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直播”十九大走紅：手語主播周曄的故事

□王新同

19歲那年差點當上了模特

每天，全國觀眾都會看到央視新聞左下角，有位氣質(zhì)高雅的手語主播，這就是周曄。這位“從不說話的主播”雖然跟羅京、王寧等大咖都曾合作過，但和口語主播不同，因她一直“沉默”，所以外界對其了解甚少。其實她的另一個身份是北京東城區(qū)特殊教育學校的校長，而手語主播只是“副業(yè)”。周曄說話帶有一股京腔味，但她祖籍卻是浙江人。

周曄1963年出生在北京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其實她能成為手語翻譯非常偶然。1982年周曄高中畢業(yè)后，適逢北京市教育系統(tǒng)招考教師，在父親的建議下，她參加了招考并被錄取。在普教和特教等多所學校中，時任北京五十四中總務主任的爸爸，果斷地為她選擇了北京市第一聾人學校。從教多年的周父敏感地意識到：中國特殊教育將有很大的發(fā)展空間。于是，周曄就成了一名特教老師。

之前雖然也見過聾啞人，但是從沒跟他們接觸過，什么是特教、怎么當特教，周曄一無所知。入校第一天，她就被嚇住了。聾人打手語和正常人打手語是不一樣的，他們會帶著豐富的表情，用很夸張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感受。“眉毛眼睛全在動，完全可以用眉飛色舞、手舞足蹈來形容。我當時覺得他們很怪，接受不了?！?/p>

沒幾天，周曄聽說長城飯店下面的一個公司招聘模特，她瞞著家里去應聘了。剛剛19歲的周曄身高1.73米，眉清目秀，面容姣美，往那里一站就活脫脫一個大美人。面試時幾位考官都為之眼睛一亮：小姑娘不僅形體美，走出的臺步也很優(yōu)雅?？脊賯兪譂M意。

當模特不僅薪水豐厚，每天還能穿漂亮衣服，對不少愛美的女孩來說，這是個非常理想的職業(yè)。接到聘用通知后，周曄高興極了。當她眉飛色舞地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家人時，不料遭到父親的堅決反對。父親不愿讓女兒去從事這種“吃青春飯的時尚職業(yè)”，甚至威脅說若去當模特就不認她這個女兒。父女倆為此吵得不可開交，但最終還是周曄作出了妥協(xié)。她一直敬重父親，知道他的堅持一定是有道理的，所以還是說服自己重新回到特教學校，專心學起了手語。

好玩的是，經(jīng)歷過“模特風波”后，周曄不斷暗示自己，“我的膝蓋有點往里靠，干不了模特，我也就只能做特教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很感謝老爸幫自己選擇了這個職業(yè)。當時學校缺老師，老校長李宏泰對周曄非常重視，特意指定學校手語最好的吳立平老師當她師傅。

周曄第一次意識到聾人教育是一項很美的職業(yè)，便是始自手語。她的指導老師吳立平從事聾人教育多年，手語打得非常漂亮――她面帶微笑，修長而又靈巧的手指上下

左右翻飛，像波浪一樣起伏，像樹枝一樣搖曳，像鮮花一般綻放……雖然無聲，可這種特殊的語言卻具有一種別樣的優(yōu)雅與美麗。

周曄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向吳老師學習！

有趣的是，入職剛兩周，擔任語文老師的周曄就進課堂上課了。“第一次上臺打手語，特緊張，心‘怦怦怦’地跳，時不時還胡打?！敝軙鲜莻€要強的人，干就要干得最好。每天回家她都用手語打報紙和電視上的新聞，不會的詞就記下來，第二天去向師傅請教。學校開會，校長在臺上講話，周曄也在臺下跟著打手語。經(jīng)過勤奮學習，不到半年，周曄就能在全校大會上自然流暢地進行手語翻譯了。

但世人的偏見與非議，也曾讓她頗感委屈和心酸。一次，周曄帶學生出去郊游，她一邊比劃，一邊說話，在人多嘈雜的地方，她說話的聲音被淹沒了，周圍有人指指點點：“這么漂亮的老師，原來是個啞巴！”周曄聽后挺受刺激，故意大聲和學生們說話。結(jié)果那人又說：“原來是個正常人。怎么干這個？真可惜！”

