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凡
編者的話
故事發(fā)生在1944年。一塊“亮片”,兩個少年,引出一段情節(jié)曲折、懸念迭出、富有傳奇色彩的護寶故事。文中既有對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的生動詮釋,又有對老北京民俗風(fēng)情的細致描寫;既有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編織,又有個性鮮明的人物塑造。只要你一讀起來,就會不忍釋卷!
6 發(fā)現(xiàn)了龍骨
我大伯家那只要生產(chǎn)的兔子,被我們抱了回來。
跟蘇先生說的一個樣,兔子被放進窩里之后,便四下里踅摸,不大的工夫,就開始盜洞了。不過,兔子畢竟是兔子,跟我和小山子想的不一樣,它并沒有按照我們的意思,朝著隔壁協(xié)和醫(yī)院里頭盜,而是朝著我家的房子盜了過去。眼瞅著盜偏了,我跟小山子趕緊把洞給堵上了,讓它再重新盜一個。但兔子大概是累了,或者是不情愿搭理我倆,就歇了,躺在干草上,呼哧呼哧地喘氣,大肚子一鼓一癟的。
晚上,我跟小山子商量得留人值守,防備著郝大牙。這兩天,他總是在我家門口轉(zhuǎn)悠,有時候敲鑼,吆喝:“嘡嘡人兒!糖豆、花生、瓜子、饞掉牙的菠蘿蜜——有破爛的換嘍!”有時什么都不吆喝,就直愣著倆瞇縫眼,朝我們院兒里頭瞅。他心里頭的想法,讓人琢磨不透。
兔子到底是等不及了,繼續(xù)盜洞,到了后半夜,小山子沖進了屋,把我從炕上拽起來。月亮底下,一個大洞,黑黝黝地張著大嘴,出現(xiàn)在了兔子窩里!我忙用手探探,朝向的是隔壁,一點兒沒錯,我跟小山子樂得直蹦高!
兔子盜出來的土,被我們小心謹慎地收集在了一個筐子里。之后,按照蘇先生教給的方法,找了個篩子,細細地篩。土漸漸地漏了下去,篩子里,留下了幾塊骨頭樣的碎片。細瞧,有些瘆人,碎骨頭片竟然是死人腦袋上的,有眼眶、有鼻子、還有齜著的大牙。天呢!從來就沒這么近地瞅過這種東西,我心里不由得一個勁兒地發(fā)緊。
我們盼著天快點兒亮。天亮了,趕緊去報告蘇先生。
月亮在天上掛著,把地面上照得白花花的,守著瘆人的碎骨頭片,再加上凄慘慘的月光,讓我心里頭一個勁兒地打顫。忽然,有只野貓不知道從哪兒竄了過來,從我倆眼前“唰”地閃了過去,幽靈一樣。我心里頭不由得一激靈,渾身上下立即出了一層雞皮疙瘩,頭發(fā)根都立了起來。我連忙抓住了小山子的手,仿佛只要是抓著了他的手,心里頭就有了保障,可是小山子的手,這時也在打著顫。
我倆緊緊地靠在一起。他面朝北,我面朝南,相互使勁地靠著,盡可能地不去瞅那些東西,這樣似乎才覺得安全了些。
天漸漸地亮了,東邊露出了魚肚白。我們的膽子漸漸地大了起來,再瞅一眼碎骨頭片,心里頭也不再那么害怕了。于是,我跟小山子把它們撿起來細瞅,翻過來掉過去,還湊近了鼻尖聞聞??蔁o論如何,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捧著那幾塊碎骨頭片,我們開始胡亂地猜測。
我感到非常奇怪,豫親王的府里,怎么會在地底下埋藏著這些東西。而小山子則不以為然,他跟著曹麻子學(xué)說書,在古書里頭,盡是帝王將相的故事,其中就有清朝光緒年間的一個妃子,被秘密投進水井里的事,所以他覺得不怪。他說:“哪朝哪代,哪個王公貴族的王府里,沒出過命案?沒幾個冤死鬼?更何況這個豫親王,何等的人物?那可是多爾袞的兒子!他的府上,弄死個人,不跟掐死個小雞子似的那么簡單?弄死了,不就趁著月黑風(fēng)高,悄悄在院子里的角落里給埋了?這些碎骨頭片,說不定是哪個倒霉蛋的呢!”
