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史詩：古典時代的終結

岳潭

在我們遙遠的記憶中，許多世界大賽都被一個個傳奇巨星瓜分著，譬如普拉蒂尼獨霸1984年歐洲杯、馬拉多納主宰1986年世界杯、巴喬閃耀1994、巴蒂斯圖塔在1991年美洲杯鶴立雞群……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昔日的造神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2004年希臘在歐洲杯締造神話，靠的是整體；2006年意大利，關鍵詞還是整體；2008年和2010年西班牙分別問鼎歐洲杯和世界杯，2014年德國絕殺阿根廷，殺手锏依然是無以復加的整體足球。

那個靠天賦、靠想象力、靠一己之力終結比賽的古典時代在不知不覺中結束了。巴喬、齊達內、大羅、小羅，在后馬拉多納時代，他們雖然無法達到像貝利、馬拉多納那樣的聲望與統(tǒng)治力，但依靠著無與倫比的技術與想象力，發(fā)展著足球的可能。

而當這幾代球員相繼老去后，世界杯的英雄色彩逐漸淡化，諸侯紛爭，各領風騷的時代結束了，足球進入了精密無比的大數(shù)據(jù)時代。

巴喬的點球宿命

1994年世界杯，馬拉多納被禁賽，羅馬里奧、貝貝托率領的桑巴軍團走到了最后，這些事情都不能掩蓋一位失意的英雄。他幾乎復制了馬拉多納在1986年世界杯上的神跡：一己之力率隊奪冠?？上r運不濟，他最終倒在了王座之前。

他就是羅伯特·巴喬。他的悲情宿命，讓他成為世界杯舞臺上最經典的憂郁王子。

在OPTA世界杯紀錄榜單上，巴喬獨占一項：點球大戰(zhàn)出局次數(shù)。巴喬一生三次參加世界杯，三次抱恨出局，三次無緣冠軍，無一例外都是因為點球大戰(zhàn)落敗。這就是巴喬悲情天王的宿命。

1990年意大利之夏，巴喬作為藍衫軍替補出戰(zhàn)。但是巴喬抓住為數(shù)不多的機會攻入2球，特別是對陣勁敵捷克斯洛伐克的進球，成為那屆世界杯最佳入球。在梅阿查球場，巴喬一路奔襲連過數(shù)人后射門得分。世紀之交時，F(xiàn)IFA將此球評選為20世紀世界杯最精彩七大入球之一，永載史冊！時任FIFA主席阿維蘭熱贊美：“巴喬的雙腿，像天使在唱歌！

但是那屆世界杯，意大利半決賽點球大戰(zhàn)負于阿根廷，無緣決賽，巴喬的第一次世界杯，悲情落幕。全世界都在說，23歲的巴喬，還有下一次。

1994年世界杯時，巴喬已經是當之無愧的足壇一哥——在1993年的金球獎評選里，巴喬折桂，滿分是150分，他拿到了142分。無論是荷蘭三劍客德國三馬車，還是后來的卡卡大小羅，或是如今的梅西C羅，都未能復制他這樣的搶分率?！斗▏闱颉氛f：“世界杯歷史上，巨星很多，但一支豪門如此依賴一個球星，馬拉多納后的第一個?！?/p>

1994年世界杯決賽，在玫瑰碗球場，意大利與羅馬里奧、貝貝托領銜的巴西狹路相逢。120分鐘激戰(zhàn)，雙方0：0難破僵局。在點球大戰(zhàn)里，巴雷西、馬薩羅射失點球，巴喬最后一個主罰，他當時面臨的局面是：即便他罰進了，意大利隊仍然落后，可他一旦罰丟了，巴西隊就將奪冠！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巴喬點球射高。

射失點球之后，巴喬這位靠一己之力將意大利扛入世界杯決賽的功勛，因為自責、傷感，而雙手叉腰，凝立不動。那一刻人們才知道，真正的悲傷是哭不出來的。即便不用歇斯底里的行為藝術去詮釋，即便不用夸張猙獰的面部表情去演繹，所有人也都聽到了他心碎的聲音。在他身前，巴西門將跪謝蒼天，巴西全隊瘋狂慶祝。這描述了競技體育殘酷之美的畫面，被一代球迷牢牢烙印在腦海之中。

齊達內的兩次紅牌

1995年1月，水晶宮對陣曼聯(lián)，因為受到水晶宮球迷西蒙斯的言語侮辱，惱羞成怒的坎通納越過廣告牌一腳踹向了西蒙斯，這一腳幾乎斷送了他的職業(yè)生涯，機緣巧合，在遙遠的法蘭西，一個叫齊達內的年輕球員進入了雅凱的視野，緊接著坎通納陷入了漫長的停賽期，雅凱也自然而然地遺忘了他，因為在齊祖身上他看到了法國足球的希望。

1998年，法國世界杯如約而至，法國足球從來都不是奪冠的最大熱門，即便是在普拉蒂尼、吉雷瑟、蒂加納時期也不是，在足球歷史上法國隊也從沒有染指過世界冠軍，這次除了法國人自己，同樣沒有人把他們列為奪冠熱門。

1998年6月18日，法國隊迎戰(zhàn)沙特，僅僅踢了三十分鐘，杜加里就因傷下場，本來就飽受批評的法國隊的前鋒們更加手足無措。焦急的齊達內在將近八萬名觀眾的注目下犯下了他足球生涯里的第一個錯誤，面對對方后衛(wèi)阿明的糾纏，齊達內在對方已經倒地的情況下極不冷靜地補上了一腳，當值主裁就在不遠處注視著他的舉動，紅牌。