聽了這話周曄特別難受。她知道，在有些人眼中，只有素質(zhì)低的人才會去教這些殘障孩子。爸爸鼓勵她說：“丫頭，你偏要做好，讓那些瞧不起特教老師的人知道，從事特殊教育的人都是優(yōu)秀的，而且具有不可替代性！”這話給了她很大的自信與鼓舞。

特教老師 一路打拼成央視主播

周曄說，當特教老師，僅有愛心是不夠的，還需要具備針對聾生特定的教學技巧與藝術(shù)。用手“摸”聲音，是聾校教學的一個特色。上課時，教室里放著一面大鼓，周曄把孩子們的小手放在鼓面上，一邊敲鼓，一邊用手語為孩子們講解聲音的特點與規(guī)律。為了教會聾生發(fā)音，周曄常常對著鏡子，反復揣摩發(fā)音與拼讀規(guī)律，鉆研口型、舌位、送氣、共鳴等發(fā)音技巧。

為了教會孩子們正確地讀唇，體會發(fā)音規(guī)律，她常常要張大嘴巴讓孩子們觀看她口型、舌頭的變化，讓孩子們用手摸她的喉嚨感受聲帶的振動，或者摸她的鼻子感覺鼻音的顫動。為了讓學生學會一個正確的發(fā)音，她常常要重復上百次、上千次，一節(jié)課下來，常常是汗流浹背、嗓子紅腫，連吃東西都困難。

有一次，因工作壓力大周曄病倒了。孩子們來看她，他們不能說，但小小的手里緊緊攥著藥片，使勁往她手里塞。周曄瞬間淚眼朦朧，她要用愛回報她們。李箏剛來的時候才7歲，不會發(fā)“哥”的音。周曄教她，指指自己的嘴巴，又做了個上揚的手勢，她想告訴李箏，這個音需要舌根兒抬起才能發(fā)。周曄把女孩的手放在自己的下頜，讓她感受口腔變化。這個簡單的字音，周曄不厭其煩地教了她整整20天。最終，她收獲了難以忘記的感動。那天，周曄送李箏到校門口，小姑娘朝哥哥飛奔過去，漲紅了臉，憋足了勁兒地喊出一聲“哥哥”。聽到妹妹第一次清晰地喊自己哥哥，李箏的哥哥呆住了，激動地把妹妹抱了起來。周曄則已是淚流滿面。

1986年，德國西門子公司給中國捐贈了一套價值100萬元的助聽設備，國家決定讓周曄所在的學校開個實驗班，花3年時間，用這套設備幫聾孩子說話。李校長找到周曄，讓她當班主任，還提出要求：3年內(nèi)不許結(jié)婚，不許生孩子。

為了搞清楚每個音的發(fā)音特點、規(guī)則、過程，周曄每天對著小鏡子練，看口形變化多大，舌位在哪，從韻母到聲母，一個一個教學生們拼讀。

3年之后，孩子們都能開口說話了。她的學生不僅能進行日常口語交流，還能抑揚頓挫地朗誦課文。李錚在全國首屆聾童夏令營開營式上作為學生代表發(fā)言，她流利的演講引起在場領導和嘉賓的一致贊許，得到了習仲勛、鄧樸方等中央領導同志的高度贊揚。學生和家長更是把她當成了“神人”！

不過，老校長提的“不能結(jié)婚、不能生孩子”的要求，周曄沒做到?！拔覑廴吮任掖?歲，又是獨子，家里想要孩子。懷孕7個月時，孩子胎心不好，我在醫(yī)院住了幾天，心里特別急，怕耽誤學生上課。當時我都想，要是孩子胎心老不好，就把這孩子打了。12月底，兒子順利出生，寒假一開學我就回去上班了，也就在家坐了個月子?！?/p>

1995年，《共同關(guān)注》的前身《本周》欄目決定配播手語，讓聾人能更好地了解社會生活。當時根本沒有手語播報的專業(yè)人才，李宏泰校長推薦了4位老師到央視去，經(jīng)過翻譯測驗、試鏡等篩選，周曄最終被留了下來。

從此，周曄開始跟羅京、王寧等大咖合作。口語主播在開始介紹今天的主要內(nèi)容時，語速往往會特別快，周曄必須跟上他們的節(jié)奏，盡量做到翻譯準確、流暢。周曄說，做手語直播最難的，首先是時間特別緊，6點開始直播，她一般5點20分才能拿到稿子。得邊看邊在心里打手語，不會的地方趕緊查《中國手語詞典》。其次是一些生僻詞的處理，比如政治、戰(zhàn)爭，新聞里很常見，但在聾人的日常生活中很少用到，要簡單、形象地翻譯出來。

