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變身記

陳永群

前些日子，筆者拍了幾張薜荔的照片發(fā)朋友圈，告訴大家這是薜荔，隨即有一位語文老師詢問：“難道這就是屈原筆下的薜荔？”筆者也不敢肯定。

薜荔到底是什么植物？它長什么樣？歷代古籍中又是如何形容這種植物的？

寓意美好

古文中提到薜荔的還真不少，“薜荔”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楚辭》中，為屈原首先使用，它也是屈原的辭賦中出現(xiàn)較多的一種植物名稱。東漢王逸在《楚辭章句》一書中表示：“薜荔，香草也?！贝送?，書中還說：“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據(jù)此可知，《楚辭》中提到的“薜荔”或作為香草以為人、物之裝飾，或依其習性而作喻，多多少少被屈原賦予了獨有的美好的精神品質(zhì)，或幽獨，或高潔。

在《楚辭》中以香草、香木比喻美德的詩句還有很多，芳香植物與美德幾乎成為同義詞。據(jù)統(tǒng)計，《楚辭》中記錄了象征忠貞與奸佞的34種香草、香木和20種惡草、惡木，超過記錄總數(shù)的一半。

人稱“春秋第一相”的管仲，曾選出5種氣味奇異的香草，號稱“五臭”，薜荔位居首位。

之后，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在很多后世文獻中，薜荔不再是香草，反而成了荒涼的代名詞。例如，清代的詩人方文在《訪姚若侯山中不值留此》中言：“云封薜戶人何適，雪壓梅坡路轉(zhuǎn)迷?！边@里將薜荔所纏繞的門戶稱為薜戶，也指隱者的住所。唐代柳宗元的《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有：“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贝蟾攀且耘罎M薜荔的土墻來烘托作者被貶后的心境吧。

奇特的隱頭花序

說起薜荔，隨便翻開一本詞典都有解釋，植物志中也介紹得清清楚楚。《楚辭植物圖鑒》稱其為“常綠攀緣藤本，莖節(jié)具不定根”。

具體來看，薜荔是一種在華東、華南和西南各省區(qū)廣為分布的?？崎艑俪＞G攀援藤本植物或匍匐灌木，長可達數(shù)十米，借氣生根攀援，全株具乳液。其枝條有結(jié)果枝和小葉枝兩種，結(jié)果枝葉型大，小葉枝是攀緣樹干或墻壁的枝條，著生葉小而薄，葉片為紙質(zhì)或薄紙質(zhì)。

薜荔幼株耐陰，能在較蔭蔽的環(huán)境下生存，莖上可長出大量氣生根，當其枝條攀附于墻頭或樹上，得到充足日照時便能快速生長，枝條隨之變粗、葉子變大，從而轉(zhuǎn)型為結(jié)果枝，進而開花結(jié)果。

常有人說，薜荔不花而實，其實不然。薜荔與無花果相似，具有特殊的開花方式，其花序為隱頭花序。所謂隱頭花序是指所有的花被肥大而凹陷的花序軸包裹起來。薜荔的隱頭花序單生于葉腋，梨形或倒卵形，具短柄。雌雄異株，花著生于隱頭花序的花序托內(nèi)，雄花與癭花生于同一個花序托內(nèi)，雌花生于另一花序托內(nèi)，專由薜荔榕小蜂傳粉。開花時，雌雄隱頭花序在花序托先端均張開一直徑為2毫米的孔口，孔口在傳粉期過后即閉合。它的“果實”實際上是花序托，長得很像無花果，近梨形，其真正的果實藏于其內(nèi)，為瘦果。薜荔在每年5～10月開花、結(jié)果。

治病良藥

我國古代很早就有薜荔作為良藥的記載?！渡胶＝?jīng)》中即有關(guān)于薜荔能治病的記載。唐代的《本草拾遺》認為，薜荔有主風血、暖腰腳等功效。隨后的幾百年中，藥學家們對薜荔的藥用價值均有過記載。《日華子本草》中稱薜荔汁可以“傅白癜疬瘍及風惡疥癬”，《本草圖經(jīng)》說薜荔葉能“治背癰，干末服之，下利即效”。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更是詳細描述了它的形態(tài)與功效：“薜荔延樹木墻垣而生，四時不凋，不花而實，實大如杯，微似蓮蓬而稍長?！逼洹拔陡省⑵?、澀，主壯陽道，固精消腫，散毒排膿，下乳，治久痢、腸痔、心痛、陰癲”。《本草綱目》中言薜荔滿腹細子，“其味微澀，其殼虛輕，烏鳥童兒皆食之”。

因薜荔果中含有蛋白質(zhì)、糖類、多種維生素以及礦物質(zhì)，等等，所以古人將薜荔種子作滋補強壯之藥。此外，薜荔還有其他藥用價值。

薜荔的根、莖、藤、葉和果均可入藥。藥理研究顯示，薜荔中有抗菌、增強免疫、抗腫瘤、抗誘導(dǎo)、抗炎鎮(zhèn)痛和驅(qū)蛔蟲等活性成分。其葉、藤、根是祛風利濕、活血通絡(luò)、清熱解毒的良藥。

涼粉與愛玉子

在我國江南一帶，每至夏日，常有賣涼粉的小攤販賣一種叫“木蓮羹”的小吃。這涼粉就像水晶一樣，令人不忍食之。把這涼粉澆上糖水和著吃，清涼解暑，比仙草凍更爽口，且有淡淡的天然果香，色澤也遠比仙草凍更具美感，堪稱天然冷飲中的佼佼者。

