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焦點—預設”的角度看漢語疑問句

張彬

摘 要： 漢語句子的焦點類型分為常規(guī)焦點和對比焦點，作為漢語主要的句子類型之一，特指問的焦點是常規(guī)焦點，后三者的焦點是對比焦點，從“空間-實體”的模型上看，前者的焦點指向開放性空間的實體，后三者的焦點指向封閉性空間的實體，其預設是開放性的，其預設是封閉性的，這是各類疑問句的根本不同。

關鍵詞： 疑問句 焦點—預設 空間—實體

疑問句是漢語的四大句子類型之一。關于疑問句的分類，呂叔湘、朱德熙、陸儉明、邵敬敏等都進行過研究，如陸儉明（1982）根據(jù)疑問句帶“嗎”與帶“呢”的與否，把疑問句分為是非問和非是非問，把特指問和選擇問都歸于非是非問；邵敬敏（1996）把疑問句的語義關系都看成選擇關系，根據(jù)選擇關系的不同，將疑問句分為單項是非選擇（是非問）、雙項選擇問（正反問）、有定特指選擇問（選擇問）和無定特指選擇問（特指問）四種。但目前主流的觀點還是將其分為特指問、選擇問、是非問和正反問四種。

從總體上看，當前對于漢語疑問句的研究主要涉及形式、功能和語義三個方面，如張伯江（1997）、戴耀晶（2001）、譚軼操（2007）等。其中張伯江（1997）從共時的平面討論了疑問句在話語結(jié)構(gòu)中的功能特征；戴耀晶（2001）主要從語義的角度分析了疑問句的特點；譚軼操（2007）則從語用的角度，對疑問句的焦點和預設進行了分析和考察。

關于句子的焦點和預設，張伯江、方梅（1996）認為漢語的焦點類型可以分為常規(guī)焦點和對比焦點兩種。本文從張伯江、方梅（1996）的觀點出發(fā)，借助“空間—實體”認知模型，對漢語疑問句的焦點和預設類型進行分析并構(gòu)建疑問句的焦點—預設的“空間—實體”模型，據(jù)對疑問句的深層結(jié)構(gòu)進行系統(tǒng)分析。

一、句子的“焦點—預設”與“空間—實體”結(jié)構(gòu)

句子的信息結(jié)構(gòu)總是包含舊信息和新信息兩部分，舊信息為新信息提供背景，是句子的“預設”，新信息是句子的信息核心，即“焦點”。因此句子焦點和預設是一對相互聯(lián)系的概念，焦點必須通過預設才能凸顯。范開泰（1985）用“焦點—預設”結(jié)構(gòu)標示這種句子的信息結(jié)構(gòu)，認為“焦點表示了說話人在一句話中要強調(diào)的交際內(nèi)容的重點，預設則提供了焦點存在的背景知識。焦點是在話語中直接表現(xiàn)出來的，而預設則是一種隱含的意義，是一種語用含義”。

張伯江、方梅（1996）把漢語的焦點分為常規(guī)焦點和對比焦點，認為常規(guī)焦點遵循句子信息從舊到新的原則，通常位于句末，對比焦點是說話人出于對比的目的而刻意強調(diào)的成分，因此對比焦點是在語境中存在過的成分。常規(guī)焦點和對比焦點根本差別在于預設的不同，常規(guī)焦點的預設是存在NP，整個句子是對NP進行說明，對比焦點的預設是存在A、B、C等對比項，說話人進行“是A而非B”的指別。

認知語言學認為人類的語言是建立在人對世界的經(jīng)驗和認識的基礎上的，其中“空間—實體”是人類的重要認知模型。根據(jù)空間的有界和無界，空間又可以分為開放性空間和封閉性空間。在一個命題中，焦點是表達的中心，預設則是命題成立的前提，因此預設為命題的成立設立空間，焦點則指向空間內(nèi)的某一實體。

據(jù)此我們對張伯江、方梅（1996）中的常規(guī)焦點和對比焦點與預設的關系進行分析。常規(guī)焦點是位于句末的新信息，其主要功能是說明，因此常規(guī)焦點的預設在于存在NP，預設對NP的范圍沒有進行限定，因此常規(guī)焦點的預設是一個開放性空間，焦點指向開放性空間內(nèi)的實體；對比焦點是位于句首的新信息，其主要功能是指別，因此對比焦點的預設在于存在NP1、NP2、NP3等對比項，因此在空間上預設是封閉性的，焦點指向封閉空間內(nèi)的實體。

