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威福于皇上

熊召政

探花郎不買首輔的賬

明代的帝王師中，若要選一位老狐貍式的人物，則非徐階莫屬了。

徐階當官處理的第一件政事，就讓他獲得高分。其時，擔任內(nèi)閣首輔的是張璁，即張孚敬。這人在大禮案中與楊廷和唱對臺戲，堅決支持世宗皇帝，因此得到超擢使用。張孚敬勇于任事，好作驚人語。他向世宗皇帝提出一個建議：撤去孔子的王號，并將各地文廟中雕塑的孔子像一并拆除，統(tǒng)統(tǒng)換成木主。所謂木主，即一個書有“大成至圣先師”的牌位。而且祭祀的標準也從“王”降格為“師”，俎豆禮樂減去甚多。世宗皇帝將張孚敬的議疏下發(fā)給群臣討論。誰的官大誰就掌握了話語權(quán)，這幾乎是官場歷代通行的潛規(guī)則。因此，大部分臣子都上書贊同張孚敬的建議。也有一些儒臣不贊同，卻不敢公開表示。唯獨徐階一個人站出來唱反調(diào)，上書世宗皇帝指斥張孚敬的觀點不可取。張孚敬聽說后，把徐階找到值房來，盛氣凌人地把徐階教訓(xùn)一通，大意是說你一個小小白面書生懂得什么。徐階此時還沒有修煉到狐貍的地步，他據(jù)理力爭寸步不讓。須知張孚敬是深受世宗信任的首輔、一品大學士，處在官場領(lǐng)袖的地位。而徐階只不過是七品小官，他若順竿爬或許是一次晉升的機會，但徐階卻反其道而行之。張孚敬被他噎得臉紅脖子粗，不由得拉下臉來斥道：“你敢叛我？”徐階迎著張孚敬咄咄逼人的目光，正色回道：“首輔大人此話差矣，叛生于附，我徐階從來就沒有依附過首輔大人，這叛字又從何說起呢？”言畢，打了一個長揖退出。

第二天，徐階“調(diào)動工作”的通知就到了翰林院，他被貶為廷平府推官。

嘉靖十四年，皇太子出閣，在全國官員中挑選學問好的人來擔任講師。徐階被選中，他便回到京城，擔任司經(jīng)局洗馬兼翰林院侍講。從此，徐階便從司法戰(zhàn)線回到了老本行，充當皇太子的老師了。此時，討厭他的那位首輔張孚敬已經(jīng)退休了好幾年，徐階的命運開始產(chǎn)生了轉(zhuǎn)機。

從儲君的老師到皇上的寵臣

擔任侍講一年，因為丁母憂，徐階又回到華亭守孝三年。復(fù)出后，升為國子監(jiān)祭酒，不久又兼任禮部右侍郎。

掌了兩年翰林院，徐階超升為禮部尚書。他的破格提拔，乃是因為被世宗皇帝看中。履任新職之后，徐階很少到禮部上班，而是到世宗煉丹的無逸殿當值。斯時，內(nèi)閣首輔是嚴嵩，次輔是張治、李本等二人。徐階與他們一起陪著世宗煉丹，寫青詞，得到不少賞賜。這時，有的大臣看到徐階受寵，便向世宗建議讓徐階擔任吏部尚書。世宗不置可否，不是他認為徐階不合適，而是擔心徐階一走，他的身邊就少了一個青詞高手。

徐階的這種狀態(tài)，在別人看來，是榮耀不過的事。但是，他自己卻如履薄冰。因為，他早已注意到，首輔嚴嵩一直在用古怪的眼光打量他。

嘉靖三十一年（1552）三月初九，世宗終于任命徐階為東閣大學士，并入閣參與機務(wù)。

此時的內(nèi)閣，是典型的老人政治。嚴嵩年屆七十，徐階比他小十來歲。如果把嚴嵩比做一匹老狼，徐階則是一只老狐貍。這樣的兩個人斗法，可謂棋逢對手。但徐階的巧勁兒似乎比嚴嵩的狠勁更勝一籌。

