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的故事

阿扉A-Field

這是一面厚重挺拔的高墻。墻外是喧鬧的世界，墻里是如畫的風光。人們都喜歡躲到墻里，遠離塵囂，享受靜謐。

墻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功勞，想得多了就變得驕傲起來；驕傲得久了，脾氣就變得大了起來。

一天，不知從哪里跑來一只小黑豬。小黑豬很傷心，他邊跑邊哭，跑到墻邊，倚著墻角哼哼唧唧地抽泣。

小黑豬的哭聲吵醒了正在陽光下打瞌睡的墻。墻很不耐煩地說：“喂，別吵吵了好不好？沒看到我在睡午覺嗎？”

“實在對不起，墻。”小黑豬淚眼婆娑地說，“我也不想哭，只是……只是我太傷心了?！?/p>

“傷心？”墻說，“真是好笑，墻里面怎么會有傷心？”

小黑豬說：“小花豬不理我了，她說她再也不想和我玩了?！闭f著說著，小黑豬哇哇大哭起來，他使勁一搖頭，鼻涕、眼淚全都甩到了墻上。

墻生氣極了，沖著小黑豬咆哮道：“你把我弄臟啦！快離我遠點，越遠越好，馬上消失！”

小黑豬嚇壞了，他愣了一會兒，忘了傷心，一溜煙地跑了。

“真不文明！”墻余怒未消，照著湖水努力尋找小黑豬甩到他身上的眼淚和鼻涕。

墻邊的大柳樹熱情地說：“在這里，我?guī)湍悴粮蓛舭?。”說著，伸出長長的柳枝，替墻擦了起來。誰知道小黑豬的鼻涕并不好擦，不但沒有擦掉，反而越擦越臟。

墻皺起了眉頭：“怎么回事？臟死了。”

大柳樹連忙道歉：“對不起啊，墻。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誰讓你幫我擦了？”墻黑著臉說，“真是越幫越忙?！?/p>

大柳樹的臉一下子綠了，她默默地把柳枝縮回到湖邊，對著微波蕩漾的湖水陷入沉思。

墻里一派沉寂，好長時間也沒有人說一句話。

沉寂得久了，墻忽然覺得有點孤單。墻很想找人說說話，他看看遠處，小黑豬和小花豬正在草坪上玩，他看看旁邊，大柳樹還在對著湖水思考。

墻不好意思張口，只好閉上了眼睛。

忽然，一只小小鳥飛了過來，他停在墻頭上，愉快地嚷嚷著：“嗨！墻，你好啊！我撿了一顆漂亮的石頭，你看，它還會發(fā)光呢！”

墻急忙睜開眼睛，果然看到頭上放著一顆亮晶晶的石頭。

旁邊的大柳樹聽了，也停止了思考，湊過來看小小鳥的石頭。

嗯，是顆不錯的石頭！

墻本來想這樣說，可是當著大柳樹的面，竟然莫名其妙地提高了嗓門：“快拿開，什么破東西就往我身上放！干凈不干凈??？真是的！”

小小鳥一聲不吭，銜起石頭飛走了。大柳樹也一聲沒吭，又轉(zhuǎn)向湖面沉思去了。

墻心里后悔，不過嘴上卻說：“走吧，走吧，都走了才好，這樣多安靜?！?/p>

大家不再打擾墻，墻越來越孤單。孤單就像一個滿口利齒的大怪物，在墻的心里咬啊咬。墻很想和大柳樹聊聊天，可是大柳樹正伸出細長的柳枝逗水里的魚兒；墻很希望小小鳥落在他的頭上歌唱，可是小小鳥在湖對面的樹林里，陪著兩只小豬嬉戲。

好無聊啊，一個人都沒有！墻想，隨便來一個也行啊，哪怕說說今天的天氣也好。

傍晚，月亮掛到樹梢上的時候，墻外來了一個背著琴盒的年輕人。

他是一名歌手，一名流浪歌手。

歌手打開琴盒，取出一把六弦琴。他輕輕撫著琴，就像撫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歌手倚著墻，開始了他的自彈自唱。

墻外和墻里一樣冷清，偶爾有人經(jīng)過，也是匆匆來匆匆去，頂多擦肩而過的時候送給歌手不經(jīng)心的一瞥。

歌手的嗓音并不動聽，墻很快就皺起眉頭。墻很想讓歌手放棄歌唱離開這里，但是他想了想忍住了。

墻悄悄看了看旁邊的大柳樹，大柳樹正安靜地聽著歌手的歌，就連小黑豬和小小鳥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了，小小鳥站在小黑豬頭上，小黑豬挨在大柳樹身旁，歪著腦袋靜靜地傾聽墻外傳來的歌聲。

幸好沒有趕走這個歌手。墻想。

墻努力地聽歌手的歌，嘗試著去欣賞歌的旋律和琢磨歌詞的含義。漸漸地，墻發(fā)現(xiàn)歌手的歌并不難聽，有些歌能打動人，有些歌能鼓舞人，有些歌就像在和自己說知心話。