手語“直播”十九大 意外成網(wǎng)紅

就這樣，周曄在央視一干就是20余年。盡管已經(jīng)54歲了，周曄還像年輕人一樣風風火火。精致的五官配上干練的短發(fā)、瘦高的個子，與人們頭腦中對新聞主播的印象完全吻合。

令周曄難忘的是，2017年10月17日，她忽然接到通知——黨的十九大報告，將配手語直播。在央視試鏡時，領導說“一切等通知”。直到前一天下午4點才得知，和之前所有場次都不一樣，這次時間有可能超過3小時，而且中途不能換人，沒有“替補”。而周曄以前直播的時間從未超過2小時，她說這是有生以來壓力最大的一次。

沒有最新的報告，她只好讓同事把幾年前的十八大報告打印出來，對著文字做了兩遍手語翻譯，“不敢多練，怕手疲勞，做手語翻譯，一定要讓手柔韌。”

10月18日，周曄一大早便起了床，“就吃了一個雞蛋和一塊面包，不敢吃其他的食物，怕突然壞肚子，也不敢多喝水?！碑敃r北京下著小雨，愛人開車送她到東三環(huán)邊上的中央電視臺時是6點半，她拎著一兜子衣服下了車，為了讓工作人員挑挑看，直播時穿哪件比較搭配畫面，最后選的就是上鏡的這件紅色西裝，喜慶。

7點半開始化妝，8點零5分，周曄第一次看到了報告文稿的部分內(nèi)容。“我只提前看了約五分之一的內(nèi)容，剩下的全靠現(xiàn)場同聲傳譯?！?點50分，直播開始了。她眼前沒有提詞器，沒有文字稿件，此刻所有的信息來源，只有電視直播畫面和耳機里習近平總書記作報告的同期聲。她必須緊跟總書記作報告的語速，用手語將報告內(nèi)容實時傳遞給全球聽障人士。

68頁，3萬余字的報告，一系列新論斷、新提法，遇到新詞匯翻譯起來就更難了。比如“物流”，“物”的手勢表示物品，直接翻譯就行，但“流”的手勢比劃起來是“像水一樣流”，如果要打“物品在水上流”，聽障人士就看不懂，這時要把“流”改成“運輸”，他們才理解。

“表情是手語重要的表現(xiàn)方式之一?！敝軙险f。報告中講到“全面從嚴治黨”，她翻譯時表情嚴肅手勢有力；報告中講到“建設美麗中國”，她翻譯時面帶微笑滿懷暢想……

除了打手勢，她還要進行跟讀，因為一些聽障人士要通過唇語來理解語言。

作為手語主播，體態(tài)要求近乎嚴苛——“眼睛必須直視攝像機，并要長時間集中在一個固定位置”，“累了不能往后靠，腰一松鏡頭前的形象就會懈下來?！敝軙暇瓦@樣筆直端坐在一把沒有靠背的椅子上，動作一刻未停地翻譯。

直播結(jié)束！不負眾望，她高質(zhì)量地完成了自己口中這項“歷史性任務”。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的大石頭一下就落地了。周曄摘下耳機走出了直播間，打開手機，看到兒子發(fā)來的信息：“周校長，辛苦您了！”她不禁樂了，樂完之后才感覺到全身酸疼，腰、脖子、肩膀……

她反應靈敏，動作精準，手勢柔美，儀態(tài)端莊。有人統(tǒng)計，三個半小時的直播中，周曄共用了25000多個手勢。這一次，她創(chuàng)下了國內(nèi)媒體直播手語翻譯時間的最長記錄。在她看來，這次大體量的工作能夠順利完成，除了經(jīng)驗和臨場應變，主要靠毅力。

由于在直播中表現(xiàn)優(yōu)異，這位央視“最沉默主播”一下就“火”了，短短幾天成為獲贊無數(shù)的新晉“網(wǎng)紅”。有觀眾說，“她的手很細很長，打出的手語就像流淌的音符，很柔很流暢。”還有人稱她為“手語天使”。

面對突如其來的諸多贊譽，周曄笑言真沒想到自己還能當一次網(wǎng)紅，有些“受寵若驚”。她說：“其實人的意志力是無限的，想要把事情做到極致，要靠強大的精神支撐。我必須準確、完整、全面地用手語表達，讓更多聾啞人第一時間聽到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