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一頭追逐銀河的鯨魚

董昭言

鯨魚應(yīng)該遨游在宇宙中，這是我一直堅(jiān)信的。

Part1.千米下的星光

我曾經(jīng)見過一頭鯨，它和其他我所熟悉的生物都不一樣。當(dāng)我看到它的時候，它正從深海中極力遠(yuǎn)望，我猜它在尋找月色。

于是我對它說：“這里沒有月光?！?/p>

“不，”它擺了擺厚重的尾鰭，告訴我，“我在看星星?！?/p>

“可是這里也沒有星星。”

我的直白與無禮或許有些激怒了它，它說：“我能看到，星星就在那兒?！背林赜滞?yán)的聲音讓我不敢再多說。

過了一會兒，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同它說點(diǎn)什么。它的神情太過專注和鋒利，像一把刻刀，剖開層層海浪，去雕刻一顆又一顆璀璨的鉆石。事實(shí)上，這些鉆石是無數(shù)閃爍的星。我開始懷疑，我的眼睛是否出現(xiàn)了問題，不然為何我的眼前只有空洞與黑暗，卻少了那些美麗的星光。我想了想，還是選擇繞過“星星到底在哪兒”這個容易激怒它的問題，轉(zhuǎn)而討論一些更合乎禮節(jié)的事情，比如——你在找哪一顆？

這個問題明顯沒有觸動它敏感的內(nèi)心，于是它好脾氣地回答了我：

“每一顆。我想看清銀河的模樣，她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事物?！?/p>

“可是，”我猶豫了很久，還是說出了我的困惑，“你為什么不去海面上看看，在那兒看到的銀河可比這里看到的清楚多了（實(shí)際上在這里我什么都看不到）?！?/p>

它很久沒有說話。最后。這頭與眾不同的鯨魚對我說：“我在每一個清晨浮上海面，同她道別，那時的她最美，最脆弱。只有在那個時刻，我們有數(shù)不盡的話要傾訴，我們悲傷，但又隱隱期待著下一個清晨的到來。你知道，我不能時刻出現(xiàn)在她面前，這樣就少了新鮮感?！?/p>

說到這里，它好像有些害羞。與剛才不耐煩的形象不同，此時的它像一個瞎懂的小孩，卻又飽含了一絲別樣的溫柔。

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這頭鯨魚的獨(dú)特之處。

它有了愛。

它愛上了遙遠(yuǎn)的銀河。

Part2.Fly me to the universe（帶我飛向宇宙）

隨著交談的繼續(xù)，我愈發(fā)喜愛這頭別扭又脆弱的鯨。

“你怎樣發(fā)現(xiàn)的她，又是何時愛上了她？”

它真的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我記不清了……或許是一個偶然的夜晚，我躍出海面。她仿佛一直待在那里，永遠(yuǎn)保持著美麗而謙卑的姿態(tài)，我看到了她……”

“我猜你不會懂的。她太美好。當(dāng)我發(fā)覺我開始用一天的全部心情去思念，那時我早已愛上了她。我多想每時每刻跟她待在一起……但我不能這樣，我無法離開海洋，這樣做也太蠢，顯得我太不自持。她有權(quán)看到我最好的一面?！?/p>

待它說完，我沒有再張口，因?yàn)槲野l(fā)現(xiàn)我們看到的并非同一條銀河，它的銀河似乎比我看過的更美，讓我有些嫉妒。過了許久，我才忿忿地出聲：“哦，或許你的銀河根本就感受不到你的良苦用心呢?！?/p>

話音剛落，我又開始為自己的粗魯感到懊悔，幸好它并未因此而發(fā)怒。

我看到它的眼神愈發(fā)靜謐安詳，好像被纏綿的海浪拖入了回憶的漩渦。我們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場無聲的對峙并未持續(xù)太久，它龐大的身軀牽引著尾巴緩緩地起伏。然后我發(fā)現(xiàn)它笑了。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在千米深的水下看到什么，但是我敢肯定，這頭鯨真的在笑，它的眼睛化作幽深的幕布。上面瞬間綴滿了精致的光。

那一刻它變得與世間的任何事物都不同。

它似乎是被我的問題逗笑了，也可能是什么回憶喚醒了它。我聽到低沉的聲音傳來：“銀河好美、好遠(yuǎn)，即使我奮力躍出水面，也還是與她相隔了無數(shù)個海洋。為了與她相擁。我每天都努力地多往上跳一點(diǎn)，這樣我就可以把她看得更清楚些。我確信我愛她……”

它說到一半，卻又忽地中斷，似乎是在努力尋找合適的措詞，這樣才不會破壞它心中美好的銀河。

“是了，我愛她?！背了剂季弥?，它終于開口，“她讓我盼望每一天的到來，因?yàn)槲抑?，她是永叵的，我對她的愛也會一直持續(xù)。有的時候她亮一些，有的時候暗一些，但她無論變成什么模樣，都使我的每一個清晨變得更美。當(dāng)我愛她時，每個明天都比今天更值得期待?！?/p>

這便是我們對話的終結(jié)，而我關(guān)于這頭鯨的全部記憶也到此為止了。我能感覺到周身的海水正逐漸變冷，我想，或許我確實(shí)要走了，這本該是個寧靜的夜晚，而這頭獨(dú)特的鯨也不應(yīng)被我這個不速之客打擾，它還有屬于自己的銀河要思念。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離開了。我太喜愛這頭追逐銀河的鯨魚，它是如此獨(dú)特而美麗，可我卻沒有回頭再看它一眼，因?yàn)槲铱傆X得，我們是會重聚的。

我們還會相見，在深海，抑或宇宙。

Part3.懷念一頭追逐銀河的鯨魚

再次回到這片熟悉的海，身邊卻少了那頭獨(dú)特的鯨。身處它曾久久停駐的地方，我試著以它的姿態(tài)抬頭仰望，可眼前依舊只有幽暗深邃的海水。

到這時，我才不得不承認(rèn)，我的確從未看到過它眼中的銀河，以至于我遏制不住心中對它的牽掛。這頭鯨魚是否還像記憶中一樣獨(dú)特迷人，它身在何方，又是否還在為那片銀河而苦苦追尋……

直到現(xiàn)在，我仍在懷念一頭追逐銀河的鯨魚?？蛇@頭鯨魚的故事本不該由我來書寫，它的一生中還會有無數(shù)種可能，而這些，都是你我無從得知的艱澀與美好，就像宇宙一樣神秘而又充滿未知。

生命總會逝去，唯有銀河與愛永存。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