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說唱在色達

夏加

在青藏高原的邊緣，圣潔的珠日山在八瓣雪蓮花的圍繞中孕育了一片豐美的草灘，那平博萬狀的無限風彩敘寫了一個曼妙的名字——果埂塘，彎彎的色曲河沿著她的肌膚，閃耀著金色的光芒，蜿蜒流過。就在這片童話的世界里，坐落著靜謐幽遠的“化外之域”——瓦須·色達。

走進色達，撲面而來的依然是那一片綠草的芬芳，和著泥土積淀出燦爛的歷史文化，這里是康巴和安多兩大藏區(qū)文化的交匯之地，是格薩爾文化的重要發(fā)祥地之一?；蚩蛇@么說：色達，是生活之極地，文化之極地，神性之極地。

元朝八思巴時期，這里彌漫著霍嶺大戰(zhàn)的硝煙；馬踏風雪的穆波董氏瓦須部落在格薩爾的率領下，鐵蹄滌蕩污泥濁水，敘寫了一章卷帙浩繁的長篇英雄史詩。如今，格薩爾的腳步依然在色達的青青草原上如春風雨露，散落在草原深處的每個角落；世界上最長并且唯一還活著的英雄史詩《格薩爾王傳》在色達得到了最好的傳承和發(fā)展，色達擁有四項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其中與格薩爾相關的遺產(chǎn)就有兩項，這不但是因為色達文化資源富足，更是極地人民智慧的結(jié)晶。這里格薩爾人才聚集，各種遺跡遺址星落棋布，格薩爾伏藏藝人比比皆是，格薩爾唐卡、壁畫和石刻藝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色達傳承了格薩爾文化的先天秉賦，把格薩爾文化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在色達，每一個牧人的心中都有一部史詩，每一部史詩都能見證歲月的風霜。阿拉嗒拉唱響的總有嘶鳴的戰(zhàn)馬、珠姆的柔情和敵將的叫囂……瓦須色達人用這種方式傳頌英雄的功績、傳唱史詩、傳承格薩爾文化，也從中領悟生命的真諦。

自古以來，色達人十分喜愛聽格薩爾說唱。舊時色達擁有四十多位水平不等的民間格薩爾說唱藝人。據(jù)調(diào)查，色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百姓家中收藏有《格薩爾王傳》。百分之四十左右的農(nóng)牧民能唱上一兩小段“格傳”中的唱詞。不少寺院所祭護法中有格薩爾，康巴著名格薩爾伏藏師仲堆尼瑪壤夏和說唱藝人仁孜多吉等，都從別處到了色達這一神奇的草地以后才激活了他們的靈感。掘出、說唱大量的“格傳”。至今色達也有不少的格薩爾伏藏師。格薩爾說唱藝人們，在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中，以深入泥土的神性生活將格薩爾文化的核心和內(nèi)質(zhì)延續(xù)至今，并成為人們對于和平與慈悲的情懷載體?？梢哉f，格薩爾文化能夠在世界舞臺上熠熠生輝，色達及全國各地的格薩爾說唱藝人功不可沒。

色達色爾壩一帶，是格薩爾麾下大將尼崩達雅的屬地，也是尼崩大將輔弼吉唐扎西繞登和基嘎爾班瑪?shù)ふ娴膶倜窬幼〉?。這里至今也依然傳頌著許多格薩爾的動人故事。

位于翁達鎮(zhèn)西北部的雅格山，默默目送著歷史的變遷。七十年前，遐邇聞名的瑜伽大師玉柯秋央讓卓便在此修行。他在那里建立一個修習點。其規(guī)模逐漸增大，一直到解放前夕。這位大師認定，雅格山是格薩爾神山，其巖石中藏有嶺國十二部“般若經(jīng)典”。當時，寺院每年舉行一次格薩爾說唱會。他還親自創(chuàng)作了格薩爾及三十大將的數(shù)十種說唱詞曲，凡是嗓音好的僧人都要學唱“格薩爾王傳”。他的弟子中出現(xiàn)了著名的格薩爾掘藏家仲堆 尼馬讓夏，他在色達期間寫出了十多部“格傳”伏藏本，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在他的“格傳”中，多處提到色達曾經(jīng)是嶺國居住的地方。就他對格薩爾文化傳播的巨大功德，還是另一說法說玉柯喇嘛便是嶺國大臣丹瑪?shù)幕怼?/p>

