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坤
看起來再觸手可及的數(shù)字,對于職場小白來說,也是奢求。面對參差不齊的租房市場,滿心惶惶。
當二線省會城市兩室一廳80平米的單元學區(qū)房以2000塊/月租出去時,北京的一間8平米的小小次臥就已經(jīng)遠遠甩過了這個數(shù)字。而我,逃離了灰蒙蒙的帝都天空,在紫荊花開的3月末終于住進了廣州一間有著大陽臺、封閉小區(qū)管理、離地鐵口步行5分鐘的三居室中的一間小臥。
這,是我奔波了一周,刷遍999+豆瓣帖,暢聊3家長租公寓管家,見過兩個待嫁新娘,邁進8個小區(qū)3個豪華地段,手機步數(shù)平均一天30000的最終成果。
2018年的頭兩個月,北上深的房價都浮動在6W/平上下,杭州、南京、重慶等“新一線”城市也不甘落后。相對應(yīng)的,是同樣不菲的租房價格。作為一只即將新鮮出爐的應(yīng)屆生,實習期的工資幾乎全部貢獻給了房租。
這么看來,廣州3W+/平幾乎可以算是“廉價”。同樣CBD地段,房租相比北京少近千元。也不枉我穿著羽絨服一腳從北京大風中踏進了南方春天。
但即使看起來再觸手可及的數(shù)字,對于職場小白來說,也是奢求。面對參差不齊的租房市場,滿心惶惶。
哪里有市場信息落差,哪里就有調(diào)和雙方的中介。而在租房領(lǐng)域,一般這個詞前都自帶統(tǒng)一的顏色屬性。未到江湖,江湖上已滿是他們的傳說。被坑騙的血淚帖子字字珠璣,宣告這個古老行業(yè)的“黑化”。
相比之下,80后、90后聚集的豆瓣小組,看起來似乎更靠譜一點。
為了避免“敏感詞”可能引起的不適,聰明的中介們開始改頭換面。他們打出“房東直租”、“租客急轉(zhuǎn)”的標簽,再用三遍“沒有中介費!”加粗字體發(fā)射誘惑光波,等待卸下戒心的魚兒咬鉤。
但看得多了,你很快就能辨別出哪個帖子是長租公寓管家的偽裝。
我租房心切,很快聯(lián)系上了一家知名品牌的長租公寓管家,約定去看房。
去之前還有點忐忑,希望能遇上靠譜的,我暗暗祈禱。
“嘿!是你看房嗎?”一個西裝革履大背頭的男子,背著商務(wù)雙肩包向我招手。我們在一家大型社區(qū)前約定見面。他熟練地介紹起小區(qū)周邊的環(huán)境,語速很快,步速更快。
我們一路橫穿小區(qū),也穿過蹲在小區(qū)門口的男子們。他們衣衫褶皺,面色焦急而局促,舉著白底紅字的招租牌,捕捉著路過的每一絲可能的目光。一旦停留超過3秒,你就會看到他們露出起死回生般的笑容,緩緩起身,向你靠近。
這些來自舊時代的招租方式,已經(jīng)被互聯(lián)網(wǎng)大潮拋下。旁邊的租房“管家”翻出手機給我看他們的APP,線上選合租,可以自主選擇地區(qū)、戶型、朝向,能夠看到合租客的性別、年齡、星座,甚至包括職業(yè)?!昂芏嗫蛻簦慷紱]看就定了!”他意氣風發(fā)。
據(jù)他介紹,公司這兩年重點主打租賃市場,招進來的業(yè)務(wù)員都開始要求學歷重本,當然,月薪也很可觀,勤奮的拉單員月入過萬家常便飯。我默默計算了下自己預(yù)期到手月薪,吞了吞口水?!翱茨阋餐δ芰牡模粌?nèi)推你進來???”他斜眼一笑。
隨后我們踏進一個正在裝修的二層復(fù)式loft,一個只能容下一人轉(zhuǎn)身的廚房,沒有客廳,上下層加起來90平米,這里將會住進7人。只有一個天窗的5平米小臥要近1500元,還不算10%的管理費和水電氣的平攤費用。
他滿意地看著即將完工的房間:“這套肯定很搶手,后天一上線就會被秒掉的?!蔽倚崃诵峥諝庵腥粲腥魺o的味道,艱難地吐出一句:“這,不是還在裝修嗎?馬上就能住人?”
