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車耀先

■車毅英

◇1939年，車耀先夫婦和孩子們合影

父親車耀先逝去70多年了，我常常想起他。往事點點滴滴，就像發(fā)生在昨天。

在20世紀20年代，父親從國外游學(xué)歸來帶回一臺照相機，他用相機拍攝了不少照片，也記錄了我們家庭的悲歡冷暖。我一直保存著這些照片，如今雖已破損泛黃，但看到它們，我眼前就會浮現(xiàn)父親的影子。他是一位堅定的革命者，也是一位慈祥的父親，英武儒雅，音容宛在。

相識到相愛

1894年，父親車耀先出生在四川省大邑縣灌口場一個小商人家庭。5歲入私塾，10歲輟學(xué)，11歲開始掙錢養(yǎng)家，賣地瓜、甘蔗、火柴，奔波于方圓30里的各個鄉(xiāng)場。

17歲時，父親到崇慶縣城一家雜貨店當(dāng)學(xué)徒，他勤快好學(xué)，靈巧厚道，一有空閑，不是到附近小書攤看書，就是到茶館聽評書，很得師傅、師母的喜愛。學(xué)徒期滿后，師母問他有沒有中意的姑娘，父親說喜歡對門擺攤的黃三姑娘。師母又問喜歡黃三姑娘什么呢？父親說喜歡她心靈手巧，管教弟弟很嚴格。其后，師母將父親的話告訴了祖母，祖母親自上門提親，誰知黃三姑娘早已與人訂聘。消息傳來后，父親很沮喪，轉(zhuǎn)身到川軍劉文輝的部隊參了軍。

母親人稱黃三姑，家中排行老三。因家境貧寒，她在家門前擺了小攤，賣香蠟紙錢和甘蔗。她性格溫和，不事張揚，雖然沒有文化，做生意卻很在行，削起甘蔗來動作尤其靈巧，給父親留下很深的印象。父親當(dāng)學(xué)徒那幾年，兩人很少接觸，母親找過父親兩次，一次是來店里買酒，還有一次是請父親幫她算賬。事實上，她對這個靦腆的小學(xué)徒，印象也很好。

母親雖然早已訂婚，男方也曾催促她過門完婚，她卻不愿意。最后，男方只好作罷。祖母聞訊后，再次上門提親，黃家很快答應(yīng)了。在部隊的父親接到祖母來信后，打開一看，竟然是他喜歡的黃三姑娘同意了婚事，不禁欣喜若狂，馬上回家結(jié)婚。那是1918年冬，父親24歲，母親22歲。

許多年后，父親在獄中思念母親，寫了一首詩，記述這段初戀的愛情。全詩如下：

女兒對門居，相見不相語。

美目盼盼兮，癡心惶惶矣。

屢欲訴私哀，情勢所不許。

咫尺隔天涯，將心比自己。

不作窶子妻，愿為夢中侶。

賴人長相思，寢食不能已。

父親在小詩后面附言：“世有名言，人力不可回天，乾坤可挽轉(zhuǎn)相思之苦，變?yōu)榕χ?；奮斗成功，又為姻緣條件。附相思苦打油詩一首于此，以志不忘。”可見他思念之深。

迷茫中思考

婚后，父親帶著母親回到部隊。母親買了一部縫紉機，專門為士兵縫補衣服，還為傷員煎湯熬藥，深得大家喜愛和敬重，人稱“好心的車娘”。父親很開明，認為夫婦是平等的，遂為母親改名為“車體先”。父親還為母親放了裹腳，送她到識字班學(xué)習(xí)，后來母親不僅能夠管理賬目，還能看報紙，讀丁玲的小說。

父母結(jié)婚不久，父親所在部隊在簡陽地界激戰(zhàn)，時任連長的他頭部受重傷，昏迷不醒，被人剝了衣服踢進坑里，次日才被附近農(nóng)民救起，送回部隊。母親見他血肉模糊，渾身抽搐，連忙把他送到成都陜西街福音堂醫(yī)院，由父親的好友肖露嘉醫(yī)生治療。子彈從父親顱骨穿過，彈片及碎骨傷及腦膜并感染。醫(yī)院條件不好，缺乏麻醉藥，肖露嘉用鑷子夾取腦膜里的彈片和碎骨，換藥時又用碘酒棉條從傷口穿過以消毒，一來二去，疼得父親渾身哆嗦。

