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總在絕望時開來

王小山

上世紀前半葉，無數(shù)作家、詩人、畫家在回憶1920年代巴黎文青生活時，都提到一間酒吧，蒙帕納斯大街上的洛東達。

當時洛東達的名聲，不會比現(xiàn)在中國文青眼里查令十字街84號的書店小。

不過，我到倫敦時，查令十字街84號已“可恥”地淪陷了，變成了一家麥當勞。

爛作家寫文章都喜歡過度引用名人名言，這一點毫無疑問，雪村是這樣，李海鵬也是這樣。當然，必要的引用還是應(yīng)該的，比如，馬雅可夫斯基有這樣的詩句：“紫色的巴黎，沐浴在阿尼林中的巴黎，在洛東達咖啡館的窗外，高高站起?！?/p>

2004年9月，去巴黎之前，我不知道洛東達是否依然存在，畢竟，距在伊利亞·愛倫堡的《人·歲月·生活》和海明威《流動的盛宴》中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已經(jīng)近20年。

只有一個晚上的自由時間，拉上兩個團友——其一略通法語，另一個也在內(nèi)心里暢游過洛東達——帶上地圖，走上大街，居然有雨。上了出租車，指點著地圖上的MONTPARNASSE街道的位置，我們相信這就是記憶中的“蒙帕納斯”。13.8歐元的車費，走出出租車時，居然抬頭就看到了“LAROTONDE”的招牌，這不是洛東達還能是什么？

喝了幾肚子啤酒，天已經(jīng)亮了，離開洛東達，我的巴黎之行已經(jīng)結(jié)束。

那是我唯一的跟團游，現(xiàn)在回想，重點不在洛東達，而在于13.8歐的出租車費，讓我內(nèi)心隱隱作痛。當時歐元和人民幣的匯率超過一賠十，哦不，一比十。從酒店到洛東達，一去一回，400人民幣，心里像被小刀子拉了一道口子。

2006年世界杯，在德國逛了一個月，基本交通工具是火車和烏班（相當于城鐵）。玩得正開心，忽然接到阿根廷球迷路金波（當時常用的名字還是李尋歡）短信，他看完阿根廷隊比賽，準備回國，如果在法蘭克福，渴望機場一見，喝喝咖啡。

時間緊，任務(wù)急，不得不動用出租車了，我住的Zehn大街離機場不近，打車要干掉30歐元，遇到紅燈，看著計價器在跳，心驚膽戰(zhàn)的感覺有木有？趕到機場，見到了路金波——隔著玻璃——你知道的，路金波智商之低令人發(fā)指，他居然無意中過了海關(guān)，我們只好撫著玻璃墻，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既然去機場坐出租車豪華了一把，回去沒有任何理由坐烏班了。一來一往，人民幣600+，差可安慰自己的是，德國出租車都是奔馳。

你想想，我們窮人家孩子，一輩子能坐幾次奔馳？開心一點。

美國、日本這些發(fā)達國家，跟法國、德國一樣，出租車貴得要命。

2011年4月去日本，飛機落地前東京地震，地鐵停運，來接我和林楚方的翻譯小林義之同學只好中途下來打車，花了2000人民幣。

不過，日本的出租車貴歸貴，服務(wù)卻是天下一流。拜老齡化所賜，司機大都超過60歲，都是些不愿拖累子女或者閑不下來的老人家，西裝襯衫、領(lǐng)帶、白手套、皮鞋，一樣都不能少，規(guī)規(guī)矩矩、干干凈凈，車速不緩不急，該回望盲區(qū)時回望盲區(qū)，其余時間目視前方，把看上去很普通的工作，做得讓人十分尊敬。

我是球迷，到了洛杉磯，至少要去看看科比吧，剛好趕上湖人隊季前賽。

從球場出來，天色已晚，曼寶得回去還車，不得已，我又要打車回去。美帝的出租車費真的太不親民了，從球場回到我住的好萊塢區(qū)，有點堵車，花掉了120美元，而湖人隊季前賽門票，只要179美元一張——提前預(yù)訂，這120美元夠租三天跑車。

付錢時，心在流血。

2015年8月9月，跟著拍紀錄片《奇域》團隊，一路向西，最后到了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那天，電視臺領(lǐng)導來探班，給劇組九個人每人發(fā)了1000塊人民幣大紅包，大家很開心，跟著領(lǐng)導去吃日本料理。

去時走路不到十分鐘，酒至半酣，只好打車往回走，到了地點，計價器居然顯示52里拉——明明起步價5里拉的事，我知道，又遇到黑車了。跟司機說，要么5里拉，要么NO MONEY。

司機嘟嘟囔囔到大聲叫罵，不依不饒。

我們車上三個人，除了我，還有導演余曉勇和張然，一胖一瘦，都不是打架的料，而那個司機，足足有100公斤，大漢。

不管了，下車，一分錢沒有。

100公斤的出租車司機嘴里不停地罵著土耳其語，我只好用漢語指著他，說：“王八蛋，下來，你他媽下來?！?/p>

司機終于沒有下車，氣憤地向我們身邊兩米外扔了一個空礦泉水瓶子，開車走了。

張然記了車號，回酒店打電話報警，警察說，那一帶，就這樣，你們保護好自己吧。

再無回音。

那天我喝了不少酒，如果沒喝酒，說不定乖乖給錢了。另一輛出租車上坐著我們的制片人老彭等幾個人，可惜，他們沒喝多，照表付錢。

回到2000年6月，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飛機，那個激動……終于降落了。

老白云機場，這也是我?guī)资蔚綇V州中的第一次，出了機場有點懵。完全沒找到出租車排隊的地方，只好走幾百米到馬路邊。

后來才知道，那里根本不是能停車的地方，車流很猛，完全沒有可能叫到車的樣子。

很久很久，絕望中，終于有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

上出租車，說了去處，開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司機沒打表，當時急了。

司機說，你要去的地方離這里一公里，我把你放到過街橋下，你直接過去就行了，要是開到門口，需要到前邊很遠的地方掉頭。我說，一公里也要打表啊。司機看我一眼，說，一公里，我順便捎你過去就行了，不用給錢。

那一瞬間，愛上了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