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的日子

□ 張家康

一直以來，關(guān)于青年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的職務多說是圖書館助理員，這似已成定論。據(jù)1920年《國立北京大學教職員錄》，北大并沒有圖書館助理員這一職位。這里所說的“助理員”，可能有毛澤東自謙的成分，意思是我就在圖書館幫忙做點事。他在接受斯諾采訪時也是這么說的。

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的工作從1918年10月開始，至次年3月，因母親病重而離職歸湘。在北大圖書館的近半年時光，他讀了很多書刊，接觸了很多人和事，這個過程和印象，一直深植于他的記憶之中，成為他一生中極為珍貴的一段經(jīng)歷。

楊昌濟頗希望毛澤東入北京大學

1918年8月15日，青年毛澤東為新民學會赴法勤工儉學的事，由長沙乘火車來到北京，這是他第一次走出家門的長途之旅。最后，他沒有去法國，而是選擇留在北京。10月，毛澤東經(jīng)恩師楊昌濟介紹，被安排到北京大學圖書館工作。

1913年春，毛澤東被湖南第四師范學校錄取，師范學校學制為五年。次年春，湖南第四師范學校合并

到湖南第一師范學校。第四師范是春季開學，而第一師范是秋季開學，這樣，毛澤東重讀了半年預科，到1918年暑期畢業(yè)，他實際成為讀了五年半的師范生。在這所學校里，對他影響至深的教員有楊昌濟、徐特立、袁仲謙、黎錦熙、王季范、方維夏等，其中尤以楊昌濟的影響最大。楊先生對這位農(nóng)家子弟尤感興趣，他在日記中寫道：“余因以農(nóng)家多出異才，引曾滌生、梁任公之例以勉之?！睏钕壬钠谕豢芍^不高，希望毛澤東像曾國藩、梁啟超一樣出類拔萃。僅比毛澤東長三歲的黎錦熙和毛澤東來往密切，介于師友之間，在讀過毛澤東的日記后，他寫道：“在潤之處觀其日記，甚切實，文理優(yōu)于章甫，篤行兩人略同，皆可大造。”

楊昌濟

北大圖書館

劇烈動蕩的社會呼喚“大造”之才，而毛澤東也正以極大的責任心，關(guān)注著政治風云的變幻。袁世凱與日本簽訂喪權(quán)辱國的《二十一條》，消息傳來，一師學生編印《明恥篇》小冊子，毛澤東在封面上寫下：“五月七日，民國奇恥；何以報仇?在我學子!”他還在挽學友的詩中寫道：“我懷郁如焚，放歌倚列嶂。列嶂青且蒨，愿言試長劍；東海有島夷，北山盡仇怨。蕩滌誰氏子，安得辭浮賤!”那種對民族危難的沉重憂患，那種以雪恥救亡為己任的情懷抱負，溢于字里行間。

正是由于楊先生的介紹和推薦，《新青年》給他開啟了另一扇認識中國與世界的窗口。陳獨秀說的“倫理的覺悟是吾人最后之覺悟”對他觸動極深，循著新文化運動的思路，他在努力地探索，為此閱讀了許多哲學和倫理學的著作，而興趣最大的是倫理學。他認為，“倫理學是規(guī)定人生目的及達到人生目的的方法之科學”。之所以如此認識，是因為他覺得“國人積弊甚深，思想太舊，道德太壞”，而要改變這種狀態(tài)，就必須“從哲學、倫理學入手，改造哲學，改造倫理學，根本上變換全國之思想”。

1918年4月14日，新民學會在蔡和森家正式成立，到會的有毛澤東、蔡和森、蕭子升、何叔衡、蕭三、張昆弟、陳書農(nóng)、鄒鼎丞、羅章龍等。這是五四運動時期最早的新型社團之一，宗旨是“革新學術(shù)，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蕭子升為總干事，毛澤東、陳書農(nóng)為干事。學會成立不久，蕭子升去了法國，會務便由毛澤東主持。1920年冬，由毛澤東撰寫的《新民學會會務報告》說：“會章系鼎丞、潤之起草，條文頗詳；子升不贊成將現(xiàn)在不見諸行事的條文加入，頗加刪削?！笔捵由邦H加刪削”的條文，恰是毛澤東所提激烈的政治主張。一激烈一溫和，這是兩位好友最終分道揚鑣的主要原因。