據(jù)圖1可知由于開放性預設的空間是無界的，焦點指向開放性空間內(nèi)的實體，因此只能對空間內(nèi)的實體進行說明。圖2由于封閉性預設的空間是有界的，焦點指向封閉空間內(nèi)的實體，因此需要對其進行指別。

二、疑問句的“空間—實體”模型

漢語的疑問句主要分為特指問、選擇問、是非問和正反問四種。對于疑問句的焦點，尹洪波（2008）指出，特指問的焦點一般是疑問詞，選擇問的焦點是選擇項，正反問的焦點是主語后的部分，是非問的焦點則需要結(jié)合語境確定，但基本上也是命題本身。戴耀晶（2001）分析了漢語疑問句的預設，認為是非問和正反問的預設是針對命題的正反而言，即[A或—A]，特指問和選擇問的預設是針對命題的開放性而言，即[A或B或C或D……]，也認為特指問的預設是存在疑問對象。本文認同戴耀晶（2001）對正反問和是非問的預設的研究，但在選擇問和特指問上，我們認為在選擇問的選擇項是固定的，是在選擇項中進行的選擇，因此其預設也是封閉性的，特指問的預設在于存在疑問對象，因此預設是開放性的。我們借助常規(guī)焦點和對比焦點的空間—實體模型，對疑問句的焦點和預設進行分析。

從形式上看，特指問一般都有疑問詞，也有一些不帶疑問詞的，基本上是由語境造成的省略，如：

①手機是什么玩意兒？

②字典呢？/字典（在哪兒）呢？

意義上看，疑問句是對未知的部分進行提問，要求對方對未知信息做出回答。疑問詞是特指問的信息核心，因此特指問的焦點是疑問詞，預設在于存在疑問對象。因此，特指問的焦點是常規(guī)焦點，焦點指向預設內(nèi)的唯一實體，可以從任何角度針對這一實體做出說明，如例①中，作為回答可以是概念性的，如：“手機是一種即時通信工具”，也可以是指稱性的，如“手機就是他手里拿的東西”，還可以是其他“手機是吞噬時間的惡魔”，因此特指問的預設是開放性的。特指問中焦點和預設的關系如圖3所示：

典型的選擇問主要是“A還是B”“是A還是B”的形式，如：

③你（是）美國人還是加拿大人？

④是你學漢語還是他學漢語？

由于選擇問在疑問句中提出兩種或兩種以上的選擇項，要求對方從中進行選擇，因此選擇問的焦點在于“（是）A還是B”的選擇項，而選擇項的存在事實上就為選擇劃定了范圍。因此，選擇問的預設是封閉性的，焦點指向封閉性空間內(nèi)的實體，是對比焦點：

正反問的基本形式是“X不/沒有X”，要求回答者做出肯定的或否定的回答。如：

⑤老王今天上不上班？

——上班。/不上班。

正反問是對命題本身做出的“X”或“非X”的回答。正反問的焦點就是命題本身，要求對命題本身作出判斷，因此正反問的預設就是“X”或“非X”。邵敬敏（1996）曾指出正反問是“用疑問結(jié)構(gòu)“X不/X”（X沒X）進行詢問的一種疑問句類型”，并認為“正反問要求被詢問者從肯定項與否定項之中進行選擇，但中間沒有任何關聯(lián)詞語相連接，因此也可以認為是一種特殊的選擇問句”。因此，正反問的其實也是一種選擇關系，其選擇項就是“X”和“非X”。因此，正反問的預設也是封閉性的，其焦點指向預設中的“X”或“非X”，也是對比焦點：

是非問是對命題的正確性做出的提問，通常在句末加“啊”或“嗎”。是非問的回答形式相對自由，但不論何種形式的回答，都要求回答者根據(jù)實際情況對命題做出肯定的或者否定的回答。例如：

