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三女遇盜

1 大船向歸途而行，這天來到了兩面國。林之洋知道兩面國的人專門訛人錢財，心地兇險，不想在此泊船，不巧當(dāng)日起了風(fēng)暴，只能到港灣避風(fēng)。

2 林之洋把當(dāng)日在此遇盜，虧得徐麗蓉兄妹相救的事和大家說了，叫船上的人加以防備。當(dāng)夜，水手們都未睡覺，帶著槍械在船上警戒，林、多兩人不時查艙巡邏。

3 拂曉時，風(fēng)暴已息。林之洋正收拾開船，忽見許多小船箭似的向大船駛來，槍炮聲響成一片。水手們慌了手腳，嚇得連鳥槍也不敢放。

4 小船把大船圍住，強(qiáng)盜們紛紛跳上船來。為首一個大盜，走進(jìn)中艙，在上首坐了。嘍噦們?nèi)琥椖萌敢话惆蚜种?、多九公和水手們抓了，押到大盜面前。

5 林之洋朝上一望，那上面坐的正是前年被徐麗蓉彈子打傷的大盜。那大盜用手朝他一指，喊道：“這不是前年見過的那個囚徒嗎？快把他的首級取來！”

6 眾嘍噦一齊動手，林之洋嚇得拼命叫道：“大王，您別認(rèn)錯了，我可從未見過您！”眾嘍噦道：“稟大王，剛才來時，夫人吩咐，倘誤傷人命，回去都有不是。求大王詳察。”

7 大盜道：“既如此說，先把他放了。你們到前后艙去搜尋，凡是女子，都帶來給我看?！北妵D噦答應(yīng)，把呂氏、乳母、閨臣、婉如、茗花都帶到他面前。

8 大盜一個個打量一番，說道：“其中并無前年放彈的惡女。你們再去查查，船上有多少貨物？”嘍噦們道：“已查過了，只有百十擔(dān)米、二十擔(dān)粉條、二十擔(dān)青菜，還有十幾只衣箱?！?/p>

9 大盜笑道：“這些禮物雖不起眼，權(quán)且收了。那三個少女倒長得俊俏，夫人跟前正少丫環(huán)，你等即將她們帶到山寨，送交夫人使用。一路小心，倘有閃失，割頭示眾！”

10 林、多兩人再三跪求，強(qiáng)盜們哪里肯，不由分說，把閨臣、茗花、婉如一齊擄上小船，打了聲呼哨，扯起風(fēng)帆，如飛而去。

11 三姐妹知道此去兇多吉少，一心想投海，無奈被強(qiáng)盜們圍住，步步設(shè)防，脫身不得。一會兒，三人被帶到山寨，隨后大盜也到，把她們領(lǐng)到內(nèi)室。

12 房內(nèi)走出一個婦人，滿臉脂粉，渾身綾羅，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對大盜道：“相公怎么去了這樣久？”大盜說：“我恐昨日擄來的黑女不中夫人的意，今天又給你尋了三個丫環(huán)回來，故而耽擱了?！?/p>

13 大盜叫閨臣三人給夫人叩頭，三人無奈，只得上前道了萬福，站立一旁。大盜問：“夫人，你看她們?nèi)齻€長得可好？還中意嗎？”夫人把她們?nèi)丝戳?，心里一愣，笑道：“今日山寨添人進(jìn)口，難道喜酒也不吃嗎？”

14 大盜便命在房里擺上酒筵，他對一個老媽子道：“把那個黑女也帶來，讓她們都跟你學(xué)學(xué)，該怎么伺候夫人?！崩蠇屪討?yīng)聲進(jìn)去，帶了個黑女出來。

15 那黑女年約十四五歲，滿面淚痕。老媽子把黑女同閨臣姐妹帶到筵前，分在兩旁侍立。大盜斜眼看看她們，手拿酒杯，喜得眉開眼笑，接連飲了幾杯。

16 大盜對夫人道：“夫人何不命這四個丫環(huán)輪流把盞，我們痛飲一番如何？”夫人鼻子里哼了一聲，只得點頭道：“你們四個給大王輪流敬酒。”

17 四人口里答應(yīng)，但都沒有上前。茗花暗忖：這個女盜既叫我們敬酒，何不趁此將大盜灌醉，再求女盜放我們回去？想到這里，便上前執(zhí)壺，替他夫妻倆各斟了一杯酒。

18 她給閨臣、婉如暗遞眼色，兩人會意，也都上去斟了一巡。大盜見了，樂不可支，一杯接一杯痛飲，飲到后來，醉眼蒙嚨，呆呆望著四人，只是發(fā)笑。

19 夫人一旁看著，不覺冷笑道：“我看相公這光景，莫非喜歡她們嗎7”大盜聽了，只是嘻嘻癡笑，卻不敢答話。夫人道：“我房中有老媽伺候，也用不著她們。相公喜歡，還是把她們四個都領(lǐng)去做妾吧！”

20 大盜猶自不信：“夫人此話可當(dāng)真？”夫人道：“我怎會騙你？我又不會生育，你同她們成了喜事，將來多生幾個子女，也不枉今日操勞了一場?！遍|臣姐妹聽了，各個面如土色，渾身發(fā)抖。

21 夫人見大盜不說話，索性把話挑開說：“你如認(rèn)為可行，我馬上給你選定吉期?！贝蟊I聽了，嘻嘻一笑，朝夫人深深打了一躬道：“愚夫早想納妾，只恐夫人見怪，一直不敢啟齒。夫人這一番話，正合我意……”

