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只丹頂鶴

朱羊

鶴群飛起的一剎那，他扣動了扳機。那只丹頂鶴被一支弩箭射中了翅膀。

鶴群飛遠(yuǎn)了，只有它揮扇著一雙翅膀在草地上打著旋兒，一聲聲凄涼的哀鳴。他操起捕網(wǎng)，踩著水下的草根，一步步地向它靠近。

突然，他腳下一滑，雙膝跪在沼澤中，一根尖尖的蘆葦劃破了他的臉，血流了出來，他的眼前一片迷蒙。

三天前，他也是這樣跪在曾老板的面前。六歲的女兒躺在病床上，等著做心臟搭橋手術(shù)。然而，他交不起三萬元手術(shù)費。

“不用在我面前裝可憐，沒用?！痹习鍙椓艘幌聼熁遥捌鋵?，只要你夠膽量，想要錢也不難?！?/p>

他答應(yīng)過女兒，等她病好了，明年就和小朋友一起背著新書包上學(xué)。為了這個承諾，他咬著牙，在老板的合同上簽了名。

老板要在他的后花園里，養(yǎng)一只丹頂鶴。

現(xiàn)在，那只鶴近在咫尺，只要用網(wǎng)將它罩住，五萬元就到手了。當(dāng)然，他也想過可能會因此坐牢。他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決定鋌而走險。醫(yī)生告訴他，如果耽誤了手術(shù)，女兒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

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祈求眼前這只美麗的丹頂鶴能夠原諒他：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不停地掙扎，讓那只鶴的體力消耗殆盡，翅膀已經(jīng)抬不起來了，它茫然四顧，無力地梳理著凌亂的羽毛，仿佛一位即將走上刑場的囚徒，只為保持住僅剩的那一點點尊嚴(yán)。

五米，四米……那只鶴發(fā)現(xiàn)了他，他盯著它絕望的眼睛，笑了。

他暗自慶幸，之前，所有的擔(dān)心，現(xiàn)在看來都是多余的。他甚至想，等女兒病好了，他再想辦法救它。

就剩最后一搏了，他調(diào)動起全身的神經(jīng)，縱身躍起?！斑青币宦?，他被捕網(wǎng)罩住，從半空中猛地墜落下來，右腳踝上鉆心的刺痛令他幾乎昏厥過去。

他吃力地抓住身邊的草根，努力擺脫泥沼，待呼吸平穩(wěn)一些，強忍住巨痛，清晰地看見自己血淋淋的腳踝處箍著一個鋼夾子。

他認(rèn)得這種東西，以前打獵時，他也用這種夾子對付過野豬。他不敢再動一下，他知道，這種有著鋒利丁齒的夾子，越動越緊，直至將人的骨頭夾碎！

一輪碩大的紅日，正徐徐墜向天邊，草原一片血色朦朧。他曾經(jīng)設(shè)想過各式各樣最壞的局面，唯獨沒有料到會陷入眼前的處境。為了不驚動草原聯(lián)防隊，他沒有帶槍，更沒帶手機。

他昏沉地睡去，也可能是死去吧……

“你醒了？”他的耳邊有人說話。

“我在哪兒？”

“我們的宿營地，你中了偷獵者的機關(guān)，幸好我們及時趕到?！?/p>

“你們是？”

“別怕，我們是來這里攝影的?！?/p>

“謝謝你們救了我……”

“是一只受傷的丹頂鶴，帶我們找到你的。”攝影師告訴他。

他不再說話，一行熱淚悄悄從眼里流了出來。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