在色達，格薩爾說唱藝人就像草原上的格?；ǎ㈤_在色達的每一寸土地上，承載著一個民族的記憶。這種記憶，鑄就著敢于向人類生存極限挑戰(zhàn)的民族精神。

在色達，說唱藝人們說，格薩爾是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神；是有求必應的如意神；是降妖除魔的英雄；是給一方帶來福祉的財神……色達牧人十分宗拜格薩爾大王，他們以自己的方式銘記著這神仙中的英雄，英雄中的神仙.見敵皆殺的惡人，所殺皆度的菩薩。

極地色達，是民族民間文化的一捧沃土，神秘，神性、神圣的內(nèi)質(zhì)外因在極大程度上，提煉和完成了最簡單又最厚重的文化底色描畫。民間說唱藝術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呈現(xiàn)。

在色達，民間說唱藝術由來已久，是色達人流淌在血液深入又自然釋放的藝術表達，更是集體性格和靈魂追求的同步呈現(xiàn)。在格薩爾文化極為濃郁的色達，民間說唱藝術主要以《格薩爾》說唱為主。眾所周知，《格薩爾》史詩本身大抵都是通過藝人說唱形式來傳承和傳播的。就《格薩爾》史詩的文本結(jié)構(gòu)而言，由少量敘事和大量詩體文唱詞交織構(gòu)成——這也是藏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典型存在。《格薩爾》唱詞包羅萬象，精彩紛呈，幾乎是族群文學形態(tài)的一部“四庫全書”。

可以說，沒有說唱藝人，就沒有卷帙浩繁的《格薩爾》史詩。在舊時，色達《格薩爾》說唱藝人中有部分甚至專職說唱，以謀生活。他們以節(jié)慶、寺廟跳神等為契機，頭戴說唱帽，并懸掛格薩爾唐嘎進行說唱并以此討要少量食物。在說唱方面，他們只說唱簡單卻精彩的片斷以感染眾人。如：《賽馬登位》中的“三十大將介紹歌”或“王冠頌”等。倘若有人專門邀請到家說唱，但說唱藝人就必須說唱一部完整的分部本或“分章本”。

有人說，在色達，每個牧人口中都有一部格薩爾王傳。由此可見說唱藝術在色達的土壤是極為深厚的。譬如：有一些說唱藝人能說唱一兩段大將唱詞，便總在茶余飯后向人講訴一段格薩爾故事。

在說唱藝術方面，其曲調(diào)在藏區(qū)各地都有不同風格，不具統(tǒng)一性，過去一些伏藏大師也曾規(guī)定過每一大將的唱法。然后也僅只是流傳于一個有限的范圍。不過，曲調(diào)的名稱大多卻是相同的?！陡袼_爾》說唱有一系列曲調(diào)。每一大將的唱腔也各有不同，各具各的曲名。在《格薩爾》史詩中，三十員大將和格薩爾王的曲名都有明確記載。僅格薩爾王就有多種曲名，如：長壽永恒曲、威震大場曲、修歌小花曲、白顏六調(diào)曲、威立馬鐙曲、藍色六調(diào)曲、悠閑長音曲、如意任運曲、白棍青曲、大場演講曲、箭歌涼爽曲、勇猛英雄曲、法歌吉祥曲等。《格薩爾》史詩記載： “在嶺國的土地上，唱六變歌的有六人，嶺國大王的雄獅六變歌，勇士賈察的潔白六變歌、大臣丹瑪塔啦六變歌，嫂子熱撒的水晶六變歌，王妃禮瓊的云雀六變歌，王妃珠牡九清六變歌，總官絨察查根的悠悠長歌，晁通的哈拉急調(diào)歌等。其唱法也是多種多樣，代表著每個人的性格特征，而且在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唱法。這些唱法通過藝人說唱技巧，對刻畫人物形象，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具有明顯的藝術效果。