盡管覺得小山子說得在理,可是轉(zhuǎn)念一想,新問題又來了。我問小山子:“先前的那些‘亮片怎么解釋呢?它可是跟蘇先生講課掛圖上畫的‘北京猿人使用的工具一模一樣呢!”小山子琢磨了一陣,搖頭,“可真是的,如果‘亮片真是猿人們使用過的玩意,那這里頭的謎,可就大了去了!或許,調(diào)幾個警察局的偵探過來,才能弄明白!”
天終于大亮了。沒顧上吃早飯,我就著急忙慌地趕去了學(xué)校。學(xué)校里還沒人,先生們也沒到,我就自己坐在了教室里。一宿幾乎沒怎么睡,坐下來之后,便覺得頭重腳輕了起來。很快我就睡著了。
我做了個夢,夢見了郝大牙。他沒敲鑼,也沒推排子車,而是端著日本鬼子的大桿槍,上著刺刀,刺刀上掛著日本的膏藥旗,齜牙咧嘴地朝著我家竄了過來。我出門時,囑咐過小山子,叫他好好地看著那些碎骨頭片??墒牵@會小山子卻沒了人影,碎骨頭片就明晃晃地暴露在了院子里頭。郝大牙端著槍眼瞅著就要進院兒了,他一面跑一面喊:“東西地交出來,統(tǒng)統(tǒng)地交出來,不交地,死啦死啦地!”這時候,我急忙要沖上去阻攔,可是,哪里還動彈得了?只覺得渾身上下被繩子捆住了一樣,起不來身,邁不開步。我就掙扎、呼喊,可是沒想到,連呼喊也喊不出來了,嗓子眼被破布堵住了一樣。我這個急呀,急呀……
我被同學(xué)們給捅醒了。他們瞧著我樂,問我:“你這是干嗎呢?撒癔癥呢?瞅你把桌子給踹的,土坯都掉地上了!”
我沒顧上搭理他們,慌忙跑向了蘇先生的辦公室。
可是我被告知,蘇先生今天不來,請假了!
7 龍骨丟了
蘇先生兩三天沒來學(xué)校。這可真是夠急人的。我跟小山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兔子盜出來的碎骨頭片,跟之前那些“亮片”不一樣,肯定不會是什么好玩意,更談不上是什么寶貝,不如早點兒扔了。在家里頭存放著,瘆人不說,也怪晦氣的。
小山子這陣子不知道是怎么了,總要跟我擰著勁兒。早先是我說什么,他就是什么,可是這回我說要把死人骨頭給扔了,他卻攔著不讓。他說:“先放在兔子窩里,不礙事。人家孔師傅這輩子就跟墓地打交道,不是挖這兒就是盜那兒的,怎么了?不是好好兒的嗎?”其實我也有些猶豫,沒真的想扔那些東西,畢竟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況且蘇先生還沒見到呢。于是,我就任由著他,把那些東西放在了兔子窩里,表面上用爛草蓋著。
我大伯金茂捎來了信,說是我二哥成江一直沒找見。全村子人沿著永定河一路朝下游找了好幾十里地,也沒見著尸首,估計人已經(jīng)沒有了。
成江投河了之后,全村的鄉(xiāng)親幫忙湊錢,還清了“四霸天”的高利貸,可我大媽仍然整天在河邊上喊:“成江啊,兒!兒呀!你怎么就那么想不開!丟了錢,欠了高利貸,爹媽也不會埋怨你的呀,你快回來,快回來??!”幾天之后,她便一病不起,現(xiàn)在吃喝拉撒全都在炕上。我媽知道了,心里頭不安定,惦記著我大媽,就說要去瞧瞧,估計要住上一陣子,伺候我大媽。她跟我商量著不帶我去了,怕耽誤我的功課。
我媽問我:“成嗎?一個人在家膽小不?”
我想了想,說:“成,不膽小。再說,還有小山子跟我做伴呢。”
其實,我媽說要去龍泉寺看我大媽時,我是真想跟著一塊兒去,瞧瞧我大媽。我大媽對我可好了,只要是我一去,她就給我做好吃的。她的手也巧,擺弄出來的什么都好吃。我去了,她就給我炸油香、炸春卷、捻靠姥(莜面卷兒)、燜羊肉抓飯。還讓成江上樹給我摘棗、摘梨、摘核桃,好東西吃也吃不完??墒俏乙灰蠈W(xué),二呢,兔子窩里還有碎骨頭片,我得等著蘇先生呢。
我媽走了之后,我心里就開始沒著沒落的。一會兒想我大媽;一會兒想碎骨頭片;一會兒又想蘇先生。我跟小山子叨嘮:“這蘇先生怎么還不來上課呢?人哪兒去了?”
