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靈娟
五月初夏,青翠的山林,布谷鳥殷切地叫著:“布谷,布谷?!?/p>
一只身強(qiáng)力壯、缺了一個耳朵的猴子敏捷地爬上那棵最大的碩果累累的野山桃樹。其他猴子靜立在樹下,仰頭看著它。等一只耳吃夠了,滑下樹,其他猴子才敢叫鬧著爬上這棵桃樹,因為一只耳是它們的王。
當(dāng)一只耳還是只瘦弱的小猴時,常被同伴們欺負(fù),被小伙伴們叫作虛弱的小東西。一天傍晚,小東西走到瀑布邊,想喝一口水,卻被一只猴子拽住尾巴,推進(jìn)水里,旁邊的猴子們哈哈大笑。渾身濕透的小東西游到岸邊,抓住一根青藤,爬上岸。又餓又冷的它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在一路月光的樹林里,它刨出了一根鮮嫩的野胡蘿卜,正要吃,突然,竄過來一只半大的公猴,搶走了它手里的胡蘿卜。它只能繼續(xù)向前走,尋找食物。
月亮歇落在一棵古老的白果樹上,林子里安靜下來,猴子們都睡著了。唯有這個疲憊的小東西還沒睡,它爬上白果樹,采摘白果吃。填飽了肚子,小東西和月亮說起了悄悄話,月亮說:“你要勇敢地面對現(xiàn)實!”
小東西朝月亮點(diǎn)點(diǎn)頭:“嗯,總有一天,我不再是虛弱的小東西,我會很強(qiáng)大!我一定會做到的!”
很快,曾經(jīng)虛弱瘦小的小東西靠吃其他猴吃剩的食物,靠自己覓食,長成了一只強(qiáng)壯的公猴。母猴新月喜歡小東西,它們經(jīng)常在一起嬉戲。這讓猴王不高興了。
猴王伸出胳膊咝咝叫,讓剛成年的小東西滾開。猴王驕傲地走向新月,新月驚恐地躲閃著。小東西跳到了新月前面,向著強(qiáng)悍的猴王齜牙咧嘴,咝咝叫,不準(zhǔn)猴王靠近新月。
“呃,你居然敢擋我的路?”強(qiáng)壯的猴王狂妄地扭扭脖子,揮揮胳膊。
一旁的猴子們都聚集過來,興奮地叫著鬧著,等待觀看一場敢于挑戰(zhàn)猴王的戰(zhàn)斗。頓時,兩只猴子撲在一起,廝咬著,拍打著,慘叫著。體形稍小的小東西被猴王壓在身下,咬去了一只耳朵。小東西緊緊抱住猴王,用鋒利的牙撕去了猴王脖子上的一塊皮肉。鮮血從猴王的脖子上汩汩流出,猴王嗚嗚慘叫,痛得滿眼冒金星。猴王捂住脖子,無力再戰(zhàn)。
天哪,不可思議,一只剛成年的猴子居然打敗了不可一世的猴王?!要知道猴王已經(jīng)霸占了王位七年!猴子們驚呆了,新月也驚呆了!猴群里發(fā)出一片震耳的順服的歡叫。
“聽著,今后不許叫我小東西,我是你們的猴王一只耳!”一只耳捂住右耳處血淋淋的傷口鄭重宣布,猴群里再次發(fā)出尖叫聲和歡呼聲。
“砰”的一聲水響,水花四濺,攪碎了一池碧波,也攪碎了一只耳的回憶。一只體型較大的黃毛公猴走來了,它身強(qiáng)力壯,威風(fēng)凜凜,朝一只耳發(fā)出挑戰(zhàn)的咆哮。
這只新來的年輕、強(qiáng)壯的野公猴是來爭奪一只耳的王位的。剎那間,公猴齜牙咧嘴撲向一只耳,一只耳迅速跳起來,揪住公猴的兩個耳朵。兩只猴子激烈地廝打著,吼叫著,翻滾著,用牙咬著對方,用爪子抓著對方,用腳踢著對方。
瞬間,一只耳肩上和背上被強(qiáng)悍的野公猴咬出了道道血口子,它忍住劇烈的痛,不哼一聲。只聽它怒吼一聲,瞅準(zhǔn)時機(jī),朝挑戰(zhàn)者的腿上,狠狠一口咬下去。
“嗷嗷!”公猴慘叫著,鮮血從它腿上涌出。公猴痛得受不了,它的腿已經(jīng)被一只耳咬斷了。公猴躺在地上,哀求一只耳放過它,它再也不敢來這里爭奪王位了。傷痕累累的一只耳再次保住了猴王的地位。
又是夜晚,星星點(diǎn)亮了淡藍(lán)的天空,螢火蟲飛來了,點(diǎn)亮了樹林。猴子們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只有一只耳和新月還坐在那棵開滿了粉紅杜鵑花的樹上竊竊私語。
日子總是那么快,轉(zhuǎn)眼,三年過去。在這三年里,沒有公猴再來爭奪一只耳的王位,因為一只耳的威名令野猴們聞風(fēng)喪膽。新月和一只耳的孩子長成了一只健壯的公猴,猴子們慫恿它爭奪王位。公猴搖搖頭,它愛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濃霧彌漫,氣溫很低,山林里積起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新月生病了,懨懨地躺在冰冷的草地上,不言不語。一只耳心疼地看著新月,把一個干桃果遞到新月嘴邊。新月呼吸急促,搖搖頭。它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它吃不下任何東西,它快要死了。
這時,新月臉上浮起一縷紅暈,它依然那么美!新月說:“活著真好,無論怎樣,你要好好活!”