在色達，特殊的區(qū)位環(huán)境和大同而小異的游牧文化促使派生出一系列說唱曲調(diào)，這些曲調(diào)唱法大多與其它地區(qū)有一定的差異。色達大約有八十多種說唱曲調(diào)，大多源于本土說唱藝人之口。還有個別喇嘛也編有《格薩爾》曲調(diào)，流傳于民間，如著名上師玉柯喇嘛秋央壤卓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編有格薩爾大王和王妃，三十大將曲調(diào)，要求弟子們統(tǒng)一曲調(diào)，此曲調(diào)當時流行于色爾壩、霍西等下色達一帶，此外色達大章說唱藝人益吉之曲調(diào)流行于上色達帶。與此同時，甘孜、石渠等地的說唱風格也流傳到了色達，曲調(diào)傳播者通常為流浪乞討的說唱藝人。他們因為不停流浪使得其傳播面較廣泛。并成功地影響著一方受眾。因其曲調(diào)簡單易學，使得色達不少牧民都會唱一些嶺國大將們的曲調(diào)，普及率很高。其中，色達格薩爾藏劇團的說唱，大多代表色達本土唱腔風格，

除此之外，色達民間說唱除《格薩爾》之外，還流傳著不少說唱藝術，其中一部分受藏族作家文學作品影響，使一些廣為流傳的名著以民間的方式流傳于民間。而這些作品文體本身就具有說唱藝術風格。這些文學作品的題材主要為佛教故事。如：八大傳統(tǒng)戲中的《智美更登》。還有一些僧人，也采取看書說唱的方式。也有一些藝人通過說唱，聲情并茂地講述《還陽者嶺沙卻吉的故事》和被稱為道歌的《米拉日巴傳》。不同的是，說唱《還陽者嶺沙卻吉的故事》的通常為手持“恰柯爾”傘狀轉(zhuǎn)經(jīng)輪邊唱邊搖的女性說唱藝人。除此之外，色達民間說唱還有：模仿各種鳥雀叫聲，解釋鳥語歌頌佛法的《百鳥講經(jīng)》；有以講述故事為主的如愛情悲劇《黃河彼岸的唐嘎藹瓦》、《果洛女人悲歌》、《富商兒子與乞丐女兒》、《溝腦小僧人衛(wèi)德奔與溝口少女斯姆措》等。

色達的民間說唱藝術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族群文化的有聲呈現(xiàn)和具象表達，是一種基于傳統(tǒng)藏文化之上，又顯立存在于大眾生息的一種文化符號。

而具象的表達則更為細致而精彩。譬如格薩爾說唱帽。

格薩爾說唱帽又稱《王冠頌》。緣始于霍爾白帳王虜走王妃珠姆后，格薩爾單人匹馬進入霍爾領地，幻化成三個一模一樣的游僧，游僧頭戴之帽便是說唱帽。

說唱帽為羊毛氈、綢緞或布料縫制，其造型極為特別，為菱形頂尖，中大下小六棱四面，左右各具鈍角形帽耳，帽頂插有數(shù)種禽翎，正面鑲嵌數(shù)十飾物。其形狀，附飾皆各具象征意義。在《格薩爾》史詩中，這些象征意義皆由珠姆與幻化成游僧的格薩爾一問一答進行解釋。