過了兩天,蘇先生來了。
他拿著教鞭走進教室的時候,我心里一陣高興,立馬就跑上前拽住他的手,興奮地問他:“研究出來了嗎?那些‘亮片是寶貝嗎?”另外,我還想告訴他,兔子又盜出來了一些碎骨頭片,讓他趕緊去我家瞅瞅。蘇先生把我的手推開了。他瞅了眼教室里的同學(xué),說:“大家伙先預(yù)習(xí)。鷹子你跟我來辦公室一趟。你最近的作業(yè)怎么總是出岔子呢?你瞅瞅,我這兩天請假不在,你把作業(yè)做成什么樣了?字也寫得跟蜘蛛爬似的!到我辦公室反?。 ?/p>
蘇先生把我?guī)У搅怂霓k公室。辦公室里頭沒人,其他老師都上課去了。他關(guān)上門,又從破窗戶洞里朝外頭瞅了兩眼,然后捏著我的肩膀說:“鷹子,那是個寶貝!是個大寶貝!”說寶貝的時候,蘇先生兩眼放光,興奮得就像個孩子似的。
原來,蘇先生這兩天請假,全是為了那個“亮片”。他去了北京大學(xué),找了一位叫裴文中的教授。裴教授是古人類學(xué)的專家。蘇先生說:“經(jīng)過裴教授的鑒定,你猜測的沒錯,那個‘亮片就是“北京猿人”當(dāng)年使用過的工具!”
天?。√K先生的話,讓我驚訝不已。我一直覺得那些“亮片”锃光瓦亮、油潤滑膩的,應(yīng)該是個好東西,或許是個寶貝!可怎么也沒想到,那不僅是好東西,竟然還是69萬年之前的好寶貝!
瞅著我驚訝不已的樣子,蘇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鷹子,你跟小山子為國家立了一大功!”我眨巴著眼,不明白,怎么就立功了呢?就說那好東西是猿人們的工具,是幾十萬年之前的稀罕物,可跟功勞不功勞的怎么扯得上呢?
蘇先生說:“鷹子,我跟你從頭說起吧!”
原來,在1929年的時候,一件震撼學(xué)術(shù)界的奇跡發(fā)生了:在房山周口店龍骨山上,發(fā)現(xiàn)了第一個完整的“北京猿人”頭蓋骨!這就是人們說的龍骨!
誰發(fā)現(xiàn)的?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
別急,耐下性子,咱們聽蘇先生慢慢說:
1929年的夏天,北京大學(xué)的學(xué)者們到房山進行考古發(fā)掘,尋找“北京猿人”的龍骨化石。北平房山的那座龍骨山上,早在1929年之前的七八年,就曾挖掘出了一些龍骨,之后不久,經(jīng)過學(xué)術(shù)界權(quán)威鑒定,這些龍骨化石就被命名為了“北京猿人”。
可是,這次考察組進山后,卻一直沒有收獲,漸漸地,大家便開始有些泄氣。轉(zhuǎn)眼,冬天到了,天冷了,雪花一飄,大風(fēng)一吹,手都伸不出去了。于是,就有人提出來收手,等以后再說。就在大家收拾家伙,整理行裝,準備撤出龍骨山時,嘿,巧了!有人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十分隱秘的小山洞!再細瞧,洞還很深,用手電筒往里頭照照,深不見底。
這個洞,激起了大家的興趣,就琢磨著要進去瞧瞧。可是,山洞的洞口十分狹小,只有一條很窄的裂縫,可以容下一個人側(cè)身出入。為了探明虛實,裴文中教授不顧危險,一個人鉆了進去。進到洞里頭細細地一瞧,他倆巴掌一拍,高興極了!原來在這里,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許多動物的龍骨化石!