“哎呀,我們這里都是用的環(huán)保漆,沒事的!”蹲在地板上敲敲打打的一個工人抬起頭來對我笑笑。我可笑不出來,撂下“再考慮考慮”的客套話,便溜之大吉。
走在回程的路上,我不由有點沮喪,難不成是我太挑了嗎?
接下來幾天,我又陸續(xù)跟著兩家不同品牌的租房管家去看房,感受迥異。一家主打高素質(zhì)租客的小型公司,成員不到20人,從深圳起家,兩年內(nèi)一路擴展業(yè)務(wù)到廣州,卻也苦惱“根本拼不過行業(yè)TOP”。
帶我看房的是某片區(qū)的總負責人,學金融工程出身,也剛畢業(yè)一年,覺得銀行工作沒有挑戰(zhàn)性,看好國家“租購?fù)瑱?quán)”政策帶來的紅利,便投奔同門師兄,也一頭扎進了O2O創(chuàng)業(yè)熱潮中。
他介紹的房子有些偏遠,雖然有采光極佳的大飄窗,可價格并不美好。我有心想租,開始套近乎。閑聊中,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我們都曾考過同一所高校的同一個的專業(yè)的研究生??上瑯?,是落榜生?!跋嗾J”的那一刻,我倆坐在出租房間的小床上,感慨命運的嘲弄,相看淚眼。那一刻,我們不再是“各懷鬼胎”的管家與租客。只不過,是兩個同樣失意的年輕人。
我笑說我們倆是“異時空下的師兄師妹”,懇求給些折扣。他看出我的猶豫,故作為難地“讓步”50塊。我留有余地說回去再聯(lián)系,這是一個“保底”的選項。
在地鐵站揮手告別時,我忽然有些不忍,同樣是出來打拼的年輕人,殺價利己。但于他,便是少賺。我開不了口再去還價,便作罷。一周后,再在朋友圈見時,這個房間已經(jīng)自降200。
另一段的看房經(jīng)歷就不那么友好了。占據(jù)了另一商圈的租房公司,名字簡單粗暴,業(yè)務(wù)員也松垮懶散。也許是工作日很少有人看房,他起得很晚,約了近中午的時間,碰面后先拐到路邊小攤買了兩個包子?!皼]吃早餐嘛?!彼麑ξ矣樣樢恍?。
他帶我看的房子,類似“群居”的居住環(huán)境,總讓我擔心下一秒會不會被警察破門而入。昏暗的光線,大敞的門,污濁的地板?!鞍パ?,昨天帶人看房走了好久,累得我呀。”吃飽了的他依靠在“沙發(fā)”上——一張只略披了一層布單的長椅,開始吞云吐霧。
我打量著客廳簡易衣架上晾曬的衣物,默默推算這家合租的男女比例。女士裙子、男生褲衩、長短不一的衣衫掛靠在不通風的狹窄過道,唯一的光源來自頭頂忽閃忽閃的燈泡。
“唉,不知道昨天是誰占據(jù)了我微信步數(shù)的榜首,居然比我還多一倍!”他企圖再套幾句近乎,多一些休息時間。
“那是我。”我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趁著周末集中看房,想盡早定下,從城東跑到城南,真切體驗了一把“99”工作制。晚上揉著酸痛的腿無功而返時,朋友發(fā)來消息問:“你今天去跑馬拉松了嗎?”一天走了將近5萬步。
在還沒找到房子的那段時間,我天天賴在青旅里長吁短嘆,心墻沒塌,也是堅強。
決意拋棄中介自食其力后,我便開啟了瘋狂找房子模式。每天從睜眼起就開始刷豆瓣小組,同城各行政區(qū)的小組都加了個遍,除去那些冒充租客的公寓管家,所剩無幾的真實租客的轉(zhuǎn)租帖都十分火爆,“手快有,手慢無”的宣傳語絕無虛言。
還沒搬離青旅的一天,同房間的女孩們聚在一起聊天,我癱靠在床上刷手機,雙眼緊盯著豆瓣上的租房信息?!鞍?,你想要找什么樣的男友?。靠偟糜袀€標準吧?”一個聲音糯糯的妹子拋出了新話題。
“聊得來就行?!蔽曳鹣祽?yīng)答,頭都沒抬。
“不行不行,要具體點!”大伙兒連聲催促。
