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鏈子

加映

1

一場事故后，我的一條腿落下了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我不想去學校，怕被同學嘲笑。我變得孤僻古怪，不愿和任何人說話，常常坐在院子里對著一棵樹發(fā)呆，幻想著自己是一縷風、一滴露水、一只螢火蟲……

媽媽因為我的事和爸爸吵得很厲害。爸爸想讓我盡快去上學，媽媽卻想帶我去上海繼續(xù)治療，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而我自己又懶得說話。屋子里“乒乒乓乓”的響聲讓我無立足之地。我煩躁極了，決定出去走一走，我拄著拐杖走到凌河橋邊。天空黝黑黝黑的，閃亮的星星像落網(wǎng)的小魚。霧氣升騰，我全身在涼風中瑟縮。

凌河橋在夜色中顯得有些迷蒙。走在上面，有一種恍恍惚惚的感覺。河道旁的蘆葦叢被風吹著，“沙沙”作響，像在模擬河水流動的聲音。橋頭有一棵高大的楊樹，像被誰故意從紙上剪下來貼在那兒似的。

突然，楊樹下出現(xiàn)了一個打傘的身影，瘦瘦弱弱的，看起來像一個女孩。那把傘很大，差不多把她的全身都遮蓋了。

只聽她焦急的聲音傳來：“我明明放在這里，怎么就沒有了？”

看來，她是丟了什么東西，這么晚了，丟了東西肯定著急。于是，我鼓起勇氣向那棵楊樹走去。

女孩低頭四下尋找，急得快哭了。

我慢慢走近她：“請問，你丟了什么東西？”

女孩轉(zhuǎn)過身，整個人蔫蔫的，擎著一把綠傘，像是用河邊的蘆葦編織成的，我隱隱嗅到了蘆葦特有的清香。

“你看見一雙鞋子了嗎？我原來放在這棵樹旁的。”

“一雙鞋子？”

“是呀，一雙黑絲絨的小鞋，我明明放在這兒的，可現(xiàn)在怎么也找不到了?！闭f著，女孩“嗚嗚”哭起來。

我最見不得女孩哭了。

“你不要傷心，我?guī)湍阏摇！?/p>

我繞著那棵楊樹走了三圈，也沒看見一雙黑絲絨小鞋。

女孩越發(fā)著急了：“怎么辦？沒有那雙鞋子，我就回不去了。”

“如果你確定放在這里，我們就一定能找到?！蔽冶M力安慰她。

在不遠處的草叢中，有一道忽明忽滅的光映入我眼中。我走過去，撥開草叢，看到一雙黑絲絨小鞋，鞋尖處綴著一顆明亮的白珍珠。

“在這里呢！”我大叫起來。

女孩跑過來一看，傷心的淚水變成了激動的淚水，朝我羞澀地笑了：“是我記錯地方了。”

女孩穿上鞋子，整個人精神了許多。她穿著一件款式別致的荷葉小裙，幾顆晶瑩的水珠在裙面上滑來滑去。綴著白珍珠的小鞋子把她襯得特別靈氣。我把注意力放在她臉上，明月般皎潔的臉頰，泉水般清澈的雙眸，鼻子如秀氣的小山，鼻尖上還掛著一枚五彩的水泡泡，嘴唇是櫻桃的紅色。風吹動她的秀發(fā)，我看見了隱藏在蓬松黑發(fā)中的兩只毛茸茸的貓耳朵。

她就是傳說中的貓仙！我一點兒也不害怕，看著她可愛的樣子，我甚至還慶幸遇見她。

“我要回家了。很高興認識你，我叫水鏈子?！?/p>

“我叫茗，我也很高興認識你?！?/p>

“如果愿意，你可以去我家做客?！?/p>

“真的可以嗎？”我有些興奮。

水鏈子點了點頭。

我們沿著河走到盡頭，看到一片蔥郁的蘆葦叢。繞著蘆葦叢順時針走了三圈，一條路出現(xiàn)在眼前。走完那條青草叢生的路，一座飄在云海中的竹房子映入眼簾。

“這就是我的家了。媽媽，媽媽，我?guī)笥褋碜隹土?！?/p>

一位貓仙阿姨從屋里出來了。她的鼻尖上也掛著一顆水泡泡，只是她的水泡不像水鏈子一樣發(fā)著五彩的光。黑發(fā)盤起，兩對毛茸茸的貓耳朵很顯眼，一件黑旗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相當妙曼。

“這是我媽媽。”水鏈子介紹道。

“阿姨好！”

