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歌且吟，雞犬聲中寫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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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6日，大年初一，古詩《苔》火了：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xué)牡丹開。

當(dāng)晚，由撒貝寧主持的《經(jīng)典詠流傳》節(jié)目播出了前鄉(xiāng)村支教老師梁俊與他的30名貴州山村學(xué)生演唱的古詩《苔》，短短幾分鐘的演出感動了萬千中國人。從城市到鄉(xiāng)村，從悉尼街頭到微信朋友圈，無數(shù)人在轉(zhuǎn)發(fā)、吟唱這首生命之歌。

這首孤獨了300年的詩，似乎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人，發(fā)掘它窖藏的哲思與詩意。而這個人，就是梁俊，一個大山里的“野路子”師者。

帶著詩歌進山，讓音樂與語文連接

今年36歲的梁俊是廣西南寧人，他的江湖身份是樂隊經(jīng)紀人和琴行店長，而他現(xiàn)在最為著名的身份，是“半道出家”的老師。

2013年，梁俊應(yīng)志愿者周曉丹的召集，成了貴州石門坎新中學(xué)校的一名支教老師。他與周曉丹因公益結(jié)識、相戀，去貴州支教前，火速結(jié)婚。新婚燕爾的他們到了貴州的石門坎。《石門坎溯源碑》上如此寫道：天荒未破，疇咨冒棘披荊，古徑云封，遑恤殘山剩水。除了殘山剩水，那里還有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和留守的孩子。

來之前，梁俊在網(wǎng)上看到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一名音樂人，帶著幼兒園小朋友唱他譜曲的《桃花源記》。由此，一幅水墨中國畫在梁俊腦海里揮之不去：老師與學(xué)生就像深山里的隱者與牧童，在山水間吟唱古詩。梁俊想，他也可以教山里的孩子唱古詩文。《史記·孔子世家》說：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梁俊暗想：孔子以歌教學(xué)，這說明語文和音樂是分不開的，這更加堅定了他的設(shè)想。

進山前，梁俊和朋友完成了九首古詩的譜曲。他帶著這些曲譜，信心滿滿地來到了石門坎。早上5點～6點起床，讀書，唱歌，7點吃飯。等孩子們陸續(xù)來學(xué)校，跟孩子們在操場聊天，帶他們唱詩。早上8點上課，一直到下午4點多放學(xué)。最多的時候一星期有35節(jié)課。這是梁俊在烏蒙山上兩年的日常作息。

除了英語以外，梁俊包辦了學(xué)生們所有的課程。周曉丹每周還會給學(xué)生上一次烹飪課，“上海蔥油面”“田園三寶蛋炒飯”都是教學(xué)內(nèi)容，作業(yè)是讓學(xué)生們做一頓飯給家人吃。

梁俊給孩子們唱的第一首詩就是《苔》。清晨，孩子們陸續(xù)而來，梁俊坐在教室門前的臺階上，輕撫琴弦。他不釋義，一遍又一遍地彈唱。第二遍，就有孩子跟唱，第三遍，一個孩子舉著一朵蒲公英，第四遍，歌聲響徹烏蒙山谷，孩子們和梁俊的眼里，都有了晶瑩的淚花。

上課的鈴聲響了，梁俊什么都沒說，孩子們安靜地朝教室走去。那個摘了蒲公英的孩子將花插在粉筆盒里……

在雞和犬之間，孩子們寫出了天空的詩句

在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梁俊和三四年級的學(xué)生一起學(xué)唱羅隱的《蜂》：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高年級的孩子情感稍成熟，就一起唱宋詞，《青玉案·元夕》和《江城子》成了學(xué)生們的摯愛。

慢慢地，校園里出現(xiàn)了很多有趣的畫面：放學(xué)后，留在教室里值日的孩子，一邊掃地一邊高唱“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中午排隊打飯的孩子突然高歌：“一帆一槳一漁舟，一個漁翁一釣鉤。一俯一仰一場笑，一江明月一江秋?！焙⒆觽兩险n時唱，下課時也唱，清晨唱，日落也唱，悲傷時唱，歡樂時也唱，一群人唱，一個人也唱……那些詩，在石門坎的山間飄蕩。

