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

唐中云

〔關(guān)鍵詞〕史記；教育啟示；家庭教育

〔中圖分類號〕 G44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18）20-0079-02

最近正在讀《史記》中的《趙世家》。合上書，書中有兩個鏡頭讓我久久不能釋懷——其一是一代改革家、開疆拓土的趙武靈王在沙丘宮中餓了三個月，被活活餓死。其二是趙太后同意以長安君為人質(zhì)，含淚送兒離開趙國的情景。兩種不同的悲哀，前者是強者餓死的凄涼，后者是慈母為了國家利益忍痛母子分別的感動。這兩個畫面初看起來，沒有什么聯(lián)系，細(xì)想，后者包含前面悲劇的答案：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

一代改革家，趙國中興的靈魂人物趙武靈王為什么餓死宮中，生命力強大的他在沒有儲糧的宮殿里靠掏鳥窩中乳鳥為生，維持了三個月的生命，居然還是沒有人去救他？

大名鼎鼎的趙武靈王，就是高中課文《廉頗藺相如列傳》中讓藺相如“奉璧往使秦國”的趙惠文王的父親。餓死趙武靈王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趙惠文王！趙武靈王加強了外交策略，聯(lián)合周邊的國家，孤立了秦國。他又采取“胡服騎射”，改革了軍事，提高了趙國軍隊的戰(zhàn)斗力。他開疆拓土，滅了中山國，設(shè)立了雁門、云中二郡?？梢哉f在趙武靈王時期，趙國的實力空前強大。趙武靈王的生卒年份為前340年和前295年，也就是說，他死的時候，才45歲，這正是人一生中最為年富力強的時候。他15歲登基，41歲時，將王位讓給了他的小兒子趙何，也就是趙惠文王，趙武靈王是以太上王的身份餓死的。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趙武靈王娶韓國女為夫人，生了兒子趙章。原本立趙章為太子。后來趙武靈王做了個夢，夢見一個美女在彈琴唱詩，對這個夢中情人，趙武靈王念念不忘。后來在各種宴會上，趙武靈王多次給人講自己的這個夢，描述夢中美女的長相。這話被吳王聽說了，吳王覺得自己的女兒孟姚很像趙王夢中的情人，于是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趙武靈王。趙武靈王非常寵愛這個吳地的女兒，叫她吳娃。吳娃被尊為夫人，而且生了一個兒子叫趙何。趙武靈王因為喜歡吳娃就更立了吳娃之子趙何為太子。吳娃不久就去世了。

公元前299年，趙武靈王自稱主父，也就是太上皇，讓兒子趙何登基為趙王主持國內(nèi)事務(wù)，自己主要是管理軍務(wù)。封前太子趙章為代安陽君，并讓大臣田不禮去輔佐趙章。趙章有不服弟弟稱帝的想法，趙武靈王知道也不加以制止。相反，有一天他看到兒子趙章給趙何行君臣之禮，頓時心里有憐惜之意，于是想封趙章為代王，兩王并立，也許會不錯。這個想法還沒有完全定下來。

公元前295年，趙武靈王和兒子們游沙丘，趙章和田不禮造反，大臣李兌等起兵平定叛亂。趙章逃到主父的宮中，主父開門接納了趙章。李兌等人圍住了主父宮，趙章死了（書中未提怎么死的），李兌等人叫人繼續(xù)圍住主父宮，怕趙主父出來后報復(fù)。宮中只剩下趙主父一人，可惜一世英豪，在沙場上所向披靡，有去了一趟秦國邊境考察了一番居然都被秦軍沒有發(fā)覺的本事，居然在沙丘宮中被活活餓死！

餓死的原因很復(fù)雜，歷來眾說紛紜。我認(rèn)為，在對待繼承人的問題上他目光短淺，沒有深遠(yuǎn)的考慮；廢太子過于草率，更立太子后立場不堅定；不夠冷靜理智，有些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趙武靈王在廢太子的問題上太武斷專行，趙章無故被廢，自然心里不痛快。而后因為吳娃早早去世，又重新喜歡趙章，想讓趙章當(dāng)代王，把趙國一分為二，這些都是目光短淺的想法。再有，既然為了避免臨終時再選繼承人的被動局面，提出提前讓位，自己在壯年時當(dāng)太上皇，就應(yīng)該真正退位，卻又想借兩個兒子爭奪王位之機來重新奪權(quán)。這就是過于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在繼承人問題上反復(fù)不已，讓兩個兒子對自己這個父親都沒有好感。在挨餓的長達(dá)三個月時間里，趙惠文王沒有來救自己的父親，大臣也沒有人來救，我們想那時已經(jīng)有廉頗、趙奢等大將，這些人都是以忠義著稱的。這樣看來，沙丘餓死趙武靈王似乎是一場君臣統(tǒng)一的一場心照不宣的維護(hù)祖國統(tǒng)一的義舉。