一會兒,新月閉上眼睛,它死了。一只耳的心碎了。
傍晚,得了抑郁癥的一只耳悄悄離開了瀑布嘩嘩流淌的樹林。它不想和兒子爭奪王位。它知道自己離開后,王位一定是兒子的,因為兒子像它當(dāng)年一樣強(qiáng)健、機(jī)靈、善戰(zhàn)。它終于可以放心地離開野猴林了,去看看山林的月亮,月亮里有新月的微笑。
一只耳走啊走,終于走到了山腳下。借著月光,它看見了一片綠油油的紅苕地。土撥鼠蹦蹦跳跳,刨出了一個紅苕。一只耳肚子餓得咕咕叫,望著土撥鼠發(fā)呆,它想:要不要也刨一個紅苕充饑?這時,傳來汪汪的狗叫,一條黑狗搖著尾巴跑過來了。土撥鼠噌的一聲,躲進(jìn)了地洞。黑狗發(fā)現(xiàn)了偷紅苕的一只耳。
黑狗跳起來汪汪叫,一只耳緊張地看著黑狗,它倆對峙著。
“黑娃,黑娃,你叫什么?”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背著獵槍走來了,黑娃搖著尾巴迎上去。
“哦,是個毛猴子,還只有一個耳朵呢?!崩先诵α?,他向一只耳招招手。
老人轉(zhuǎn)身走了,那條叫黑娃的狗乖乖跟在老人身后,一只耳不由自主地悄悄跟在黑娃后面。黑娃回頭朝它汪汪叫,老人喝住了黑娃:“別兇,它不過是個可憐的猴子,它一定是被趕出了猴群,沒有了落腳地。它愿意來,咱們就收留它,就像我當(dāng)初收留你一樣?!?/p>
黑娃聽懂了,不叫了。老人和黑娃走過竹林,走過麥子地,一個小小的青竹房出現(xiàn)在眼前。老人和黑娃走進(jìn)屋,屋里點(diǎn)著一盞煤油燈,老人并不關(guān)門,而是朝門外的一只耳招招手:“進(jìn)來,進(jìn)來給你好吃的。”
一只耳站在門外,豎起那只左耳。老人遞過來一根香蕉,一只耳毫不猶豫地剝開香蕉皮吃了。嗯,香蕉可比野猴林里的野干果、堅果和樹葉好吃多了。吃完香蕉,一只耳大起膽子走進(jìn)屋。
月光映亮了綠色的竹屋頂,老人絮絮叨叨,他喜歡這座山。從小,他就在山腳下長大。他怕看見村里人一個個離開村莊,去城里居住;怕嗅到自家那座二層樓的樓房里死去的老伴的氣息。
一只耳就那么安靜地坐在老人面前,聽老人講過去的故事,像在聽自己的故事。它知道老人和它一樣,是孤獨(dú)的、憂傷的、無奈的。但老人選擇了喜歡的生活方式快樂地活著。
頓時,一只耳喜歡上了善良的老人,也喜歡上了忠實的黑狗。
一縷月光從門縫里傾瀉進(jìn)屋子,屋里亮晃晃的,老人吹熄煤油燈上床睡覺。一只耳決定留下來。是的,不同生命相互陪伴,是多么美麗的緣分!哦,就這樣老去,比新月希望的還好??!
夜深了,黑娃和一只耳也睡著了。一只耳夢見它和新月一起走在開滿杜鵑花的林子里……
今夜,一只耳睡得好香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