⑥下課了（啊）？

——是的，下課了。/不，還沒有下課。

——對。/沒呢。

是非問的焦點是也命題本身，要求對名詞的正誤作出判斷。作為對是非問的回答，只有肯定和否定兩種形式，是非問其實是一種選擇關系，即對命題進行“是”或“非”的選擇。是非問的預設是也封閉性的，其焦點指向預設中的“肯定”或“否定”，所以是非問的焦點也是對比焦點：

三、“哪”的特殊性

通過上文對疑問句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選擇問、正反問和是非問在焦點和預設上是一致的，三者的焦點都是對比焦點，預設也都是構(gòu)成封閉性空間，焦點指向封閉性空間內(nèi)的實體，實際上構(gòu)成了選擇關系。而特指問的焦點是常規(guī)焦點，預設則是開放性的，焦點指向開放性空間內(nèi)的唯一實體，因此需要對焦點進行說明。

關于“哪”構(gòu)成的疑問句，目前一般都將其看作是特指問，這主要是基于疑問句的形式。但從語義上看，“哪”和其他的疑問詞如“什么”“誰”“哪兒”并不一樣，“什么”“誰”“哪兒”分別是對事物、人和地點進行的提問，要求對其進行說明。如：

⑦發(fā)生了什么事？

——前邊出車禍了。

⑧姚明是誰？

——姚明是中國的籃球運動員。

⑨咱們周末去哪兒玩兒？

——咱們周末去上海吧。

⑩你要買哪本書？

——我要這本。

{11}哪個是大衛(wèi)？

——那個就是大衛(wèi)。

{12}你來自哪個國家？

——我來自美國。

首先從位置上看，“什么”、“誰”、“哪兒”一般位于句末，但“哪”可位于句首，也可以位于句末。其次從語義上看，“哪”雖然可以指稱人或者事物，但“哪”的后邊必須加上量詞，如例⑧也可以說“姚明是哪位”，但是不能說“姚明是哪”，量詞的存在本身就為“哪”劃定了范圍。再次從回答上看，作為對“什么”“誰”“哪兒”的回答，都要求做出說明，但從例⑩、例{11}中看，作為對“哪”的回答，都帶有“這本”“那個”的指示，例{12}雖然回答出了具體的國家，但其實“國家”也是一個有界的范圍，也僅能在現(xiàn)有的國家中選擇，如果將其換成說明性的“我來自世界第一超級大國”就不成立。這說明在“哪”疑問句的預設中其實存在著一個供選擇的范圍，說話人從中進行選擇。因此，“哪”疑問句的預設也是一個封閉的空間，焦點“哪”指向封閉性空間內(nèi)的實體，即：

從中可以看出，“哪”疑問句和選擇問的焦點和預設的關系一致，因此焦點“哪”其實是對比焦點而不是常規(guī)焦點，表示一種選擇關系，因此我們認為“哪”在語義上是一種選擇問，但選擇項隱含于語境中，在形式上則是特指問，應屬于選擇問和特指問的過渡形態(tài)。

四、結(jié)語

特指問的焦點是常規(guī)焦點，“哪”字疑問句一般認為是常規(guī)焦點，但其實是對比焦點，選擇問、正反問和是非問的焦點是對比焦點。但是選擇問的預設包含多個選擇項，正反問和是非問只能包含兩個，即選擇問可以有多個選擇項，正反問和是非問只能有兩個。選擇問的焦點指向多值變量，正反問和是非問的焦點指向二值變量。戴耀晶（2001）把是非問和正反問看做二值變量疑問句，選擇問看做多值變量疑問句，也體現(xiàn)了三者之間的變量選擇關系。但從形式上看，正反問的選擇項體現(xiàn)在句子的形式上，是顯性的，是非問的選擇項體現(xiàn)在預設中，是隱性的，選擇問的選擇項可以體現(xiàn)在形式上，也可以隱含在預設中，如“哪”疑問句。

因此，我們可以對漢語疑問句的焦點—預設特點進行如下概括：

這進一步凸顯了不同類型的漢語疑問句之間在深層結(jié)構(gòu)上的不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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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范開泰.語用分析說略[J].中國語文，19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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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邵敬敏.現(xiàn)代漢語疑問句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

[7]譚軼操.現(xiàn)代漢語疑問句語用研究[D].延邊：延邊大學，2007.

[8]尹洪波.現(xiàn)代漢語疑問句焦點研究[J].江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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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