經(jīng)過肖露嘉一番治療，父親的傷勢漸漸痊愈，卻因為碎骨壓迫神經(jīng)，左腳落下終身殘疾。后來，父親提起此事便說：“我的頭部是為軍閥們爭洋房、爭小老婆才受傷的?！蹦菚r父親還年輕，他在迷茫中思考以后的路。

1927年9月，我在成都四圣祠教會醫(yī)院出生了。那時，父親正隨部隊在重慶駐防，他在當(dāng)天日記中寫道：得一女，取名成英（取事業(yè)有成之意）。后來他知道祖母已經(jīng)為我取名“貴英”了，只得順從，但覺得“貴”字太俗，時值秋高氣爽、桂花飄香季節(jié)，于是改名“桂英”。1948年，為躲避特務(wù)追捕，我才改名“毅英”。

1927年，國共兩黨第一次合作破裂，重慶爆發(fā)了震驚全國的三三一慘案，反動軍閥對共產(chǎn)黨人和群眾大肆屠殺。次年，逐漸覺悟的父親憤然離開軍閥部隊，外出游歷。他以四川基督教友的身份，赴上海參加基督教東亞協(xié)會會議，而后出游北平、沈陽等地以及日本、朝鮮，尋求救國道路。

目睹舊中國的貧困和積弱，軍閥混戰(zhàn)，民不聊生，父親在上下求索的曲折過程中，用一首《自誓詩》表達了自己為國為民奮斗的理想。詩云：

幼年仗劍懷佛心，

放下屠刀求真神。

宗教不過欺愚民。

投身元元無限中，

方曉世界可大同。

怒濤洗凈千年跡，

江山從此屬萬眾。

不勞而食最可恥，

活己無能焉活人。

欲樹真理先辟偽，

辟偽方顯理有真。

隨著社會發(fā)展進步，以及環(huán)境污染等各種因素影響下，肺部真菌感染發(fā)生率呈持續(xù)性上升發(fā)展趨勢，對患者的正常生活、生活質(zhì)量以及身心健康均造成較嚴重影響。肺部真菌感染患者主要癥狀包括疼痛、原發(fā)癥狀發(fā)熱以及不同程度的呼吸困難等，且無特異性，因此早期診斷、早期治療該疾病的難度較大。采取何種檢查方法可以更有利于早期診斷、早期有效鑒別肺部真菌感染，以提高臨床治療效果十分重要。本次研究工作旨在探討CT在診斷與鑒別肺部真菌感染中的可行性研究?，F(xiàn)報道如下。

喜見東方瑞氣升，

不問收獲問耕耘。

愿以我血獻后土，

換得神州永太平。

“努力餐”的秘密

1929年5月，父親帶領(lǐng)全家開辦了“努力餐”餐館。店名之意，取自孫中山先生的名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車耀先拍攝的“努力餐”，照片上“努力餐之門面”幾個字系他手跡

“努力餐”位于成都三橋南街，后搬到祠堂街，皆是一樓一底。店前是大街，樓下從父親的書房走到后門，就是金河。河邊樹木成蔭，父親搭了一座水榭，母親常常由此到河里洗衣服，夏天全家在此乘涼。遇到秋天水淺，我們幾個孩子就在河里踩水玩。冬天河水干涸，于是全家出動，經(jīng)河道去對面少城公園游玩。這時候，父親租一輛自行車，教大姐騎車，全家人圍著看熱鬧，其樂融融。

“努力餐”開張后，特聘當(dāng)年在滇軍為朱德做過飯的何金鱉擔(dān)任首席廚師，開創(chuàng)了燒什錦、白汁魚、清湯三鮮、宮保童子雞等諸多特色菜。父親為這些菜肴編了順口溜作為廣告詞：“……機器面，味道鮮；革命飯，努力餐；燒什錦，名滿川……”餐館的筷筒上寫著這樣一句話：“如果我的菜不好，請君向我說；如果我的菜好，請君向你的朋友說?！币粫r間，在城中傳為佳話。

“努力餐”氣氛融洽，店里十幾個師傅、伙計，我們都親熱地稱呼師傅師兄。他們與我們同桌吃飯，和母親平等分錢（客人的小費），還為父親賣他創(chuàng)辦的進步刊物《大聲周刊》。每逢年節(jié)，我們一起慶祝，張燈結(jié)彩。母親熱心，還為好幾個師兄當(dāng)“紅娘”，替他們操辦婚事。

