那個班里最好的朋友。高中畢業(yè)后,我跟高中同學幾乎就沒有聯(lián)系。畢業(yè)后還見過面的,除了蘿卜,就只有她倆。
2007年3月我在《萌芽》上發(fā)表第一篇小說《半個世界下雨》。是一篇單相思的中二文,講一個小女孩怎么勸說自己活下去。寫在我沒有同桌的時候。
寫小說是我的自救。沒有人跟我說話,我只好編出小人來跟我說話。
每一個絕望的人都是夜盲癥患者。他們在黑暗里驚慌。需要有人站在黑暗中,遞給他一根胡蘿卜說:你吃胡蘿卜。一直吃一直吃,吃很多很多胡蘿卜,你就能看到光亮。
沒有人在她身邊說:親愛的,不要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對對。我的蘿卜就是那時出現(xiàn)的。
蘿卜是我們學校領導的女兒。她的名字念快了很像蘿卜丁,所以我們叫她蘿卜。她爸爸也叫她蘿卜,哈哈哈。
她真的就是那種超級單純、超級善良,又超級可愛的白富美。啊她爸爸媽媽都是老師,也不算富呢。那么叫她白窮美吧哈哈。
她跟我一樣高。
高二學期快結束的時候,成績特別不好的蘿卜站在我們教室窗外,指著我問別人那是誰。她聽說我的月考成績以后就跟她媽說:那我就跟她坐吧。
我于是有同桌了。
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好的女生。生得那樣漂亮,膚白貌美大長腿,可是待人接物仍然細聲細氣。偶爾耍耍小性子也讓人覺得很可愛。
她讓我嫉妒,也讓我很感激。
高三最后一個學期,蘿卜媽媽想讓蘿卜坐前面一點。蘿卜說:她還想要我做同桌。對于當時孤立,沒有朋友的人來說,這簡直是天大的鼓勵。
于是我們的座位從教室最后一排搬到了前面第三排。我第一次離老師這么近?。∥医K于不再因為個子太高而被流放了。
上大學以后,我有很多機會坐在老師跟前……但是,真到了那個時候,大家占座都拼命占在教室后排,前面三排都沒有人。我說個子跟學歷一樣,越高越孤獨。
還要加一條,年齡。
人生越往后越蕭瑟。越往后認識的人越多,可是朋友越少。
我們這代人喜歡懷念青春。而我?guī)缀醪粦涯?。穿越文總是寫回到十五六歲改寫遺憾。我竟然沒有改寫的欲望,因為即使帶著這時的靈魂回去十五六歲,也不相信能夠有所改變。人們說性格決定命運,可是命運何嘗不鋪墊了性格。
朋友說你可以寫自己的經歷。我說不能夠。那些瘆人的,被人排擠的,近乎創(chuàng)傷式的體驗,我沒有再去經歷的勇氣。我可以搭一個舞臺把分身放上去,可是我自己一定不在其中。我是臺下的看客,內心洶涌,表情麻木。
對于少年時代的種種,我不留戀。如果有,那是人情冷暖里一點友情的溫存。假如非要逼我回到過去,應該就是跟朋友們說一句,很感謝你愿意和我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