“那,正當職業(yè),作息正常,學歷相仿,不抽煙,愛干凈?!笔掷镞€在不停刷帖,張口即來。
“哈哈哈,看房子走火入魔了是不是?你這是找對象還是找租客??!”在一屋子哄笑聲中我幡然醒悟。
可誰又說不是呢?談個戀愛鬧脾氣了還可以扭頭回家,跟室友可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不找個“三觀相似,脾性相投”的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而找到一個好租客的難度,并不亞于找到滿意對象。也許正因如此,許多剛畢業(yè)的年輕人寧愿臥在青旅,度過自己從校園到職場的過渡期,也不肯費功夫再去貨比三家地為自己尋一個落腳之處。
我所住的這家青旅,居于城中村回遷房,地理位置絕佳,舍友是裸辭后一心想進律所的廣東女孩、間隔年中的學意大利語的江西妹子,還有東西堆滿了房間但人從來不回來睡覺的夜班姐姐。
去年短期實習時也曾住過這里,當時剛過完年,青旅擠滿了人,一大半都是長租客。每個人都是江湖過客,相聚一堂,各懷故事。最長的居客在青旅一住就是兩年。其間問過不少人,他們?yōu)槭裁床辉鸽x開。“這里有我的朋友啊。”明亮的眼睛看過來,一夜空的星星閃爍。
這種家庭式青旅營造了一種甜蜜的學生錯覺。你依舊還是整日與朋友混在一起,下班后吐槽打屁,周末火鍋轟趴,合租的樂趣笑瞇瞇掩蓋了你的起薪只能在大城市租得起一間小房的現(xiàn)實。但這又有什么呢?
你正年輕啊。
刷租房信息很容易停不下來,尤其在深夜。漂泊異鄉(xiāng)的人,很容易在別人的故事中看到未來的自己。
終于被一張裝修溫馨的家居圖打動,是要轉(zhuǎn)租出去的房間。急忙拉上青旅的伙伴去看房。穿過筆直的居民街巷,傍晚黝黑滑膩的小道,只有婆娑的樹影伴我們一路,圈圈轉(zhuǎn)好不容易爬上六層,站在破舊的鐵門前又忐忑起來。
迎接我們的是一位即將出嫁的小姐姐,從踏進門起,我們的贊嘆聲此起彼伏——亮可鑒人的白瓷磚、清新的布藝沙發(fā)、掛在電視柜上的圣誕小燈泡,一門之隔的落差感令人心生感慨。
差點就要拍板決定,但又有一瞬猶豫——沒有門禁的老舊小區(qū),樓梯間幽暗的燈光,每一層休息臺毫無遮擋的通風窗,以我的身高,窗沿到腰,一個踉蹌就可能從窗戶栽下六樓。安全至上,只得遺憾作別。
那個晚上,我極其沮喪,本以為終于找到滿意的落腳之處,卻又要從頭再來??捶繗w來,坐在便利店,買了人生第一罐冰啤,就著便利店的炸雞,咽下一口苦澀。陪我喝酒的青旅小姐姐坐在旁邊絮叨:“出來打拼嘛煩心事總是很多的,會習慣的,慢慢都會好的,都會有的?!?/p>
想明白這事心急不來,我索性一次性交了半個月的青旅房租,焦灼感緩了緩,反而事情變得順了起來。
最終定下來純屬機緣巧合。那天本來是要去另外一個區(qū)看房子,迷迷糊糊坐反了車,等回過神來,已經(jīng)過了珠江大橋,干脆將錯就錯先看這邊約好的房子。
進門第一印象,終于是“家”的感覺。房子不新,也不大,幾個姑娘嘻嘻哈哈打鬧,商量婚禮上用的發(fā)型樣式。原租客是一個東北姑娘,說起話來直爽大氣,可聊到月底出嫁,又帶幾分嬌嗔。唯一的男士安靜地臥在沙發(fā)里看著電視,等待他的新娘。她在鬧,他眼里帶笑。
莫名被喂了狗糧的我,迅速喜歡上這里,笑嘻嘻跑去和準新娘握手,沾了沾喜氣,也定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為時一周半的租房之旅,終于畫上了一個還算完美的句號。
多多指教啊,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