發(fā)現(xiàn)了山洞里面有動物的龍骨化石,真正的考古就此開始了。
那一年12月2日下午4點,太陽已經(jīng)快要落山了,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呼嘯的寒風(fēng)在山野里頭吹著,山洞里更是漆黑寒冷。但是,裴先生和其他考古人員依舊在昏黃的蠟燭光下聚精會神地工作。突然,裴先生一鎬頭下去,刨出來了東西,扒拉開浮土一瞧,他不由得高興地喊叫起來:“是猿人! 是龍骨!”大家一下子便全圍攏了過來。果然,這真就是一個猿人的頭蓋骨!
當(dāng)時人們的那個興奮勁兒,就甭提了!蘇先生說:“鷹子,你是不知道啊,‘北京猿人遺址及龍骨化石的發(fā)現(xiàn),是世界古人類學(xué)研究史上的大事。到現(xiàn)今為止,還沒有哪一個古人類遺址,像咱們北平房山周口店‘北京猿人遺址這樣擁有如此眾多的古人類、古文化、古動物化石!‘北京猿人龍骨化石是世界科學(xué)界眾所矚目的稀世瑰寶!那次挖掘,裴先生他們一共挖出來了二百多塊猿人碎骨,還有就是你們發(fā)現(xiàn)的那些個‘亮片 !”
我眨巴眨巴眼睛,瞅瞅蘇先生,把因為驚訝而一直張著的嘴閉上,咂巴了幾下,回了回味兒,然后問蘇先生:“后來,那后來呢?”蘇先生說:“先甭說后來了,你趕緊跟我說說,后來兔子又盜洞了嗎?”我這才想起了碎骨頭片的事,忙說:“盜了盜了,又盜出來了好多碎骨頭片呢!鼻子、眼眶、嘴、大牙!”
蘇先生聽我這么一說,立即問:“擱哪兒了?”
我忙回答:“在我家兔子窩里呢!”
蘇先生沒再說什么,拉起我來,就朝著我家跑去。他一邊跑一邊說:“鷹子,你立了一大功,知道嗎?現(xiàn)在全天下的人,都盯著找這些碎骨頭片呢!”我問他:“為什么找碎骨頭片?”他說:“剛才不是說了嗎?‘北京猿人的龍骨化石,是無價之寶,但愿你那幾塊碎骨頭片就是龍骨化石!”
很快,我們就跑到了家。小山子正在喂兔子。瞅見蘇先生跟我呼哧帶喘的樣子,他就知道我們是奔著什么來的了。他的臉,在那會兒“唰”地紅了一下。不過,我沒工夫理會,也沒工夫注意,跑到兔子窩跟前,掀開地面上的爛草,伸手就要抓。
可是,地上空空的,什么也沒有了。
我問小山子:“那些碎骨頭片呢?!”
8 龍骨之謎
其實,我一直很納悶兩件事:一個是,蘇先生的掛圖上,“北京猿人”明明使用的工具是石頭的,可我們撿到的那些卻不是;另一個是,“北京猿人”曾經(jīng)使用過的工具,怎么會跑到協(xié)和醫(yī)院里頭來,并且還被埋在了地底下?
“第一個問題好解釋”。裴先生說了:“‘北京猿人使用的工具有石頭的,也有動物骨頭的。你不是說,把‘亮片放進水里實驗,它在水上漂著嗎?經(jīng)過裴先生鑒定,那個東西,就是骨頭。不過,要說第二個問題,解釋起來可就有些費勁了?!碧K先生說,“簡單說吧,‘北京猿人雖然不是最早的人類,但作為從猿到人中間環(huán)節(jié)的代表,被稱為‘古人類全部歷史中最有意義最動人的發(fā)現(xiàn),因此,‘北京猿人化石的珍貴可想而知。裴先生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些東西之后,如獲至寶,立即把它們送進了城里。是裴先生親自坐著汽車去的,他用自己的兩床被子和褥子、氈子,包著這些稀世珍寶,親自護送?!?/p>
“放哪兒了?”我急忙插嘴問。
蘇先生說:“‘北京猿人的龍骨化石,起先一直保存在協(xié)和醫(yī)院,供德國古人類學(xué)家魏敦瑞先生做學(xué)術(shù)研究。可是,‘七七盧溝橋事變的槍聲一響,戰(zhàn)事一起來,北平城里頭一亂,協(xié)和醫(yī)院也亂起來,這‘北京猿人龍骨化石就找不見了!”