父親1928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努力餐”也是父親進行革命活動的重要場所，是革命者的聯(lián)絡(luò)站。但凡自己的同志來了，大多在樓上接待，也有不認識的，只要進堂坐下，說出暗號“一菜一湯”，吃完便走，不用付錢。1930年10月，父親時任中共川西特委軍委委員，參與策劃了震動四川的“廣漢兵變”。暴動失敗后，“努力餐”歇業(yè)盤點，撤退到成都的同志，來此躲在樓上，餐館解決他們的吃住問題。1985年，父親的領(lǐng)導(dǎo)魏傳統(tǒng)曾有詩云：“四川軍閥割據(jù)熱，廣漢兵變震云天，西窗瞭望錦城血，幸有當(dāng)年努力餐?！奔粗复耸?。

九一八事變后，父親積極投身于抗日救亡運動，四處奔波，團結(jié)了一大批進步的知識分子。父親腳有殘疾，母親為他買了一部黃包車，雇了車夫，每天拉著他去參加各種活動。父親很忙，家里家外，都由母親打理。她白天在餐館端菜上飯，抹桌洗碗，晚上還要整理賬目，照顧一家人。母親不愧是父親的好幫手、賢內(nèi)助，多年來兩人感情融洽，相敬如賓。

父親一去不回

1940年3月初，國民黨在成都制造了“搶米事件”，并嫁禍給共產(chǎn)黨。3月18日，父親與戰(zhàn)友羅世文被捕。

那天晚上風(fēng)雨交加，我們聽到有人敲門說：“車先生，有你老家的電報?！眲偞蜷_門，一群便衣特務(wù)闖進來，陰惻惻地說：“車先生，請你到行轅走一趟?！备赣H鎮(zhèn)定地穿上衣服，隨他們走了，以后音信全無。過了好久，才有熟人來告訴母親，說看見我父親了，父親托他帶了口信，說自己恐怕一時回不來了，要母親照顧好孩子們。

父親被捕的事情是姐姐寫信告訴我的，那時我正在成都新津讀書。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國共兩黨在重慶談判，中共代表團向國民黨方面提出，要求釋放愛國人士張學(xué)良、楊虎城等17名政治犯，其中就有羅世文和車耀先。對方卻當(dāng)面說謊，稱羅、車二人在關(guān)押期間死了。

父親和羅世文被捕后，先關(guān)押在貴州息烽集中營，后押到重慶渣滓洞監(jiān)獄。在獄中，他始終沒有暴露黨員的身份，和羅世文、韓子棟等同志組織了監(jiān)獄秘密黨支部，領(lǐng)導(dǎo)難友與敵人做斗爭。他利用擔(dān)任監(jiān)獄圖書管理員的身份，把報刊上的一些重要消息夾在圖書中送到難友手中。小說《紅巖》一書中描寫了父親在獄中的這些活動。

父親獄中6年，面對高墻鐵窗，親筆寫下了幾十萬字的《四川軍事史》和一部尚未完成的《自傳》。傳記前言云：

民國二十九年三月，余因政治嫌疑被拘重慶。消息不通，與世隔絕。禁中無聊，寢食外輒以曾文正公家書自遣，遂引起寫作與教子觀念。因念余出世勞碌，磨折極多，奮斗四十年始有今日。兒女輩不可不知也。故特將一生之經(jīng)過寫出，以為兒女輩將來不時之參考。使知余：出身貧苦，不可驕傲；創(chuàng)業(yè)艱難，不可奢華；努力不懈，不可安逸。能以“謙”“儉”“勞”三字為立身之本，而補余之不足；以“驕”“奢”“逸”三字為終身之戒，而為一個健全之國民，則余愿已足矣，夫復(fù)何恨哉？！

1946年8月18日，重慶談判后不久，父親和羅世文被特務(wù)秘密殺害于重慶歌樂山松林坡。父親被捕后，祖母就被活活氣死了。母親曾找人寫狀紙，告成都行轅亂抓人，但于事無補。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她帶著我們姐弟幾個，在敵人的監(jiān)視下艱難度日，直到成都解放。

◇車耀先獄中寫下的自傳序言

1949年12月，成都剛解放，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王維舟來家里看望，告訴我們父親犧牲的消息，還帶來了烈士證書。全家人失聲痛哭。

王維舟提出按月給母親撫恤金，母親以能夠自食其力婉言謝絕。她把父親創(chuàng)辦的“努力餐”交給了組織，在祠堂街買了一間小鋪面，靠經(jīng)營小雜貨店維持生活。

1954年母親病逝，享年58歲。我們尊重她的意愿，將父親的骨灰罐放在她的身邊，愿他們在天堂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