其實，毛澤東此時的思想信仰仍未確定，就是他所說的，“是自由主義、民主改良主義、空想社會主義等觀念的大雜燴……但是我是明確地反對軍閥和反對帝國主義的”。1918年6月下旬，新民學會召開會議，認為留法勤工儉學很有必要，應該盡力進行，推舉蔡和森等“專負進行之責”。蔡和森到了北京后，給毛澤東來了一封信，十分同意毛澤東的新民學會的方針意見，信中說：“兄對于會務，本有經(jīng)綸天下之大經(jīng)，立天下之大本的意趣，弟實極其同情，且尤不諱忌嫌疑于政黨社會黨及諸清流所不敢為者之間。以為清流既無望，心地不純潔者又不可，吾輩不努力為之，尚讓何人去做?此區(qū)區(qū)之意，相與共照也。”“三年之內(nèi)，必使我輩團體，成為中國之重心點?！比陜?nèi)真的做到了這一點，新民學會會員大多成了中共早期黨員，擔當起中國革命的重任。

楊昌濟此前已在北大哲學系任教，赴法勤工儉學的信息就是他傳遞回家鄉(xiāng)的，并讓湖南一師的學生們積極準備赴法留學。蔡和森在北京忙碌之際，常去楊先生處。6月30日，蔡和森在致毛澤東的信中說：“兄事已與楊師詳切言之，師頗希望兄入北京大學?！北贝笮ｉL蔡元培“正謀網(wǎng)羅海內(nèi)人才”，“吾三人有進大學之必要，進后有兼事之必要，可大可久之基，或者在此”?！靶质隆碑斨该珴蓶|正在長沙籌劃赴法勤工儉學的事，“吾三人”是指毛澤東、蔡和森和蕭子升。他們?nèi)耸菞畈凉羁粗氐膶W生。楊昌濟希望毛澤東先“入北京大學”，以造學業(yè)和事業(yè)的“可大可久之基”。在全國準備赴法勤工儉學的學生中，湖南是報名最多的省份。找人給患病母親開好藥方后，毛澤東于8月15日離開長沙前往北京，途中因鐵路被大水沖斷，延至19日到達北京。

進入北大圖書館

到了北京后，毛澤東忙碌著奔波著，幾經(jīng)聯(lián)系，才落實好勤工儉學事宜。大多青年因出國補習法語，陸陸續(xù)續(xù)進了預備班，沒有進預備班的也考入北大預科。楊先生希望毛澤東最好能在北大繼續(xù)讀書，可毛澤東卻沒有報考北大預科，其間不乏經(jīng)濟的原因，亦不排除與他一向推崇自學的主張相關(guān)。這里還有一個客觀存在的原因，那就是當時教育部規(guī)定，中等師范生畢業(yè)后，必須先工作幾年后才能報考大學。據(jù)蕭子升回憶，由于“蔡(元培)校長幫忙的緣故”，圖書館主任“李大釗安排毛澤東干打掃圖書館、整理圖書等輕便工作”。他說：“毛澤東對蔡孑民校長一直非常感激，寫給他的每封信都以‘蔡夫子大人’開頭。他認為自己是蔡校長的學生，永遠對蔡校長表示尊敬。1938年，蔡孑民先生隱居九龍，在他逝世前十二月左右，我常到他家促膝而談。有幾次我們談起毛澤東。以蔡先生的高齡，自然他不能記住一切。蔡先生還能記得毛澤東給他寫信，但想不起毛澤東的音容笑貌了?！?/p>

毛澤東最初住在楊昌濟家，其他會員分住在湖南會館。由于分散居住，大家聯(lián)系起來十分不便。不久，毛澤東和蔡和森、蕭子升、羅章龍等八人搬到景山東街三眼井吉安東夾道七號，八個人住在一間小屋里。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大家擠在一個炕上，擠得幾乎都透不過氣來。但在他的眼中，這點困難根本就不算什么，他說：“在公園里和故宮廣場上，我卻看到了北方的早春。當北海仍然結(jié)著冰的時候，我看到白梅花開。我看到北海的垂柳，枝頭懸掛著晶瑩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詩人岑參詠雪后披上冬裝的樹木的詩句：‘千樹萬樹梨花開?！本?shù)不盡的樹木引起了我的驚嘆和贊美?！?/p>