“怎么會呢?”聽蘇老師說龍骨不見了,我心里頭急得突突直跳,不禁又插嘴問,“真的找不見了?!太離奇了!”按說,北平有個規(guī)矩,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能隨便插嘴。
蘇先生說:“是,是很離奇!日本人一來,美國人一逃,這些龍骨化石就再沒了下落!”
“怎么就會沒下落了呢?”我急忙再問,“丟了?交給了美國人,怎么就會沒下落了呢?難不成,被日本人給偷去了?”
“坊間有這么猜測的,也有說是美國人給帶走了。不過,都只是些猜測?!碧K先生也顯得十分遺憾,他說,“龍骨化石丟得確實蹊蹺,也確實再沒了下落!如今,有關(guān)‘北京猿人化石的所在,一直是個謎!”
蘇先生的話讓我的心整個都涼了,比發(fā)現(xiàn)兔子窩里頭的碎骨頭片不見了還要涼。
9 誰挖走了龍骨
裴先生鑒定出我們撿到的“亮片”是“北京猿人”當(dāng)年使用的工具,這就讓曾經(jīng)撲朔迷離的龍骨化石失蹤之謎,又有了一條全新的線索。如果經(jīng)過他的鑒定,我們第二次撿到的那些碎骨頭片也是“北京猿人”的龍骨化石的話,那就什么話都甭說了,世間所有的謎團,就不再存在了。細細地一想,要說立功,還得說我們養(yǎng)活的那些兔子,沒有它們,那些龍骨化石就是在地底下再埋一百年,也不會有人找見。要是沒人找見,那謎團可不就越滾越大,越來越玄乎了嗎?
不過,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找到那些碎骨頭片。
我問小山子:“你看的家,那些東西給看哪兒去了?”
一開始,他低著頭,不說話,兩只腳輪番在地面上瞎劃拉,倆手也不停地在一塊兒瞎捏弄。
我便有些急了,拽住他的胳膊,問他:“哪兒去了?說話!啞巴了?”
小山子被逼得沒法了,支支吾吾地說扔了。我逼問他扔哪兒了?他見實在沒了退路,只好把實話撂了。
原來,他不讓我扔那些碎骨頭片,是有自己的小算盤。其實,他跟盜墓的孔師傅偷偷說手里有個好東西時,那個小算盤便有了。他想把那個“亮片”出手,換錢,可是當(dāng)時沒跟孔師傅談好價錢。孔師傅瞅瞅“亮片”,覺得應(yīng)該是個什么古物,但是,一時又不知道能值多少錢,就出價十法幣??墒?,小山子堅持不要法幣,說法幣貶值得厲害,不值錢。小山子要十個大子兒,孔師傅就沒再跟他交易。
后來,孔師傅應(yīng)該是醒過悶兒來了,就主動找小山子說同意給他十個大子兒。小山子當(dāng)時有點舍不得了,但是,他還是把那些碎骨頭片給了孔師傅。隨后小山子對孔師傅說:“一個地方淘換的,要是古物就都是古物,要是能換錢發(fā)財,都能發(fā)財?!?/p>
我聽說他把那些東西賣給了孔師傅,就跟他急了,我說:“你糊涂啊,那萬一要是幾十萬年前的珍寶,你把它給了孔師傅,孔師傅再一倒手給了日本人,那你可不就是國家的罪人了嗎?”
小山子用手撓撓腦袋,嘬嘬牙花子,露出了悔意和委屈。他嘟嘟囔囔地說:“其實,我也知道不能那么做。可是,可是嬸子走了,給你撂下的錢不多,我就是想,想用它換倆活錢,因為,因為,這些日子,我?guī)煾挡苈樽雍Σ?,下不了地,他一分錢的進項也沒有,他沒進項,我就更甭提了,整天餓肚子……”小山子說著,倆眼就紅了起來??粗臉幼庸挚蓱z的,我心里也一陣陣地發(fā)酸。
小山子讓我跟蘇先生商量,要不就請裴先生過來,我們把隔壁協(xié)和醫(yī)院的地面挖開,有了碎骨頭片,直接讓裴先生鑒定。我想了下,覺得不行。裴先生是誰呀?天底下有名的教授,他要是在我們這兒一出現(xiàn),那還不等于把地底下埋著珍寶的事給廣播了嗎?這事不能讓日本人知道。蘇先生支持我的想法,說裴先生絕不能公開露面。現(xiàn)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要挖掘,得秘密著來,要不,無論挖出什么珍寶,也都得被日本人給搶了去。
我覺得,再讓兔子盜洞,是不可能的了,況且時間上也不把牢,誰也說不準它什么時候才能產(chǎn)子盜洞。俗話說,夜長夢多,那些龍骨化石可是最顯鼻子顯眼的東西,好比是一條大魚,只要是稍微露出一丁點兒腥味來,所有的貓就會“嗖嗖”地竄過來,朝它咬上兩口!