說來也怪，徐階入閣之后，嚴嵩的麻煩事驟然多了起來。

徐階一手策劃了嚴嵩的倒臺

徐階一生最大的功績，莫過于他組織了對嚴嵩致命的一擊。

嘉靖四十年（1561），嚴嵩的老伴去世，按規(guī)定，嚴嵩的兒子嚴世蕃要為母親守孝三年。經(jīng)世宗的特許，嚴世蕃不必回到故鄉(xiāng)而留在京城守制。但是，他雖然留在北京，卻因為服喪而不能到西苑入值。往常，世宗有事詢問嚴嵩，嚴嵩不能回答時，坐在隔壁的嚴世蕃就可立即出主意?，F(xiàn)在嚴世蕃不能入值，嚴嵩年邁糊涂，草擬詔書常常不能稱旨，手也打顫，寫字歪歪扭扭不工整，因此漸漸失去世宗的歡心。徐階敏銳地察覺到這一變化，認為扳倒嚴嵩的機會已經(jīng)成熟。不久，一件秘事在玉熙宮發(fā)生。一個名叫藍道行的道士，善于扶乩，經(jīng)人推薦到世宗，便深得信任。世宗每逢有大事決斷不下，便讓藍道行前來扶乩。

這一日，世宗憂慮邊關(guān)問題，又叫來藍道行，問他：“天下何以不治？”藍道行于是施展法術(shù)，讓竹筆在沙盤上寫下乩詩，大意是皇帝身邊有奸人。世宗問是誰，藍道行說是朝中年紀最大官職也最大的人。有心人一聽就知，這指的是嚴嵩。世宗愣了一下，又問：“上仙為何不誅除他呢？”藍道行答：“上仙要留待皇上自己誅除他。”世宗沉默不語。

第三天，世宗就收到了都察院御史鄒應(yīng)龍彈劾嚴世蕃的奏章。揭發(fā)嚴世蕃賣官鬻爵、鯨吞公財、結(jié)黨營私的種種劣跡。

關(guān)于這件事，《明通鑒》記載說是鄒應(yīng)龍在世宗與藍道行談話的當天，在相識的值殿太監(jiān)家門口躲雨，值殿太監(jiān)秘密透露給他的。于是，他回家就寫了這份奏章。但在《明史·徐階傳》中，卻明確記載：“階乃令御史鄒應(yīng)龍劾之?！?/p>

這封奏章可謂摸透了世宗的心思。世宗對嚴嵩的感情雖然有所疏淡，但畢竟內(nèi)心還有所眷顧，若將嚴嵩當作打擊對象，勢必引起世宗的反感。世宗收到這封奏章后，果然下旨慰問嚴嵩，但又認為嚴嵩溺愛嚴世蕃，有負寵信，于是令他退休，馳驛回籍，指示有關(guān)部門每年給他一百石米作為退休費，同時將嚴世蕃抓捕下獄。

這一天是嘉靖四十一年（1562）四月十九日，嚴嵩二十年的統(tǒng)治宣告結(jié)束。對于世宗一朝的政治來說，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計殺嚴世蕃

嚴世蕃被刑部判為“發(fā)極遠地區(qū)充軍”，獲得世宗同意。嚴嵩回到江西袁州后，上書世宗請求將嚴世蕃改戍近地，世宗沒有批準。但嚴世蕃未經(jīng)同意，卻擅自返回家中，大舉修筑園林，勢焰絲毫不減。

江西方面的官員將嚴氏父子的情況密報徐階。為了掌握更多動向，徐階派遣自己的心腹南京御史林潤以巡視長江防務(wù)的名義到達江西，與袁州推官郭諫臣密議之后，迅速發(fā)出密疏馳送京城。第四天，世宗就讀到林潤的疏文：

臣巡視上江，備防汪洋群盜悉竄入逃軍羅龍文、嚴世蕃家。龍文卜筑深山，乘軒衣蟒，懷有謀反之心。而世蕃日夜與龍文誹謗時政，蠱惑人心。近來以修筑宅第為名，召集勇士至四千余人。道路洶洶，咸謂變且不測，乞早正典刑以絕禍本。

對嚴氏父子，世宗什么都能容忍，唯獨不能容忍的就是謀反。

嚴世蕃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四月被執(zhí)行死刑。兩年后，嚴嵩貧病交加，寄食于墓舍而死。從徐階入閣起意要將嚴嵩置于死地到如今，已整整過去了十五年。由此可見，一個政治家要想做成一件大事，必須有著常人不可企及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