22 話還未說完，只聽碗盞一片聲響，夫人早把筵席掀翻，弄得大盜一身酒菜。她潑天叫地地哭鬧道：“你這狠心強(qiáng)賊！我只當(dāng)你替我弄丫環(huán)，原來存的這個心！你既要討妾，我又何必活在世上，討人憎嫌？”

23 夫人說罷起身，拿了一把剪刀，朝自己脖頸要刺。大盜嚇得膽戰(zhàn)心驚，忙把剪刀奪過，跪求道：“剛才因多飲了幾杯，酒后失言，只求夫人饒恕，從此再不妄生邪念了?！?/p>

24 夫人仍是啼哭不止，口口聲聲說是丈夫負(fù)義，定要尋死，一面哭，一面用帶子套在頸上，要去自盡。大盜搶去后，她又一頭撞向墻壁，大盜急忙把她拉住。

25 大盜無計可施，只得叩頭道：“我已立誓，決不再存惡念。夫人仍不信，我今日就做個樣子讓你看?！闭f罷，命老媽子叫來四個嘍噦，讓他們按寨子規(guī)矩，將他重打二十大板。

26 嘍噦哪里敢動手。大盜說道：“今日我酒后失言，觸怒了夫人，只要尋死。你們可快快動手，將我重責(zé)二十大板。如夫人念我皮肉受苦，回心轉(zhuǎn)意，就算你們立了大功。可不許把此事傳揚開去！”說完，他便把身子趴在地下。

27 嘍噦聽了，只得舉起竹板，輕輕打去。大盜故意喊叫，求夫人饒恕。才打到二十，夫人指著大盜道：“你既然這樣肯受皮肉之苦，我又何必尋死？但方才所打是虛應(yīng)故事，須我親自打二十，才能消這口氣?！?/p>

28 大盜聽了，連連叩頭，說：“只要夫人消氣，不記前仇，任你打多少，我都情愿。”夫人便對嘍噦道：“他既自己情愿，你們代我重重地打，如再做假，要你們狗命！”

29 嘍啰聽了，哪敢怠慢，頓時上來兩人把大盜按住，另兩個舉起大板，一起一落，打得他皮開肉綻。打到二十，嘍啰停住了，夫人卻說要再打二十。

30 大盜哪里禁得住打，哭道：“求夫人饒恕，愚夫吃不消了！”夫人道：“你們這些男子，貧賤時還能相處，一到富貴場中，就把本來面目忘了。瞧你那樣子，著實該再打，看你改不改！”

31 一連打了八十板子，大盜躺在地上，昏厥數(shù)次，待醒來時，囑夫人準(zhǔn)備后事。夫人見他生命垂危，不能再打，只得命人拾上床去。

32 夫人想到這四個女孩留在此處，日久終是禍患，便對嘍啰道：“這三個女子才來不久，大約船還在山下，可速將她們帶去，交給她們父母領(lǐng)回。那個黑女留在此地?zé)o用，也命他們一道領(lǐng)去。所劫衣箱，一并返還！”

33 嘍啰們聽了，哪敢怠慢，忙將四個女孩帶下山去。林之洋、多九公正在岸上探望，見她們歸來，暗自慶幸。隨后衣箱也送來了，只是被嘍噦們藏起一只。

34 他們把衣箱搬上舢板，上了大船。多九公見到黑女，覺得面熟，問她姓名，才知是黑齒國見過的學(xué)塾女生黎紅薇，小名紅紅，便問她是怎么被強(qiáng)盜擄上山的。

35 紅紅邊哭邊說.“我父親曾任少尉之職，他去世后，我隨叔父到海外販貨，不想在此遇盜，叔父被害，我被擄上山去。紅紅今已舉目無親，求各位大爺相助！”

36 多九公和閨臣姐妹說了當(dāng)日談文之事，閨臣道：“我們萍水相逢，莫非有緣？姐姐如此高才，妹子也想隨時討教，我們年齡相仿，結(jié)為異姓姐妹如何？”

37 四姐妹都表贊同，當(dāng)即拈香拜了姐妹。按年齡次序，紅紅為長，茗花居次，閨臣第三，婉如第四。從此，四姐妹在一起嬉戲玩耍，切磋學(xué)問，好不熱鬧。

38 那天，四姐妹在一起閑談，說到天朝要開女科事，紅紅也想去中原赴試，并準(zhǔn)備約她的同伴亭亭同往。到了黑齒國，紅紅便帶著林之洋、閨臣姐妹同去亭亭家。

39 亭亭原名盧紫董，她見到他們，十分高興。林之洋一看，她正是當(dāng)年與唐敖、多九公談文的另一個黑女。紅紅和亭亭談了她別后遭遇，并約亭亭同往中原赴試。

40 亭亭說，她家境貧寒，自父親去世后，生活更為艱難，無法籌足前往中原的旅費，也難以舍下母親。閨臣道：“伯母可以和我們同去中原，一切用度我都可承擔(dān)?！?/p>

41 亭亭進(jìn)屋稟明母親緇氏。緇氏也飽讀詩書，曾在國中參加過女試，只因沒錢疏通衙吏，所以未中。聽說天朝開考，她也有點心動，想去赴試，如得個“文學(xué)淑女”的匾額，她也心滿意足了。

42 于是緇氏和亭亭各收拾了東西，隨林之洋、閨臣姐妹上船。呂氏出來，彼此拜見。五個姐妹又按年齡大小重新排序，紅紅居長，亭亭居次，其余三人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