蔡元培

來京的新民學會會員中，毛澤東當數(shù)最窘困者之一。蕭子升說：“毛澤東幾乎一無所有，雖然路費(往法國)已減少到一百大洋，但這對他仍是無法解決的大數(shù)目，而且他自己知道，無人能借這筆錢給他?！泵珴蓶|后來自己也說，當時在北京的生活費用對他來說太高了。他是借了朋友的錢來到北京的，到了以后，非馬上找工作不行。毛澤東有了這份圖書館的工作，“每月可以領(lǐng)到一大筆錢——八塊大洋”。這固定的經(jīng)濟收入，對他來說顯得尤為重要，因為由此奠定了他在北京的生活，故而他分外珍惜。

因工作關(guān)系，毛澤東閱讀各種新出版的書刊，結(jié)識名流學者和有志青年。他的頂頭上司李大釗對他的影響最為直接。

毛澤東在延安接受斯諾采訪時說：我從前在師范學校的倫理學教師當時是國立北京大學的教授。我請他幫我找工作，他把我介紹給北大圖書館的主任。這個人就是李大釗，他后來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一位創(chuàng)始人。蕭子升對這件事的敘述，就更為詳盡，他說，學校原打算讓毛澤東去做教室清潔員，因為那樣的話毛澤東可以在工作之余，免費旁聽。后來，是蔡元培改變了毛澤東的工作。蕭子升說：“蔡校長是位可敬的人，立即了解了我們的困難。他有個更好的主意：與其做個教室清潔員，不如安排毛澤東在圖書館工作。因此他寫了張條子給北大圖書館主任李大釗先生，說毛澤東為實行勤工儉學計劃想在校內(nèi)工作，請將他安排在圖書館中……蔡校長沒有指出毛澤東是由長沙來的，是‘青年領(lǐng)袖’。李大釗安排毛澤東干打掃圖書館、整理圖書等輕便工作?！?924年至1926年間，蕭子升與李大釗曾在一次會面中舊事重提：“我們談到過毛澤東，有一次李大釗說：‘我叫毛澤東做清潔工作，完全是遵守蔡校長的指示。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希望你能原諒我。’”

毛澤東的工作問題落實了，他再也不用為生活發(fā)愁了。但專心于工作之外，他對學業(yè)和人生的思索仍在追尋之中。他和新民學會在京會員曾邀請蔡元培、陶孟和、胡適分別在北大文科大樓談話，所談多是學術(shù)和人生問題，對他們很有啟迪。“五四”前后，西方的各種主義如潮涌來。毛澤東在眾多的主義中，苦苦尋找著救國之路。他說：“當時我的思想還是混亂的，用我們的話說，我正在尋找出路。我讀了一些關(guān)于無政府主義的小冊子，很受影響。我常常和來看我的、名叫朱謙之的學生討論無政府主義和它在中國的前景。當時，我贊同無政府主義的很多主張。”

和邵飄萍、梁漱溟、周作人的交往

毛澤東在北大時，和邵飄萍、梁漱溟、周作人都有過一段交往。他聽過邵飄萍、梁漱溟的課，交往的時間頗長；因討教新村主義，他也拜訪過周作人，二人有過一面之緣。然而，無論交往時間的長短，毛澤東都沒有忘記他們。在談起北大往事時，他曾深情地說過，邵飄萍“對我?guī)椭艽?。他是新聞學會的講師，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一個具有熱烈的理想和優(yōu)良品質(zhì)的人”。1918年，邵飄萍在北京創(chuàng)辦《京報》和新聞編譯社，并在北大講授新聞學。當時，北大成立了新聞學研究會，毛澤東是會員之一，邵飄萍常到學會講課，傳授辦報的業(yè)務知識。毛澤東除了課堂上聽邵先生講課外，還常去邵先生家討教。邵飄萍夫人回憶：“那時，毛主席是北大職員，平易近人，到我家里來，很有禮貌，叫飄萍為先生，叫俺邵師娘?！?/p>