唱得久了，詩就成了孩子們心中的一部分，他們的筆下也就有了詩：“種子飛散在天空，飛到每一個角落，讓孤獨的角落長出蒲公英，角落就不孤獨了。那金閃閃的蒲公英花，在那角落里，得到了尊嚴?！边@是二年級的梁越梅寫的《蒲公英精靈》?！帮L(fēng)，就像夢一樣，你想把她抱住，可她還是去了，你看不見她，她卻可以穿過你?！边@是三年級的朱思語寫的《愛和風(fēng)》。讀二年級的小女孩與姐姐牽著牛，走在回家的路上，白日將盡，余暉灑滿大地，她寫了詩句：“云霧漫開散，明月照人來?！?/p>

用梁俊的話說：“在雞和犬之間，孩子們寫出了天空的詩句。”很多學(xué)生都是牽著牛、羊來上學(xué)，他們每天除了上學(xué)，還承擔(dān)著種田與照顧爺爺奶奶的生活重擔(dān)。

兩年間，梁俊給了孩子們一個詩意的世界。支教結(jié)束，他和妻子回到重慶，有了兒子，但每年，他們還會去石門坎看望學(xué)生們，帶著他新譜的古詩詞，在山間彈唱。音樂響起，他們就仿佛從未分開般親切自然。

梁俊和周曉丹還曾帶著石門坎的孩子們到上海參加夏令營，定期寄一些詩詞的曲譜與視頻資料，他們的唱詩班在課外延伸著……令梁俊欣慰的是，上海沒有讓孩子們感到命運的不公平與自卑，他們在寫給他的信里說：“只有走出去，看到了，才知道家鄉(xiāng)也很美，美得獨特，美得需要在細節(jié)里去改善它?！彼麄冋f：“比去大上海的路更長的，是梁老師對我們的愛。這愛，改變我們一生。”

那些信，梁俊看得淚流滿面，他說有種此生足矣的驕傲：“詩歌只是一個手段，我更想帶他們找尋生命的價值。山山水水、小動物、清新空氣，這些東西的價值不比城市高樓大廈差。詩歌就是讓人認識到這些價值，體會這些美?！?/p>

下課了，也是教育的開始

出山后，梁俊做了兩件事：第一年，整理孩子們的作品，眾籌出版《烏蒙山里的桃花源》；第二年，設(shè)定了免費做100場公益分享會的目標。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從患病兒童的病房到可容納上千人的體育場，梁俊馬不停蹄地把烏蒙山里的故事向外界傳遞。他不知疲倦地傳頌古詩詞之美，希望大家借古詩詞的旋律成為一個有趣的現(xiàn)代人。

杭州一名語文老師將梁俊推薦給了中央電視臺《經(jīng)典詠流傳》節(jié)目組。于是去年年底，梁俊帶著妻兒，和曾教過的學(xué)生們再次相聚。

元宵節(jié)前，梁俊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童書烏蒙”發(fā)了一個隨性的邀請：“來一起唱詩歌吧?！币皇资切翖壖驳摹肚嘤癜浮ぴΑ罚硪皇讋t是蘇軾的《江城子》。梁俊收到了三十多個投稿視頻，這些視頻來自廣州、成都、北京、鄭州、重慶、寧波、上海、新疆等地，更有來自大洋彼岸的美國。視頻作者既有在美國工作的中國人，也有在中國工作的美國人；既有清華大學(xué)博士生，也有幼兒園小朋友。但更多的視頻是一個個家庭集體出鏡，大家同唱“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

梁俊盡可能讓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出現(xiàn)在視頻里，“沒有哪個人唱得不夠好，他們對于生活的熱愛，已經(jīng)足以支撐起視頻?！泵總€投稿視頻中都有故事。

7歲的安安，由于先天神經(jīng)性重度耳聾，只能依靠人工耳蝸與助聽器。他們一家雖然長期旅居海外，但家長對安安從小就進行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教育，安安很喜歡漢字和中國古典文化。盡管安安發(fā)音不準，但非常投入這次活動。來自新疆石河子一家幼兒園的小朋友們，則身著整齊的園服，用童聲唱起了“眾里尋他千百度”。這些來自天南海北的視頻與故事，給了梁俊深深的觸動：詩詞之美穿越千年，依然在滋養(yǎng)著今天的我們。

爆紅并沒有讓梁俊改變原有的生活狀態(tài)。未來，梁俊會執(zhí)著地堅持在沒有講臺的課堂上，希望所有人愛上音樂與古詩文，也希望所有生命都能活出自身的美——苔花如米小，也學(xué)牡丹開。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