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農(nóng)歷六月,三伏占了兩伏,大暑也在其中。一個字:“熱”。老杭州人說“六月債,還得快”,形容的就是對這一時段欠下“債務”的態(tài)度。當然,在一把破芭蕉扇就能度夏的昔日,熱不可耐是肯定的,但能得出這么一個結(jié)論,就有一點調(diào)侃的意思,是一種夸張的手法。
《金瓶梅》第二十四回,說的是正月十五鬧元宵,西門慶在大宅中擺下盛宴,妻妾一桌,狐朋同賀。此時,最忙的要數(shù)下人,眾小廝個個奔進打出,吆喝聲起,伺候即至。不過,有一個叫宋薏蓮的丫鬟,卻“寫意”得很,穩(wěn)穩(wěn)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口里嗑著瓜子兒。
宋薏蓮是管家來旺兒的媳婦,本也是一個做粗活的下人,仗著有幾分姿色,被西門慶吃過幾回“豆腐”,也就沾了一點主子的氣味了。只聽席上一聲呼喚要酒,宋薏蓮就應聲蟲一般地叫道:“來安兒,畫童兒,上面要熱酒,快趲酒上來——賊囚根子,一個也沒有在這里伺候?!?/p>
其實,說這話的當口,這些小廝兒也都老老實實地在廊下聽候。西門慶一聽就不高興了,趕著畫童兒上去斟酒,臭罵了一頓。
畫童兒下來就和宋薏蓮計較開了,他指了一地的瓜子殼說:“這地上干干凈凈的,嫂子(指宋薏蓮)嗑下恁一地的瓜子皮,爹(指西門慶)看見又罵了?!?/p>
宋薏蓮道:“賊囚根子,‘六月債兒熱,還的快就是?!趺创蚓o,便當你不掃,丟著,另叫一個小廝掃,等他(西門慶)問我,(我)只說得一聲(你不愿意掃)?!眹樀卯嬐瘍黑s緊拿笤帚掃了。
明仇英畫作《清明上河圖》(局部)描繪的明代江南社會的城鄉(xiāng)人民生活實景
讀者必然明白,當時是正月十五,這“六月債兒熱”只不過是個比喻,因為宋薏蓮的搬弄是非,畫童兒的冤冤相報,相銜得快,真的像是怕接下后燙壞了手,又扔了回去。這其中既有調(diào)侃的成分,也有惡語刻薄的顯示?!傲聜鶅簾幔€的快就是”應該就是老杭州人說“六月債,還得快”的源頭。
當然,此話用“六月”為由,其中的一層意思就是:凡事要趁熱出手,不能掖著捂著,看它質(zhì)變。這“債”,不僅僅是指“語言”的唇槍舌劍,譬如畫童兒對宋薏蓮的反詰,還包括人情的往來,以及欠下(或領受)了別人的“一切”的回報。
這一個“還得快”,用一個不恰當?shù)谋扔?,是快得連屁都還沒有透出褲子的。所以,老杭州人說這一句,大多也是指語言的反唇相譏。“喔唷,你倒是‘六月債,還得快’唻”,您聽,在老杭州人的口角之中,常常會“噴”出這種話來的。
類似這一種方言俚語,您要是用心,是會在宋明話本找到它們的原型,這在其他方言中,極少見的。難怪有人說《金瓶梅》是江南人寫的,也有認定是蕭紹人在北方為官為吏時寫下的。而杭州話的根子,正是蕭紹方言。
其實,要是您對杭州話的來龍去脈有所了解,也就明白,清初之前,整一個官話體系,就是對南宋的承襲。而南宋官話,在杭州醞釀而成,所以,以口語入書的明話本,勢必有杭州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