邵飄萍

梁漱溟

后來，毛澤東回長沙創(chuàng)辦《湘江評論》，邵飄萍所傳授的知識，給了他不少的幫助。毛澤東也因《湘江評論》而聲名鵲起，登上中國革命的舞臺。毛澤東對邵飄萍的半年授課之恩，一直懷念在心。1926年4月26日，邵飄萍被軍閥張作霖父子殺害。毛澤東知道后，十分惋惜。1949年4月，毛澤東親自批文追認邵飄萍為革命烈士。他對這段短暫的師生關(guān)系極為珍惜，就是到了晚年，他仍稱“我是邵飄萍的學生”。

毛澤東雖然沒有上北大，但他是新聞學會和哲學會會員，由此而旁聽了邵飄萍和梁漱溟的課。他和梁漱溟是同齡人，只是在月份上，梁漱溟長他兩個多月。梁漱溟與楊昌濟同在哲學系任教，經(jīng)常來楊家，多次為梁漱溟開門的就是毛澤東。慢慢地，他們開始交往而且熟悉起來。1938年，梁漱溟為全民抗戰(zhàn)積極奔走，來到延安。他單獨與毛澤東進行了八次談話，其中兩次徹夜長談，梁漱溟因此對共產(chǎn)黨、對毛澤東本人有了深刻的印象。在后來的國共兩黨斗爭中，梁漱溟領(lǐng)導的中國民主同盟一直站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一邊，支持反蔣反國民黨的斗爭。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毛澤東與梁漱溟的往來仍很密切。問題出在1953年9月的政協(xié)常委和中央人民政府的擴大會上，在有關(guān)“三面紅旗”和農(nóng)民問題的發(fā)言中，梁漱溟的一句“工人農(nóng)民生活九天九地之差”惹惱了毛澤東。兩人在會上發(fā)生了口角。在一片批評譴責聲中，梁漱溟非但不認錯，反而頂撞說：“今天我要看一看毛主席有無雅量。”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徹底破裂。梁漱溟并沒因此而受到任何處罰，只是二人再也沒有來往。1986年，梁漱溟舊事重提，檢討自己“當時意氣用事，言語失控”，“我頂撞在先，才有毛主席對我的批判在后”。他對毛澤東一直欽佩，就是到了晚年，在接受外國學者采訪時，他仍然說：“毛主席這個人呢，我跟他接觸很多，他雄才大略，很了不起。”

毛澤東來北大之前，作為湖南一師的學生，曾信奉過新村主義。到北大后，他理應立刻去拜訪中國新村主義的最積極的鼓吹者周作人。可他們之間的直接接觸發(fā)生在1920年4月7日，周作人在當天的日記中提到“毛澤東君來訪”。此前，周作人已經(jīng)辦起所謂新村支部，并在《新青年》上發(fā)布啟事：“凡有關(guān)于新村的各種事務，均請直接通信接洽。”

早在1918年春，毛澤東就邀了幾個朋友，在岳麓山設(shè)工讀同志會，從事半耕半讀，雖然收效不大，可他仍很向往。1919年12月，毛澤東率湖南驅(qū)逐張敬堯請愿團來到北京。他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的，不是起草驅(qū)張的文稿，就是往駐京的各大報館送驅(qū)張的文電，再不就是往各大衙門請愿。往八道灣拜訪周作人的事，一直拖到次年的4月7日。他和周作人相會具體談了什么，看來已成為永遠的謎，但有一點是應該肯定的，那就是會談共同感興趣的話題——新村主義。

后來，毛澤東奔走革命，其聲名已如日中天。周作人有意也好，無意也罷，這都是一段難忘的記憶。抗戰(zhàn)期間，日軍占領(lǐng)北平，周作人淪為文化漢奸。在此期間，他也不是一件好事沒做，他就曾盡力保護過好友李大釗的兒女們。在護送李大釗的女兒李星華、兒子李炎華離開北平前往延安時，周作人特意告訴李星華：“延安我不認識什么人，只認識一個毛潤之，請你給他帶個好?！?/p>

