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蓮的眼睛

胡楊樹

那年秋天，我在一個偏遠山區(qū)支教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叫水蓮的女孩。她是一個盲人，先天性失明，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八歲的水蓮，瘦瘦的，模樣長得俊俏，因為眼睛看不見，她的父母就沒讓她上學，可她偏偏喜歡學校，經常叫哥哥帶她來。

我在學校半個月的時間里，就看見水蓮七八回。她總是一個人坐在操場的一角，學生上課，她坐在那里，學生下課，她也坐在那里，安安靜靜的，孤獨得叫人可憐，也讓人心疼。

校長說：“水蓮這孩子怪怪的，搬過幾次凳子給她坐，可她寧愿站著，也從來不坐。聽她父親說，她從小就是這犟脾氣?！?/p>

我想，水蓮一定是在抗議著什么。一個原本活潑可愛的女孩，一個原本應該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的女孩，卻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操場一角，聽老師講課的聲音，聽同齡人歡快的打鬧聲，聽學校那半截掛在樹上的水管的“鐺鐺鐺”聲……

一個冬日的午后，水蓮照舊坐在操場的一角，我忽然有了接近她的沖動，想知道這個女孩的內心世界，于是我靠近了她。

我還沒說幾句話，就看見她臉上有了笑意。她抬起頭問：“是胡老師吧？”

我吃了一驚，忙說：“是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水蓮笑了笑，說：“聽聲音就知道是你呀。你的聲音可好聽了，像電視里的主持人一樣，好喜歡你唱歌，我聽過你教他們唱的兩首歌了?！?/p>

都說盲人聽力好，這回我可算見識了。

我說：“水蓮，你一定會唱歌，能不能唱一首給老師聽？”

她笑了，臉上飄過一抹紅霞，遲疑了一會兒，說：“好吧，那唱什么歌呢？”

我很期待，說：“就唱你最喜歡、最熟悉的那一首吧！”

她說：“那我唱《春天在哪里》，我好喜歡這首歌?！闭f著，她直直身子，唱開了：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這里有紅花呀這里有綠草

還有那會唱歌的小黃鸝

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

……

聽著聽著，我的眼眶里有了淚水，是驚喜？還是感動？剎那間，我的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涌動。盡管她唱得不咋樣，時不時還跑調，加上少了一顆牙齒，吐字不太清晰，但我還是鼓勵她，說她唱得很棒。過后她還告訴我，說她知道春夏秋冬是個什么樣子。我想知道在她心里的春夏秋冬是什么樣子，于是叫她描述一下一年四季的情景。她告訴我說，春天的太陽像一鍋溫開水，曬在人身上溫溫的叫人好舒服；夏天的太陽像一鍋熱開水，燙人皮膚，叫人好難受；秋天的太陽像一個害了感冒病的人，病懨懨的，有氣無力；冬天的太陽像一盆燒得旺旺的爐火，人人都喜歡。說完這些，她低下頭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要是我的眼睛能看見該多好呀！”

我驚訝于這孩子的感知能力，她對春夏秋冬描述得如此貼切，于是我對她說：“水蓮，其實你已經很棒了，別人用眼睛看世界，你是用心‘看'世界，用心看世界的人往往比用眼睛看世界的人看得還要仔細真切?！?/p>

她笑了笑，或許聽懂了我的話，或許沒有。

一次，我在操場上帶同學們做摸東西的游戲，為了讓水蓮不感到孤獨，也為了增強她的自信心，我就讓同學們一起叫她來參加，最后她不好意思地加入了游戲。

游戲開始了，我把每個同學的眼睛用布條蒙住，統(tǒng)一站在一起，然后把一個鬧鐘放在操場中央，等鬧鈴響了五秒鐘后關掉，摸鬧鐘游戲正式開始。

游戲的結果是，水蓮第一個摸到鬧鐘，同學們都說她厲害。

看著一臉笑容的水蓮，我走過去對她說：“不管眼睛看得見還是看不見，我們每個人都有擅長的一面，你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你還是贏了所有的同學。水蓮你要記住，你那顆明亮的心就是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