現(xiàn)就格薩爾說唱帽象征意義進行一個大致梳理和呈現(xiàn)。

頂端呈山形，具三峰，象征衛(wèi)藏殊勝山，帽形便參照此圣山而成；帽頂有三尖，象征三怙主；六棱象征六佛；四面即四門，象征四天王；整體尖形頂端，象征機智男子漢；中部稍大，象征游僧智慧面；帽邊稍小，象征在邊境就將犯敵消滅；帽尖剛好三指寬，象征敵離三指不放過；帽邊剛好五指寬，象征敵離五指不放過；帽帶剛好一尺長，象征象征敵離一尺不放過；帽高剛好一肘長，象征敵離一肘不放過；四門小花帽嵌有右旋白海螺，象征金剛寶三叉心想事成成至尊；右側(cè)嵌有海螺圖，象征大好男兒潔白心；圈眼嵌有紅珊瑚，象征來犯之敵圓眼如血；左側(cè)嵌有水晶片，象征好女子純凈心；晶眼串著筋制線，象征縫合來敵之眼；帽前銀佛塔象征妖魔轉(zhuǎn)向法；彎弓和長箭象征箭射黑妖魯贊額；大刀象征賜送辛巴之刀；馬鞍象征鎮(zhèn)壓白帳王；帽口金剛杵象征擊退來敵進攻；帽頂金剛橛象征官兵英武；帽邊嵌著八十珍珠，象征八十成就者；圍繞的三十白眼珠象征三十空行母和嶺國三十員大將；帽沿圍繞的金屬物象征敵堡圍著鐵城；帽尖白鷺翎象征勇士護衛(wèi)自我；黑鷺翎象征勇士母圍繞；孔雀翎象征占領瑪域；杜鵑翎象征珠姆美妙嗓音；烏鴉翅象征喪失威望的敵人；鷂、雕翅象征游子勇過二猛禽；夜鶯翅象征驅(qū)散無明暗；鯤鵬翅象征攝收三界；大鵬雙翅象征威鎮(zhèn)三有；帽上銅明鏡象征無礙智力；花蕊一朵象征生死得自在；寶貝圖象征心想如意；銅針象征時時具護法；白帛、黃帛、藍帛、紅帛、花色帛分別象征東瓊、格卓、馬折、麥達及三十大將寄魂帛……

整個帽形或似站立山梁的公鹿，又似俯沖山腰的雕鷹，還似棲于平灘的脫兔。唱詞里還講道：如果將說唱帽放在座前，便像念誦經(jīng)文的智者；把它拿在手中，便像持供品的僧人；把它夾在臂彎里，便像女子抱嬰孩；把它放在平地上，又似脫去上衣的高僧……史詩以此描述和表達，極顯說唱帽之尊貴圣潔。

當然，說唱帽的造型及其他飾物也同具各種寓意和象征，講諸如藏地雪山、六山四江四湖及藏傳佛教諸多內(nèi)容。

與其說格薩爾說唱帽是一個具象存在，倒不如說它是一部看得見摸著著的史詩，是原生態(tài)的生活呈現(xiàn)，更是族群精神與信仰的完整表達。

在色達的民間說唱藝人中，將說唱帽文化沿襲最好的，莫過于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傳承人土登。以說唱謀生的土登自幼罹患眼疾，成年后靠四處說唱討要生活。不論是在青海、四川阿壩還是色達區(qū)域內(nèi)，他在說唱時都將自制說唱帽戴于頭頂，身穿說唱服，一手持簡易喇叭，一手持說唱道具，忽而靜坐說唱，忽而起身舞蹈。如此行為展現(xiàn)的說唱藝人在藏區(qū)并不多見，土登算是極具特點的其中之一了。

說唱藝術能夠繼承下來，并不容易。貧苦的生活條件、繼承人的不可教授性讓民間說唱的前景充滿著不可預測性，如何將這種原生態(tài)厚重文化更好的要耕植于雪域沃土，或是我們更應該思考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