周作人（左）與魯迅

陳獨秀（左）與李大釗

抗戰(zhàn)勝利后，周作人以漢奸罪被捕并服刑。1949年1月，他被保釋出獄后一直住在上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日日夜夜想回到北京，便給毛澤東、周恩來寫了一封信。信發(fā)出后他便在深深地期待著。他對朋友說：“南北通車了，我已經(jīng)發(fā)出一書信給毛潤之先生，毛先生在北大當圖書館館員時見過面。有一次，他來八道灣看魯迅，魯迅不在家，同我談了一會兒。我去信問他能不能讓我回北京，還不知道給不給回音?！?/p>

周恩來接周作人信后，立即送給毛澤東，毛澤東看了說：“文化漢奸嘛，又沒有殺人放火?，F(xiàn)在懂古希臘文的人不多了，養(yǎng)起來，讓他做翻譯工作，以后出版。”不久，周作人得到可以回北京的消息。他高興地告訴友人：“回音果然來了，是毛先生請周恩來寫給我的，允許我回家?！被鼐┖螅茏魅酥匦伦∵M八道灣。在周揚、馮雪峰的安排下，人民文學出版社買下他的全部譯稿，每月支付二百元，這在當時應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待書稿全部出版后，稿費重新結(jié)算。周作人自然清楚這一切得益于毛澤東，原想給毛澤東去一信，可“因為知道他事情太忙，不便去驚動”，就一直沒有去信。

“陳獨秀表明自己信仰的那些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毛澤東零距離接觸陳獨秀，當然是在北大。他說：“我第一次同他見面是在北京。當時我在國立北京大學，他對我的影響也許比其他任何人的影響都大?！?920年6月，毛澤東第二次來到上海，他特意又拜訪陳獨秀，他說：“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時候，曾經(jīng)和陳獨秀討論我讀過的馬克思主義書籍。在我一生中可能是關(guān)鍵性的這個時期，陳獨秀表明自己信仰的那些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北M管他們后來道不同，但是毛澤東就個人情感上，一直沒有忘記陳獨秀。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陳獨秀獲釋出獄，并重提合作抗戰(zhàn)的事情。中共中央立即以張聞天、毛澤東的名義做出“我們對托派分子的下列原則”，其精神實質(zhì)是要陳獨秀等承認“托派”的錯誤，即可重回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恰在此時，王明回到延安，極力阻止這一工作的進行。王明直至晚年對此還沾沾自喜地說：“由于我已回到延安，陳獨秀恢復黨籍的計劃才未實現(xiàn)?！?/p>

毛澤東沒有忘記自己的引路人。1942年3月30日，也就是陳獨秀逝世前兩個月，他在中央學習組會議上說：“陳獨秀是五四運動的總司令?！比旰?，毛澤東再論陳獨秀，他說陳獨秀雖然“有些不正確的言論，但是他創(chuàng)造了黨，有功勞”，“關(guān)于陳獨秀，將來修黨史的時候，還是要講到他”。

向胡適討教

毛澤東作為新民學會赴法勤工儉學的組織者之一，自己卻沒有出國，其中的理由當然如他和斯諾所說：“我覺得我對我自己的國家了解得還不夠，把我的時間花在中國會更有益處?！睋?jù)毛澤東致周世釗的信中說，他曾為此向胡適、黎錦熙討教，“他們都以為我的意見為然，胡適之并且作過一篇《非留學篇》”。毛澤東虛心好學，奉胡適為“楷模”，胡適又待人熱情，好為人師，而且他們又年齡相仿，他們之間定有一段亦師亦友的交往。

