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裕坤
民國年間,玉橋鎮(zhèn)上有個盲人琴師,名叫阿義。他每天早晨都要從家里出來,穿過一條胡同,去鎮(zhèn)上的飯館里給客人們拉琴。
拉琴是為了混口飯吃,而讓阿義煩惱的是,近來胡同口新開了一家賣驢肉燒餅的飯館,飯館的老板是個惹人討厭的多嘴驢,還特別瞧不起身有殘疾的人。一次,阿義坐在店門口拉琴,卻被老板轟了出去。此后,阿義每天早晨路過這家飯館,老板都會端著一把精巧的紫砂茶壺,一邊呷著茶,一邊嘲笑他:“你看你,眼神不好還出來瞎逛啥???”
這天,阿義終于忍無可忍,反擊他說:“誰瞎逛?我出門是有正事的,我眼睛是看不見,可未必就比你差。”
老板笑道:“那你看看我多大歲數(shù),如果說對了,我白送你一份驢肉燒餅吃?!?/p>
阿義鎮(zhèn)靜地說:“你五十多歲,是個大胖子?!?
阿義是個琴師,聽力特別靈敏,他是從老板的嗓音判斷出年紀(jì)的,因為人的聲帶會隨著年齡增長變老;他還能從老板邁步的沉重足音,聽出是個大胖子。
老板大吃一驚,覺得眼前這瞎子有點神,莫非他不是全瞎?可他明明戴著墨鏡,手里還拿著一根馬竿??!沒辦法,愿賭服輸,老板便讓身邊打下手的女人遞給阿義一份驢肉燒餅。
阿義接燒餅時嗅到那女人身上有一股花露水的香味,還聽到從女人的手腕上發(fā)出一陣輕輕的鈴鐺聲。
再說這老板,白白損失了一份驢肉燒餅,有點心疼。他根本不相信阿義能看見,于是他想再試探阿義一次。
第二天早晨,阿義又從店鋪前路過,老板端著茶壺,打招呼說:“嘿,昨天你白吃我一份驢肉燒餅,今天還不自己掏錢買一份、照顧一下我的生意?”
阿義懶得跟他糾纏,于是掏出錢說:“好吧,來一份?!?/p>
老板把變質(zhì)的驢肉夾在燒餅里,邊上那打下手的女人就又把燒餅遞給了阿義。
阿義接過來剛要吃,又還給女人,說:“老板,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我又沒少給你錢,你怎么給我變質(zhì)驢肉?”
其實,老板的這點小陰謀瞞不過阿義,他用手一摸那驢肉發(fā)粘,就知道過期變質(zhì)了。
老板一驚:“行呀阿義,看來啥也瞞不過你的一雙法眼?!?他吩咐女人說:“去,給阿義換好的來。”
那女人的香水味伴著一陣鈴鐺聲飄進了屋里。這樣一來,老板越發(fā)懷疑阿義不是真瞎了。
這天,阿義外出回來,路過燒餅鋪,聽到一陣哭聲,聽聲音,是店里當(dāng)學(xué)徒的小伙計在哭,阿義不禁停住了腳步,詢問小伙計出了什么事。小伙計哭著說,老板最愛收藏紫砂茶壺,自己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被老板打了好幾次不說,還要扣他兩年的工錢。
阿義聽得直搖頭,他安慰小伙計:“別哭了,我雖然看不見,可就愛打個抱不平,你們老板不是喜歡茶壺嗎?這回,我非讓他自己打碎自己的寶貝不可。”
過了幾天,阿義又從店門口路過,那胖老板又冷嘲熱諷地說:“阿義,你今天又要摸到哪去呀?”
阿義笑了笑,說:“今天照顧你的生意,喝杯茶再走?!闭f著進屋在餐桌邊坐下。
老板無奈,只好端上茶來,對阿義說:“既然你眼神不錯,你看看我日子過得怎么樣?”
阿義一笑說:“你以前是個窮人,一直娶不上媳婦。這兩年你掙了幾個錢,過得不錯了?!?/p>
老板一驚,說:“阿義,我看你能去大街上給人算命了。你說你是真瞎還是假瞎?”
阿義道:“跟你說實話吧,我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盲人,眼前一片漆黑?!?/p>
老板擺弄著手里心愛的茶壺,不相信地說:“是嗎?那我以前考你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嗨,主要是靠聽覺和嗅覺,還有機靈勁兒?!?/p>
“嗅覺?”
“那是,我雖然瞎,但我有一只比狗還靈的鼻子?!?/p>
老板一愣:“真的嗎?那好,就沖你這靈鼻子,我今天還要免費送給你一份驢肉燒餅?!?/p>
說著,老板轉(zhuǎn)身用燒餅夾好驢肉,然后跑到臥室里,用一雙臭襪子狠狠捂了半分鐘,樂呵呵地拿出來遞給阿義說:“老弟,請吃吧。”
阿義一嗅那燒餅,就知道胖老板又在試探他,他立刻裝出一副傷感的表情,然后搖搖頭,站起身說:“吃不下去。”就走出店鋪。
老板舉著燒餅追出來喊:“阿義,你還沒吃飯,怎么會吃不下去呢?”
阿義停下腳步,問:“老板,你店里幫你打下手的那個女人,是不是你相好的?她三十多歲,長得挺漂亮?”
老板奇怪地問:“你怎么知道?”
阿義假裝悲哀地嘆道:“唉,我跟她曾相好一場,她的臭襪子味我太熟悉了,那時每天晚上都擺在我床頭。我以前還送過她一只帶鈴鐺的銀手鐲呢,沒想到現(xiàn)在我天天從你門口經(jīng)過,她卻無情無義,假裝不認(rèn)識我。以后我再也不進你的店了!”
老板驚得目瞪口呆。
阿義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老板和那女人的關(guān)系,阿義是聽小伙計說的;而帶鈴鐺的手鐲是鎮(zhèn)子上唯一一家首飾店的特色產(chǎn)品,阿義早就聽出那女人戴著這樣一只手鐲。剛才他嗅到燒餅上有臭襪子味和香水味,就斷定,老板肯定是把燒餅捂在那女人的臭襪子里熏過,然后讓他吃,看他是不是真有那么靈的嗅覺。他索性將計就計,編了一段自己和那女人的“往事”。
阿義剛走不遠(yuǎn),就聽背后“啪”的一聲巨響,然后屋里響起了爭吵聲。阿義忍不住笑了,他知道,那是老板氣得摔碎了手里的紫砂茶壺。
(題圖:安玉民梁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