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玉珍
一日收拾櫥柜,兩件有些年頭的衣服給翻了出來,一件是紅藍兩用的防寒服,一件是粉紅色的夾克衫,年前搬家,這兩件衣服又隨著包裹來到我的新家,在新衣柜里安頓下來。它們沒有像大多數(shù)衣物的命運一樣,完成使命后就不知所終,它們在衣柜的頂部疊放整齊,享受著一份別樣的殊榮。
有時拉開衣柜目光偶爾脧到這兩件衣服,教人恍然覺得和舊時光相遇了,溯到很久以前的時空里,迷茫悵然半晌。它們似那光亮,倏地點燃起鮮活的記憶,那些舊日的時光,那些鮮艷的年華就會紛紜而來,似乎在不經(jīng)意間,一腳踏進了那些個素淡的清苦的日子里,一份淡淡的傷感在心底里搖曳彌漫。
它們帶著久遠的問候,一股溫暖一種喚應(yīng)悠悠地傳來,憶起它們繽紛的色澤襯托我年少時的容顏,在親人們寵愛的目光中,幸福而無知地走過的歲月;觸摸到時光這卷長布里,卷走的舊時光里,那份來自親人的眷顧,好似書頁間擱了許久的花葉,翻動它們時,鼻翼自會嗅到一絲幽微的清香。
這兩件衣服陪我快半個甲子了,它們已不再鮮艷如初,在時光的荏苒中它們褪去了曾有的飽滿色澤,唯獨它們發(fā)出的柔和溫潤的光芒,讓一份久遠的呵護,一份遠去的溫馨,一直守護在我的身畔。
看到它們,就好像看到年少的我,穿著它們穿行在街頭、去學校的路上,或是跟著母親去串親戚。
說起這兩件衣服,要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末,我當時是名初中學生。一天,母親特意托人從省城給我?guī)砹艘患篮?,還是紅藍兩用的,三十多元,里外都能穿。在那個時候,父親是煤礦工人,母親是家屬,家里四個孩子要上學要吃飯,父親每月一百多元的工資也就夠一家人的嚼頭,這三十多元錢意味著是母親平日里一點點節(jié)儉下來的。
一天,我放學回家,母親興沖沖拿出那件紅藍色的防寒服,脫去我那件油漬漬的舊棉襖,給我穿上。橘紅的顏色襯著我十幾歲的小臉,母親扳著我的肩頭看了又看,歡喜的母親讓我轉(zhuǎn)著身給她瞧,在我家那間西廂房里,母女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間不知有多高興。一向穿慣粗布衣裳的我,穿著防寒服,宛然毛毛蟲化繭成蝶,欣喜不已,臉上更是添了幾分動人的色彩。
那天家里恰好一位親戚來串門,他在一邊喝茶欣賞,半晌嘴里嘖嘖道,一件衣裳三十多元,能買兩袋面,一家人能吃一個月哩。母親不理會,笑笑解釋道,會打扮打扮個十七八,不會打扮打扮個尿床胎,丫頭大了,穿好一點看著好。
兩袋面的錢,母親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母親看見人家閨女穿這樣一件稀奇好看的衣服,她就希望著她的女兒,十多歲的我,也能穿上一件,在人前不要太寒磣了。有一陣子我上學放學,穿著兩個顏色的防寒服在巷子里成了一道風景,鄰里間阿娘們見了總要拉著我瞅上半天。
想來那個冬季我因擁有了防寒服而倍感溫暖,溫暖的還有母親那顆為兒女的心。
2004年的那個冬天,母親因病住院,她病重的時候?qū)ξ抑v,她喜歡鄰居阿娘穿的那種呢大衣。那大衣我見過,應(yīng)該剛剛上市,樣式、做工、料子都很不錯,正適合母親年齡穿。我當時也沒放心上,隨口答道,等你病好了,我倆去買。那件大衣沒能實現(xiàn),母親的病沒好,那個冬天她走了。想想真是慚愧,為何不買來衣服,讓病中的母親高興高興!話又說回來,那時我們兄妹幾個都在奔小康的路上,依當時的情形,不是說買就買的,總是要斟酌一番??墒敲鎸θ蘸竽赣H音容的消彌,現(xiàn)今條件再好,也是彌補不上了。
第二件衣服是姥爺給我買的。那年我高中畢業(yè)后不久,接到通知我被招工到一家工廠,和我一同招工的還有鄰居一女孩。因為有了工作,她家人很是高興,給她穿著一新,在巷道里進出頗為得意。而我家里因諸多變故,家人對我的事有些漠不關(guān)心,看著鄰居女孩一身新衣一臉燦爛,我有些失落。
當時姥爺?shù)酵獾刈哂H戚去了,我臨到單位報到的前一兩天,姥爺回來了,讓人驚喜的是,他好像知道我這時候多么需要一件新衣服來裝點門面,他給我?guī)砹艘患r尚講究的粉紅色夾克衫,胸前一朵精致的綢緞花,花中間幾條紅珠子串的穗子。那件衣服很是別致,穿著它,帶著對新生活的向往,邁出了走向社會的第一步。
翻看撫摸著這兩件衣服,防寒服也沒了當初的色澤,縮小了許多,夾克衫早已看著很土了,但它們的分量隨著時光的推移,在我心里越來越珍貴,它們是我的少女時代,是我青春歲月里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