小山子問我:“那可怎么辦?要不,我去孔師傅那兒借個洛陽鏟,咱們自己盜洞,挖出碎骨頭片,拿去讓裴先生鑒定?”我想了想,覺得可行。洛陽鏟我見過,一個不大點兒的小鏟子,說是鏟子,卻是一個圓筒的形狀,把它扎進土里,就能把地底下的土帶上來,不顯山不露水,就跟兔子們盜洞是一個樣,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個不大點兒的小窟窿。
我跟小山子正商量著,就聽隔壁協(xié)和醫(yī)院里傳來了“咣當(dāng)咣當(dāng)”的響聲。壞了,是不是地底下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了,日本人開始挖掘了?
我倆忙爬上墻頭朝那院里頭瞧,原來是鍋爐房的倆小伙計大蛋和二蛋,在忙活著修理地下管線。洋人很會享受,他們在建醫(yī)院時,為了取暖,弄了個鍋爐,把鍋爐里頭的水燒熱了,再讓熱乎水順著水管子流進樓房的每一間屋里頭。這樣,寒冬臘月里,屋里頭就跟春天一樣暖和了。從鍋爐房里出來的水管要先走地下,再從地下鉆出來,進入樓房,這樣,協(xié)和醫(yī)院的院子里頭,就有一條老長的地下通道,所有的管線就在通道里頭。
看見倆小伙計打開地面上的井蓋,鉆入地下,我忽然就有了個新主意,不如來個干脆的,就在我家屋里頭盜洞,朝著協(xié)和醫(yī)院里頭挖條暗道,就跟小伙計鉆的地下通道似的。我們把暗道挖好了,在里頭取土,這樣再牢穩(wěn)不過了!
小山子聽了,覺得行是行,可是卻有些擔(dān)心:“挖暗道,要是塌方了可怎么辦?不把咱倆給活埋了嗎?”我說:“你忘了我爸是干什么的了嗎?挖煤的呀!在地下挖煤,那暗道里頭不是都用木棍子支著嗎?這樣,咱們怎么會被活埋了呢?”小山子一拍大腿說:“還是你行!我這榆木疙瘩腦袋,怎么就轉(zhuǎn)不過來了呢!”
倆人商量好了,小山子就出去張羅工具。鎬啊,鍬啊,缺了哪樣事也干不了??墒?,他剛要出門,又轉(zhuǎn)身回來了。我問他:“怎么了?”他問我:“真挖你家屋里的地?”我說:“可不是真挖嗎?假挖,能挖出龍骨化石嗎?”隨后,我明白了,他是怕我們把屋里的地挖了,不好交代,就說:“沒事的,反正我媽得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呢,咱們挖完了,再填上,踩結(jié)實了,不就什么也瞧不出來了嗎?”小山子點頭,又跑了出去。可是,不大一會兒,他再次轉(zhuǎn)身回來了。我很驚奇,剛要問他又怎么了,小山子拿手指指院兒外頭。這時,一陣“嘡嘡”的鑼聲傳了過來。
為了躲著郝大牙,我們把挖地的時間推遲了一天。
第二天,在開挖之前,我跟小山子商量,得有一個人值守。他明白了,就出屋趴在墻頭上對著協(xié)和醫(yī)院那頭觀望。我家的那只小黃狗似乎也瞧出了什么,跑到大門口臥下,倆眼緊盯著胡同。我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就抄起了大鎬。
“壞了!”
我把大鎬剛舉過頭頂,正要朝下刨的工夫,小山子急火火地跑了進來!
“壞了!沒了!”
什么壞了?什么沒了?
我正納悶?zāi)?,就被小山子不由分說地拽出了屋,又稀里糊涂地被他推上了墻頭。
真是壞了!