阿姨笑瞇瞇地說：“歡迎你來做客?！?/p>

2

一天，貓仙阿姨從外邊回來，說：“今天在橋邊我看見了一對年輕夫婦，他們一直在叫‘茗，茗……我猜想他們肯定是丟了孩子?！?/p>

聽到這里，我的心情一下變得沉重。

“你是不是想回家了？”水鏈子問。

“是啊，是該回去了，爸爸媽媽肯定擔心死了?！?/p>

“我送你回家吧！”水鏈子說。

說完，她拉著我的手向一間房間走去。

房間門口掛著一條蘆葦編成的簾子，掀開簾子，我們進入那間幽暗的小屋。我跟在水鏈子身后，大約走了十步。

“先閉上眼睛，一會兒光線會把你的眼睛刺疼的。”水鏈子說。

“咯吱”一聲，水鏈子打開一扇窗，“嘩”的一下，無數(shù)道明亮的光線射進了房間。

我慢慢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把我驚呆了：窗外是一條煙波浩渺的長河。河邊長滿綠汪汪的蘆葦，河水中央坐落著一架白色拱橋，拱橋邊還長著一棵高大的楊樹。我驚訝地張大了嘴：“這不是凌河嗎？”

“這是一千年前的凌河，這里有世界上最純凈的水。”

“一千年前的凌河？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我環(huán)顧整間屋子，看見墻壁上貼著好幾張有關(guān)凌河的畫。

“這是300年前的凌河，這是100年前的凌河，這是50年前的凌河，這是10年前的凌河，這是5年前的凌河，這是現(xiàn)在的凌河。”水鏈子一一給我介紹。

這一系列畫展示了凌河從一條豐腴的河流變成一條干枯河道的過程。

我陷入沉思，被一聲悅耳的笛聲驚醒。

水鏈子手中拿著一根笛子，笛管上鐫刻著斑斕的花瓣。伴著笛音，從遠處的河面上漂來了一條荷葉狀的小船。小船停泊在綠格子窗下。

“我們上船吧。”水鏈子對我說。

水鏈子又吹起笛子，笛音在我們周圍裊裊飄動。從笛孔里飛出一股緋紅色的小卷風，風中裹挾著五彩花瓣。那股風托起我和水鏈子，從窗口飄落到船上。

這條船順著水流的方向緩緩前行。

“估計日暮時分，你就可以回到家了。”水鏈子看著我，眼中充滿了不舍。

“這次分開后，我們還會再見嗎？”我說。

很快，一顆連著一顆淚珠順著水鏈子的臉頰滾落。

“水鏈子，你怎么哭了？其實我們再見面很容易，雖然我走路不怎么方便?！闭f到這里，我也哽咽了。

水鏈子脫下腳上的黑絲絨小鞋，摘下那顆黑珍珠，遞給我說：“把這個含在嘴里吧。”

我接過珍珠，不解地問道：“為什么要含在嘴里？”

“照我說的做吧?！?/p>

看她一臉嚴肅的神情，我只好按她說的做。

我剛把珍珠放進嘴里，水鏈子拍打了一下我的后背，那顆珍珠順著我的喉嚨滑進了肚子里。

“不好，珠子掉進肚子里了?！蔽页粤艘惑@，“水鏈子，你要干什么？”

等我抬頭再看水鏈子時，她已經(jīng)變了模樣，像一棵枯萎的草，萎縮在裙子里。船板上流淌出一大片水，那些水是從水鏈子身上流出來的。我忽然想起那顆珠子對貓仙的重要性，她連睡覺的時候都不脫掉鞋子的。

“水鏈子，你怎么這么傻。沒有那顆珠子，你會變成一灘水的！”我彎著腰，使勁兒咳，我要把珠子咳出來。

“不要再白費功夫了，珠子已經(jīng)融化在你肚子里了，它會讓你的腿恢復原樣。”水鏈子翕動著嘴唇，囁嚅道。

“你還記得你在馬路上救的那只白色的小貓嗎？那就是我。是你救了我。你奔跑時，風都追不上你的腳步……”

水鏈子還沒把話說完，已經(jīng)化成了一汪水……

“水——鏈——子！”我抱著她留在船板上的衣服和那根花笛子，大聲地喊道。

3

我哭昏過去，等我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蘆葦叢中。我的頭昏昏沉沉，感覺像經(jīng)歷了一場夢境。當我看見懷里的裙子和花笛子時，才想到這一切都不是夢。

我飛快爬起來，沿著干枯的河道，拼命地奔跑，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是的，我奔跑時，風都追不上我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