這種涼粉就是用薜荔果制成的，薜荔果也因此獲得了涼粉果、甜饅頭之稱。

此時，薜荔果已成熟。民間采其隱花果，剝開后取出里面的種子陰干。食用時，將瘦果放入布袋里，浸入冷開水，不停地用雙手揉搓，除少許石灰水外，無需添加其他物質(zhì)即可自行凝凍。約半小時后，晶瑩透亮的涼粉凍結(jié)而成。吃時稍加點姜汁和糖，甜辣爽口，冰涼透頂，風味絕佳。

若在這涼粉中加點烏梅汁、銀花露，可治夏日泄瀉、痢疾；若加些野菊花水，食之可免夏秋季節(jié)生瘡長癤之苦。

臺灣等地有薜荔變種，叫愛玉子，當?shù)厝艘源俗鰶龇郏麨椤皭塾駜觥?，制作方法跟做木蓮羹基本一樣。將愛玉凍放在冰水里，再以蜂蜜、檸檬水調(diào)味，就成了“愛玉冰”，這可是如今臺灣最流行的夏日清涼解暑冰飲。

木蓮本無香

雖然“薜荔”現(xiàn)在是木蓮的中文正式名，但就連李時珍也不清楚為什么木蓮會被前人叫作“薜荔”。

將木蓮的植物特征與《楚辭》中提到的薜荔對比，不難發(fā)現(xiàn)，二者在有些方面根本對不上號。比如，木蓮并無清香，連清代著有《植物名實圖考》的吳其濬也納悶：“何曾有臭？”更是直言，不識薜荔，把木蓮當薜荔也就算了，還非要牽強附會地將木蓮歸為香草，實是無當。

況且，如前所述，薜荔的花被肥大而凹陷的花序軸包裹起來，何來《離騷》中所言的“攬木根以結(jié)茝兮，貫薜荔之落蕊”？又有誰愿意以這枝蔓橫生的薜荔編成帷簾？

反而是天災(zāi)人禍之后，人們或死或逃，村鎮(zhèn)中的空屋無人打理，薜荔往往會爬滿墻壁，看上去陰森森的。于是，后人常用薜荔指代蕭索，如毛澤東《七律二首·送瘟神》：“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p>

栽種薜荔也被認為不是什么吉祥事。因為薜荔總是爬在蕭索破敗的斷壁殘垣上，和孤墳野鬼作伴，所以原來的外號“木饅頭”也被改成“鬼饅頭”。

在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中，薛寶釵所住的大觀園蘅蕪苑里有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縫，甚至垂檐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飄，或如金繩盤曲，或?qū)嵢舻ど?，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賈政見到后笑道：“有趣！只是不大認識?！彪S行的說：“是薜荔藤蘿。”賈政認為：“薜荔藤蘿不得如此異香?！睂氂褚舱J為不是，并說：“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

蘅蕪苑中居然也有薜荔這種既不美也不香的植物？

由此，不妨大膽推測，薜荔這名字在歷史上應(yīng)該另有所指。

誰是“原裝”薜荔

問題大概是出在唐朝的本草學家身上。唐代陳藏器撰寫的《本草拾遺》中，將木蓮稱作“薜荔”可能就是當時各家看法的集中體現(xiàn)，誤將生于石上的原版“薜荔”和“木蓮”混淆，認為薜荔就是木蓮，后人也就將錯就錯了。

那么，“原裝”薜荔到底是什么植物？

反正不是“山居柴扉石戶皆是”之輩。根據(jù)《漢書·禮樂志》所載，薜荔可是芳香之物。《說文》云：荔似蒲而小，根可為刷。薜荔還有一個名字，即《山海經(jīng)》中記載的萆荔，清代郝懿行《山海經(jīng)箋疏》提到：“萆荔……《離騷》作薜荔?！蔽氖反蠹彝趵鞯摹额伿霞矣?xùn)集解》有：“……亦云馬藺……郝懿行曰：‘謂之馬（藺）者，此草葉似（韭）而長厚，有似于蒲，故江東名為旱蒲，三月開紫碧華，五月結(jié)實作角子，根可為刷?！?/p>

明吳寬曾作《馬藺草》詩二首。馬藺花開時雖有清香，但比起蘭蕙的幽香，相差甚遠，因此詩人說：“花開如蘭蕙，嗅之卻無香?！彪m“不為人所貴”，但在地下長著特別長而堅韌的根，正如吳其濬所言：“柔韌細潔，用久不敝?！比藗?nèi)碇瞥伤⒆佑靡运ⅠR，故《爾雅》中稱之為“馬帚”，后人選一些色澤亮麗者制成“撣子”。

形似蒲而小，根可制刷。據(jù)此描述，就是馬藺，一度被訛作馬蘭。說起馬蘭，大家都熟悉。它是一種非常常見的野草，其葉似蘭而大，花似菊而紫。我們吃的是它的嫩莖葉，尤其是春天里新冒出來的，南方人稱為馬蘭頭，喜歡用它當餃子餡，焯水涼拌也不錯。

真正的馬藺長什么樣呢？馬藺為多年生密叢草本。根狀莖粗壯，木質(zhì)。葉基生，堅韌，灰綠色，條形或狹劍形?；闇\藍色、藍色或藍紫色，花被上有較深色的條紋。蒴果長橢圓狀柱形?；ㄆ谠谖辶路?，果期為6～9月。耐鹽堿、耐踐踏，根系發(fā)達，可用于水土保持和改良鹽堿土；葉在冬季可作飼料，并可供造紙；根的木質(zhì)部堅韌而細長，可制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