這是怎么回事呢?我瞅了一眼協(xié)和醫(yī)院原先堆放灰土的地方,心就跟掉進了冰窟窿里頭似的,一下就涼到底了!昨兒個還好好的呢,這會兒怎么就底兒朝天地被挖了?
誰干的呢?
埋著龍骨化石的土被挖哪兒去了?
10 日本人來搜查
我跟小山子使勁地琢磨,到底是誰挖走了那層土?
小山子很肯定地說:“是日本人,要不誰能在協(xié)和醫(yī)院里頭隨意地挖呢?醫(yī)院他們占著,別人挖也不能夠??!”我覺得小山子說得在理,除了他們自己想挖就挖,別人還真的動不了手。要想偷著干,光天化日的沒法挖;夜里探照燈一照,亮得跟白晝一樣,還是沒法挖。再者說了,那么一大層土,挖出來了,怎么弄走呢?不得車嗎?不得馬嗎?那得是多么大的動靜?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那么,日本人為什么要突然把那層土給挖走了呢?是他們發(fā)覺了什么?知道了龍骨化石的秘密?小山子說:“備不住!日本人的眼線多了去了,特高科,偵緝隊,還有打著各種旗號的商會,株式會社,包括郝大牙也有嫌疑,他怎么總是敲著鑼,在胡同里頭瞎轉(zhuǎn)悠呢?尤其是他那對小瞇縫眼,每眨巴一下,都像是在琢磨著什么壞主意?!?/p>
整整一天,我跟小山子心里頭都慌慌的,沒著沒落。
怎么回事呢?是誰動了那層土?心里頭琢磨著,應(yīng)該是日本人,可是又存著僥幸,想著不會是日本人。想著,琢磨著,這心里頭,就跟有十五個水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安定不下來。最主要的是,總覺得那些珍寶要是真讓日本人給挖走了,實在心有不甘。中國的東西,歸了人家,任誰也不好受。
最后,我倆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總是覺得心里頭堵著個東西,就要去那院兒瞅瞅,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進了協(xié)和醫(yī)院,走近了原先堆放灰土的地方,圍著圈兒,瞅了幾眼被挖得深深的大坑。之后,我們就又朝四周望去,找那堆土。這么大的一個深坑,總會有堆土??墒牵闹軈s什么也沒有。不對呀!我心想:若真是日本人發(fā)現(xiàn)了秘密,挖了這里的土,他們應(yīng)該當(dāng)下就篩選啊,怎么就不見一丁點兒土呢?難道是怕泄露秘密,直接把土給運走了?運到某間屋子里頭,暗下里篩選去了?可是那么多土,使車推,使筐抬,也得好些趟吧?車轍啊,土渣子啊,肯定不少,可院子里頭卻不見一丁點兒的痕跡呢?倆小伙計給掃干凈了嗎?
想到了倆小伙計,我們就朝著鍋爐房走去。我們在這院兒,也就只認得燒鍋爐的爐頭兒師傅,和他手下的倆小伙計。眼瞅著,就走近了鍋爐房。這時,小山子拽了我一下。隨著他的目光,我往地下一瞅。天呢,土渣子!終于發(fā)現(xiàn)土渣子了!我心里一陣撲通。順著土渣子往前,就是鍋爐房。
鍋爐房的門大開著,倆小伙計推著車正要往外頭走,忽地瞅見我倆,忙打招呼?!澳銈z來了,正好?!贝蟮罢f,“幫我們個忙!”小山子問:“幫什么忙?你說話?!倍白炜欤骸昂Y土!篩土!”一聽說篩土,我的心里頭又轟的一下,怦怦地亂跳起來。難道那些土,在鍋爐房里頭?
果然是。
虛驚一場。
原來,那天大蛋二蛋鉆地下通道,是為了全面檢查冬天取暖的地下水管。他們檢查到原先堆放灰土的地方,查出了問題。水管子銹爛了,在地下作業(yè)不方便,就把上頭的土層給挖了。土在北平城里是很金貴的東西,家家燒煤,都得往里頭摻些黃土,不摻黃土,煤就不著。而挖出來的那些土,爐頭兒師傅一瞅是上好的黃土,就讓小伙計推進了鍋爐房。等篩過了,留著摻進煤里燒火。地上的那個大坑,等修好了水管子,再用鍋爐里燒出來的灰渣子回填。
知道了這一情況,我跟小山子心里一下就透亮了,不撲騰了,也不堵得慌了,渾身上下就來了勁兒。我倆忙說:“沒問題,咱們誰跟誰呀?來,招呼!”說著,就走進鍋爐房。
我抄起了鐵鍬,小山子蹲在地上端著篩子。我鏟起一鍬土,朝著篩子倒了進去,小山子雙手一晃悠,篩子就“唰唰”地轉(zhuǎn)悠了起來。不大一會兒,細土漏了下去,渣子留在了篩網(wǎng)上。細細一瞅,有不少碎骨頭片!