毛澤東回到長沙創(chuàng)辦了《湘江評論》，這引起了胡適的注意，而毛澤東所寫《民眾的大聯(lián)合》，更讓胡適拍手叫好，他在《每周評論》發(fā)表文章，稱贊《民眾的大聯(lián)合》“眼光很遠大，議論也很痛快，確是現(xiàn)今的重要文字”。他又稱贊《湘江評論》說：“武人統(tǒng)治之下，能產(chǎn)生出我們這樣的一個好兄弟，真是我們意外的歡喜?！?919年12月，毛澤東第二次來北京，曾和幾個新民學會會員拜訪胡適，并留下一封信?；氐介L沙后，毛澤東還給胡適寄份明信片說：“將來湖南有多點借重先生之處?！痹诖酥?，毛澤東經(jīng)過上海時，曾給胡適去信一封。1921年9月，毛澤東創(chuàng)辦湖南自修大學。1951年5月17日，胡適在閱讀胡華所著《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史》中關(guān)于湖南自修大學的內(nèi)容后，于當日日記中寫道：“毛澤東依據(jù)了我在1920年的‘一個自修大學’的講演，擬成‘湖南第一自修大學章程’，拿到我家來，要我審定改正。他說，他要回長沙去，用船山學社作為‘自修大學’的地址。過了幾天，他來我家取去章程改稿。不久他就南去了。”

在胡適的眼中，毛澤東就是他的學生?？箲?zhàn)勝利后，他致書毛澤東，希望“中共領(lǐng)袖諸公……放棄武力，準備為中國建立一個不靠武裝的第二大政黨。”胡適太天真了，中國共產(chǎn)黨前仆后繼、英勇犧牲所創(chuàng)立的軍隊，所開辟的根據(jù)地，怎么能拱手讓給他人，而蔣介石“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lǐng)袖”的獨裁體制，又怎么能容忍中共作為“第二大政黨”存在呢?

“坑灰未燼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在北大圖書館工作期間，除了向北大老師們討教，毛澤東還總想利用工作關(guān)系，多結(jié)交幾個大學生?？墒屡c愿違。毛澤東對斯諾說：“由于我的職位低下，人們都不愿同我來往。我的職責中有一項是登記來圖書館讀報的人的姓名，可是他們大多數(shù)都不把我當人看待。在那些來看報的人當中，我認出了一些新文化運動的著名領(lǐng)導者的名字，如傅斯年、羅家倫等，我對他們抱有強烈的興趣。我曾經(jīng)試圖同他們交談政治和文化問題，可是他們都是些大忙人，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講南方土話?！?/p>

這件事當然使毛澤東刻骨銘心，他所說的“不把我當人看待”當有言過其實之處，不過有一點卻是事實，那就是作為全國最高學府——北京大學的學生，“他們大多數(shù)”也免不了有輕視勞動者的毛病，這些“天之驕子”怎能俯身與一名普通的圖書館助理員、一個月只有八塊大洋的普通勞動者“交談政治和文化”呢?況且，對方所講的又是難以聽懂的“南方土話”。毛澤東離開北京之后，急景流年，北大學生們怎么也沒有想到，當年那個講“南方土話”的圖書館助理員，二十多年后，竟會在西北成就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yè)，乃至在1949年讓中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1945年7月1日，抗戰(zhàn)勝利在即，傅斯年作為六名國民參政員之一乘飛機訪問延安。隨后，毛澤東單獨安排時間，與傅斯年徹夜長談。同當年北大相比，時間和場景都有了轉(zhuǎn)換，可毛澤東依然不失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情懷和禮賢學人的雅量。談話中，自然談到北大學生在五四運動中的作用，談到傅斯年等五四運動風云人物。聽到談及自己，傅斯年謙遜地說：“我們不過是陳勝、吳廣，你們才是項羽、劉邦?！闭勗挼牡诙?，也就是7月5日，毛澤東給傅斯年寫了封信，上寫道：“遵囑寫了數(shù)字，不像樣子，聊作紀念。今日聞陳勝、吳廣之說，未免過謙，故述唐人詩以廣之?！边@便是章碣的《焚書坑》，毛澤東以條幅形式書寫(其中原詩中的“冷”字寫成“燼”字)，贈予傅斯年。毛書云：

竹帛煙銷帝業(yè)虛，關(guān)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燼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毛澤東為什么給傅斯年書寫《焚書坑》，時下有著很多種解讀。筆者以為毛澤東之所以書寫這首唐詩，是針對傅斯年所說“我們不過是陳勝、吳廣，你們才是項羽、劉邦”而抒發(fā)，毛澤東以“劉項原來不讀書”回應，其間含有自謙自況之意，即與傅相比，自己不是讀書太多的知識分子。不過，抑或有別的什么寓意，已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