有意思的是，《史記·趙世家》中也很堅定地維護(hù)趙惠文王的利益，撇開他的過錯?！笆菚r王少，成、兌專政，畏誅，故圍主父”。很明確地表示，趙惠文王年紀(jì)小，沒管事，餓死父親和他沒有關(guān)系！為什么史家持這樣的態(tài)度？可謂“君不君，則臣不臣。” “吳娃死，愛弛，憐故太子，欲兩王之，猶豫未決，故亂起，以致父子俱死，為天下笑，豈不痛乎？”

趙武靈王的“憐”就是沒有替孩子做長遠(yuǎn)的考慮，當(dāng)初無故而廢太子時，為什么不 “憐之”？那時卻只顧自己的一時喜好，只顧討吳娃的歡欣，而忘了趙章的委屈。等到趙惠文王已經(jīng)登基當(dāng)了國君，哥哥趙章給弟弟趙何行君臣之禮，這不是很正常嗎？趙武靈王卻“見其長子章傫然也，反北面為臣，詘于其弟，心憐之，于是乃欲分趙而王章欲代，計未決而輟?！边@一“憐”就是短視的行為，就是這一“憐”其實就要了趙武靈王父子的命。此時的趙武靈王全然沒有了他堅持胡服騎射時的決斷和堅定了，他當(dāng)初說：“夫有高世之功者，負(fù)遺俗之累；有獨智之慮者，任驁民之怨。”意思是建立極高功勛的人，一定會受到世俗人的指責(zé)，智慧獨到的人，一定會受到普通人的怨恨。作為改革家，和作為父親的趙武靈王仿佛已然不是同一人。

于是我想到了其后的趙太后，她能做到忍痛送子去當(dāng)人質(zhì)，愛子，則為其計深遠(yuǎn)。趙王剛剛登基，趙太后管事，秦國要攻打趙國，趙國向齊國求救，齊人要求必須以長安君做人質(zhì)才肯出兵。趙太后堅決不同意送長安君做人質(zhì)。觸龍就游說她：“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今君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其有功于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于趙？”情深意遠(yuǎn)，你不能只想著給長安君封好的地方，多賜給他寶貝，而不讓他為趙國立功，一旦您去世了，他靠什么在趙國立足啊？在觸龍如此至情至切至理的勸說下，趙太后終于同意送幼子去做人質(zhì)。

當(dāng)然，在歷史功績上，趙太后無法和趙武靈王相提并論，但在對待兒子的態(tài)度上，趙武靈王確實不如后來的趙太后，愛其子，卻并不為其計深遠(yuǎn)。我們試著設(shè)想一下，如果從深遠(yuǎn)來考慮，從趙國的長遠(yuǎn)利益出發(fā)，趙武靈王該立誰為嗣？在立了趙何為太子且已經(jīng)登基后，自己還要不要支持趙章的奪權(quán)行動？還該不該有分趙國為二子的想法？正當(dāng)壯年，自己要不要當(dāng)太上皇？當(dāng)了太上皇，如何做才是有利于兒子治理江山社稷？如此做了長遠(yuǎn)考慮之后，再做出決策，趙武靈王餓死的悲劇或許就會避免？后代漢高祖劉邦喜歡戚夫人所生的如意，想廢呂雉的兒子孝惠帝，最終斟酌再三還是做罷，相比趙武靈王廢立太子之事要明智多了。

當(dāng)然，立嗣問題是非常大的難題，并不見得趙武靈王不改立太子就能確保他避免被餓死的結(jié)局。但這個問題卻能引發(fā)我們的深思，我們愛孩子，愛得夠理性嗎？愛得夠長遠(yuǎn)嗎？愛他就要放手讓他自己去面對風(fēng)雨，去感受成長。

本篇教育箴言：

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見于未萌。

譯文：愚蠢的人對人家已經(jīng)做成了的事還看不明白，智慧的人在事情還沒有成形已經(jīng)看清楚了。

提示：教育要有智慧，要有預(yù)見性：在事情未成形時看到其結(jié)果，是惡果要盡量避免，是好的結(jié)果要盡量促成。

注：此文選自華東師范大學(xué)即將出版的《孩子還是富養(yǎng)的好》一書。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北京，100084）

編輯/衛(wèi) 虹 終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