我跟小山子一陣暗喜,喜得腦門上一個勁兒地冒汗??墒谴蟮岸皡s忽然驚叫了起來:“死人骨頭!死人骨頭!”瞅著他倆被嚇得直朝后退的狼狽樣兒,我們就故意嚇唬他倆。我說:“聽說這兒早先是個王府?”小山子答:“對。”我說:“聽說王府里經(jīng)常鬧鬼?”小山子說:“那可不是!那些個鬼,可都是冤死鬼,整天哭爹喊娘,叫冤枉,你瞅瞅,這不是冤死鬼的骨頭是什么?”他抄起一塊眼眶子骨頭:“瞅瞅,嚇人吧?鬼!冤死鬼!”我忙上前推大蛋二蛋,讓他倆離開,站得遠一點,省得看了晚上睡覺做惡夢。
他們的師傅爐頭兒聽見我們這邊說鬼呀神的,就忙著趕了過來,一瞅小山子手里的骨頭,立即閉上眼,還拿手遮擋上,說:“快著,快著,把它給我填進爐子里頭,燒了!燒了!”說著就讓倆小伙計過來。小伙計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握著鐵锨要朝我們這邊湊。我立即說:“不能燒,燒了多晦氣,趕明兒,還不得有冤死鬼過來跟您折騰?”小山子忙接上說:“還是讓我們把這些東西拿出去埋了吧!不都是說入土為安嗎?埋了,既算您的功德,也免了鬼來鬧騰!”爐頭兒師傅聽了,便揚手說:“麻利兒的,趕緊拿出去,遠遠地埋了!”我跟小山子得了命令,趕緊找了個口袋把碎骨頭片裝進去,急急忙忙地走了?!白哌h點兒!”爐頭兒師傅還在身后喊,“最好扔到城外頭去!”
在協(xié)和醫(yī)院的院子里,我們碰上了幾個日本人,他們不停地打量我們手里的口袋。但是,由于身后有爐頭兒師傅跟著,日本人也沒有為難我們倆。
碎骨頭片弄到手了,我跟小山子那個高興勁兒啊,就甭提了!我們馬不停蹄地把東西送到了蘇先生家?;貋碇螅腋∩阶诱f得慶賀一下。小山子說:“我也是這么個想法,必須得慶賀一下。要是那東西真就是龍骨化石,天啊,那咱們可是辦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俗話說,土地爺打噴嚏,咱們可是出口了神氣?!蔽腋胶椭骸昂喼本褪求@天動地的神氣!”
篩了黃土,又跑了趟遠道去了蘇先生家,說實話,把我倆累得夠嗆。不過,說到慶賀,自然就想到了好吃的,我倆的精神頭兒又旺了起來。
此時,西下的太陽,被托舉在了房尖的煙囪上。各家各戶煙囪里冒出來的炊煙,在明晃晃的光亮下彌漫,秋日的陽光很暖和,含混在炊煙里的飯香味十分迷人,讓我們同時都感到了肚子里的空虛。
小山子說:“我喜歡炸灌腸,外焦里嫩,蘸上蒜汁兒,那叫一個香酥脆嫩!”我則說:“我喜歡茶湯,那東西喝到嘴里噴香的!”
說到這兒,我們倆就翻各自身上的零錢。往一堆兒湊的時候,小山子就說了起來。
“你會燉我的燉凍豆腐,你來燉我的燉凍豆腐,你不會燉我的燉凍豆腐,別胡燉亂燉我的燉凍豆腐……”
正說著曹麻子教給他的繞口令,忽聽外頭“烏哩哇啦”一陣呼喊,院門被“咣當(dāng)”一下猛地撞開了!孔師傅在前,一隊日本人在后,不由分說地就沖進了院子里!
(日本人的到來所欲何為?
精彩請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