墻慢慢地，慢慢地被歌手的歌吸引了。聽到夢想的歌，墻會心潮澎湃；聽到孤獨的歌，墻會流出眼淚；聽到友誼的歌，墻會想到小黑豬、大柳樹和嘮嘮叨叨的小小鳥……

夜深了，歌手收起琴和空空的琴盒，嘆著氣走了。墻很想對歌手說，他唱得很好聽，自己……還有大柳樹、小小鳥都喜歡聽他的歌。他們很希望他每天都來，每天都在這里唱歌?？墒谴罅鴺錄]有說話，小小鳥沒有說話，小黑豬也沒有說話。墻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也是他們的想法，他沒有勇氣把這些話說出口，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歌手越走越遠，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

墻很想向小黑豬、大柳樹和小小鳥說聲對不起。當墻鼓足勇氣的時候，小黑豬不見了，小小鳥不見了，大柳樹也一動不動地睡著了。

從此以后，歌手再也沒到這里唱過歌。

從此以后，墻變了，變得沉默，變得謙和而寬容。

一天午后，天下起了綿綿細雨，墻里墻外越發(fā)的蕭瑟和寂寞。墻默默地忍受著孤獨，忍受著孤單這個大怪物的噬咬。

忽然，一只小刺猬從雨幕中跑了出來，他淋在雨里面，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小刺猬到處找，終于在墻角找到一塊躲雨的地方。

墻偷偷看了一眼大柳樹，大柳樹低著頭保持著沉默。墻知道大柳樹為什么保持沉默，因為她的樹冠已經(jīng)變得稀疏，不可能為小刺猬撐起遮風避雨的大傘；墻也明白大柳樹為什么低著頭，因為她不想看到他把小刺猬趕回雨中的一幕。

“挨我近一點，要不雨會淋到你的?！眽钠鹩職庑÷晫π〈题f。說完這句話，墻有種奇妙的感覺，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高大，變得……對，變得充實起來。那種給人溫暖，讓人感動的充實。

“謝謝您，墻?！毙〈题屑さ卣f，“您真好！”

就是這一瞬間，墻猛然發(fā)現(xiàn)，一直在噬咬自己的孤單大怪物一下子被擠了出去，而且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雨停了，小刺猬走了。走的時候，小刺猬和墻已經(jīng)成了好朋友。小刺猬答應墻，等天氣暖和的時候，一定會來找墻說說話，聊聊天。墻也向小刺猬保證，等那個歌手再來唱歌的時候，一定想辦法通知小刺猬一塊來聽。

大柳樹肯定聽到了墻和小刺猬的話，因為墻聽到了她輕輕搖擺的聲音。墻覺得自己的臉熱熱的，心里也暖暖的。

第二天晚上，墻正想睡覺，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墻低頭一看，是一只驚慌失措的小老鼠。

墻問：“小老鼠，怎么了？”

小老鼠說：“大花貓在追我！”

墻想也沒想就說：“快到這邊來，這里有個墻洞！”

小老鼠藏進了墻洞，大柳樹悄悄垂下樹枝，擋在墻洞前面。

大花貓來了，墻保持沉默，大柳樹也保持沉默。

大花貓為了找到小老鼠，一下子躥上了墻頭。她的爪子可真鋒利，不但在墻面上留下深深的抓痕，還把墻頭的一塊磚蹬掉了。

墻努力忍著，自始至終保持著沉默。

大花貓終于走了，看著缺掉一塊磚的墻頭和抓花了的墻面，墻很傷心，大柳樹、小老鼠也很難過。

大柳樹剛要安慰墻，墻說：“沒什么，少塊磚頭會有一種滄桑感。我喜歡滄桑的感覺?！?/p>

小老鼠剛要向墻道歉，墻說：“沒關系，花就花了，我覺得這幾道抓痕很有藝術美感。你們不覺得嗎？”

大柳樹和小老鼠一點也不喜歡滄桑感和藝術美感，他們找來小黑豬、小小鳥，還有小刺猬，一起商量怎么辦。

人多力量大，大家很快想出了好辦法。

小小鳥和她的朋友銜來很多亮晶晶的石頭補在墻頭的缺口上。這些石頭美極了，陽光一照亮閃閃的，就像墻頭上開了一朵朵花。

小黑豬請來了他的好朋友小花豬，小花豬可是個有名的大畫家。她在小黑豬、小老鼠的幫助下，在墻面上畫了很多美麗的畫。

這面墻太美了，很多游客被吸引了過來，他們聚在墻邊，排著隊和墻留合影。

很多小動物也被吸引了過來，大家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聽大柳樹講畫里的故事。

一天傍晚，游客散盡了，小動物們也回家了。

墻看了看夕陽中的湖水，湖水中有大柳樹的倒影，倒影中依稀能看見小小鳥的身影。墻不由得在心里贊嘆，啊，一幅多么美麗的畫??！

這時，小小鳥忽然問：“你們說，那個歌手還會來唱歌嗎？”

墻說：“你們也喜歡他的歌？”

小小鳥笑著點點頭，大柳樹也笑著點點頭。

墻說：“我想他一定會來的。”

小小鳥沒有說話，大柳樹也沒有說話，他們似乎在回味著歌手的歌聲。

墻說：“如果他來的話，一定要記得叫上小刺猬、小黑豬，還有小老鼠?！?/p>

大柳樹補充說：“還有小花豬和很多很多好朋友?！?/p>

墻說：“對，還有小花豬和很多很多好朋友?！?/p>

小小鳥笑了，她輕輕落上墻頭說：“放心吧，不用你們說，我一定會叫他們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