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帕羅斯島在希臘諸島里,大概類似于一個中學班級成績靠中、容貌普通、性格比較不錯但朋友沒那么多的孩子。不像圣托里尼有那么多拍婚紗照的,也不像米克諾斯那么聲色犬馬。大體上,帕羅斯是個山不算陡的普通希臘島嶼,從米克諾斯坐渡輪四十分鐘可到;若從雅典的比雷埃弗斯出發(fā),則大約三小時。冬天旅游淡季時,島上少到只有一萬人:并不是什么值得長居的地方。
島上網(wǎng)絡(luò)評分排名第三的飯館,坐落在帕里基亞海邊街上。坐在餐桌旁,可以與貓們一起看海邊落日,一邊吃東西。店里有傳統(tǒng)希臘菜,也有上好的壽司、咖喱雞和一些自制菜,比如榛子仁裹松茸油炸后蘸鷹嘴豆醬與檸檬汁這種神奇的菜。我問店主,怎么會風格如此多樣?店主說,一半是他太太做的。
他是雅典人,娶了一個日本太太,跑到帕羅斯島上,開了這么個館子。說著話,他凝眉思索半天:唔,說是日本人,也不太確切!他的岳父是個長居巴西的日本人——眾所周知,巴西有許多日本移民,許多日本人甚至融入了巴西文化,比如小野麗莎——而這位巴西國籍日本岳父,又跑去德國,娶了一個德國女人,生下了一個會講葡萄牙語、德語和日語的混血兒;這位混血兒就嫁給了他這個希臘人。
一個在巴西生活的日本父親和一個德國母親生下的孩子嫁給了希臘人——我腦子里算了算,問:那你們的孩子,豈不是要變成巴西+日本+德國+希臘的文化混血兒?店主歪頭想了想說,大概是吧?!安贿^我從沒想那么多。只要沒意識到障礙,就不算有障礙嘛。畢竟現(xiàn)在,哪兒都差不多?!?/p>
說著,他反問我,“你呢?”我理了理思路,跟他說,我生在無錫,在上海讀書生活了十年,然后跑去巴黎讀書寫東西,現(xiàn)在到希臘度假。店主拊掌微笑,“你看,你也是跑了許多地方嘛!你也是個跨文化居民嘛!”“不過我的家鄉(xiāng)無錫與上海不太遠呢。”我說。“德國和希臘離得也不太遠?!钡曛髡f,“距離上?!?/p>
我想了想。是的。
我出生前,父親與母親分別住在無錫的兩個區(qū)域,現(xiàn)在看似不遠,但那時候靠走路+騎車+公共汽車,怎么也得半天。所以我外婆一度擔心,覺得我母親若嫁去我父親家,算是遠嫁?,F(xiàn)在看來那是近得很了——因為一切已經(jīng)交融了。
同樣,在2018年,我們不會覺得一個杭州人跑去南京工作有多大問題。而實際上,這個時代,從巴黎到布魯塞爾或阿姆斯特丹,時間大概也就是從杭州到南京。交通方式的變化,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令我們不知不覺,都變成了奇妙的文化混血兒。
我認識從小在呼倫貝爾長大,之后在大連與北京成長,然后在美國居住俄勒岡、俄亥俄與加州的朋友。這些區(qū)域分割聽起來很夸張,但于她而言,可能就像我們小時候換個新村住那么簡單。
與此同時,工業(yè)化的發(fā)展,讓經(jīng)濟水平類似的社會日益趨同。大城市越來越相似。一個老家在甘肅敦煌的上海靜安區(qū)居民,可能會覺得:相比起老家鄉(xiāng)親們,自己跟東京六本木的朋友,更有共同語言;在北京東城區(qū)隨意找一個北漂,都可能講出一段橫跨兩千公里的遷移史;而他經(jīng)歷過的生活習慣變遷,可能大過一個從奧斯陸跑到巴塞羅那工作的挪威人。
事實是,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異中,但因為習慣了這種變化,比上一代人更加見怪不怪。畢竟這個時代從倫敦到上海的時間,可能也就是我們父母輩從蘇州跑一趟上海。
這個時代,我們都跨越著無數(shù)文化生活著,只是自己可能沒意識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