觀眾的歡呼聲變成了噓聲，齊達內沉默著，轉過身，一言不發(fā)地走了下去。面對雅凱的沉默，齊達內面無表情，他回到了更衣室。

沉穩(wěn)內斂的齊達內在球場內是優(yōu)雅的，但是優(yōu)雅有時也會變成一種包袱，對方的糾纏消耗著齊達內最后的耐心，他的這一腳幾乎斷送了法國隊，不過他是幸運的，因為法國隊在大勝沙特之后提前出線，在加時賽苦戰(zhàn)巴拉圭的比賽里，布蘭科打入了世界杯歷史上的第一個金球，淘汰巴拉圭之后，齊達內結束了停賽，他得以重回世界杯。

在當時沒有人會想到，這不是齊達內身上的偶發(fā)事件，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冷靜的舉動就像是一道心魔徘徊在齊祖的心頭，沉默的齊達內不容許任何挑釁。

2006年世界杯，小組賽里老邁的法國隊艱難出線，從淘汰賽開始，齊達內用進球送別了勞爾，用助攻送別了羅納爾多，用點球送別了菲戈，這一次他需要的是一屆沒有紅牌、沒有傷停的完美的謝幕。

2006年7月9日，柏林，在這個夜晚發(fā)生的故事是齊達內一生難忘的，僅僅七分鐘，點球，齊達內的勺子射門幾乎讓法國人加冕，但是馬特拉齊站在了法國隊通往領獎臺的路上。

馬特拉齊究竟對齊祖說了什么，至今眾說紛紜，有的說馬特拉齊侮辱了齊達內的家人，有的說馬特拉齊辱罵齊達內是意大利培養(yǎng)出來的忘恩負義的叛徒，總之這句話徹底地觸動了齊達內的底線，他說我永遠不會原諒馬特拉齊。

但是在那個夜晚，在柏林的夜色下，在數(shù)萬名觀眾的注視下，齊達內沉默地走完了他足球生涯中最后的一段路。

羅納爾多們的凋零

他的凋謝來得太早，以至于很多人忘了他離開主流賽場時還只有30歲。比他早2個月出生的哈維在30歲時拿到了世界冠軍，但他卻已經回到巴西，開始享受快樂足球。上一次大批中國球迷關注綠茵場上的他，可能還是在2013年世俱杯上，他與趙旭日爭執(zhí)吃到紅牌的時候。

2015年9月離開最后一家俱樂部后，他一度聲明還會繼續(xù)在足壇征戰(zhàn)，卻遲遲未能讓人見到曾經震撼全世界的那個綠茵精靈。

直到今天，2018年1月17日，他通過自己的哥哥兼經紀人正式宣布退役，一代人才想起他們的青春已經被華麗的牛尾巴過得一干二凈。

請記住這個足壇精靈，記住這個會踢球的魔術師。他叫羅納爾迪尼奧，也叫小羅，他與另一個羅納爾多曾經短暫地統(tǒng)治過這個星球。

他的球感、盤帶和球場上的想象力在巔峰時期無人能出其右，還有一腳變幻莫測的任意球。齊達內曾表示，羅納爾迪尼奧不是典型的10號或組織者，而是一位既能創(chuàng)造機會也能自己破門的第二攻擊手。

2002年羅納爾迪尼奧第一次代表巴西隊參加世界杯。作為巴西3R的一員，小羅為里瓦爾多送上多次精彩絕倫的助攻，還在與英格蘭的大戰(zhàn)中幾乎以一己之力扭轉戰(zhàn)局，并面對傳奇門將大衛(wèi)·希曼獻上了一記驚人的35米外任意球吊射。

2006年的世界杯上，由于種種原因，小羅和羅納爾多領銜的巴西“魔幻四重奏”沒能走到最后。他們在德國0：1不敵高盧雄雞止步8強，號稱再奪冠就能領先世界足球50年淪為了笑柄，2006年的金球獎和世界足球先生也被意大利隊長卡納瓦羅帶走。巔峰的小羅締造了夢二巔峰的巴薩，卻沒能帶領自己的祖國站上世界之巔。這也是大羅、小羅的最后一屆世界杯。

2016年9月，小羅曾通過社交平臺聲明并沒退役，還會踢幾年。但歲月無情，2018年小羅終于還是放下了那顆不羈的心，告別了那片他曾經最愛的綠茵賽場。

另一個外星人羅納爾多退役更早。2011年2月14日，35歲的大羅宣布退役，4年之后，大羅曾宣布復出美國大聯(lián)盟二級聯(lián)賽球隊，但最終沒了下文。

整體足球時代的到來

薩基早在南非世界杯就預測道：“團隊力量將超越個人魅力成為本屆世界杯的決定因素?！惫?，最后的四強西班牙、荷蘭、德國和烏拉圭均是團隊足球的典型代表。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梅西、C羅等這些“踢出傳奇”的球星，卻無一例外踢出了悲劇。

俱樂部賽事中，整體足球也早已成為主流。譬如近些年獨霸天下的巴塞羅那，他們的確擁有被許多人稱為“世界上最強的球員”的梅西，但倘若沒有哈維和伊涅斯塔等人的全隊支持，“跳蚤”也只能像在阿根廷那般獨木難支。

兼具團隊精神和個人能力的巴薩，其實力已強大到無以復加，現(xiàn)實中要擊敗這支球隊，只能憑借更為嚴密的整體足球，譬如2009-10賽季穆里尼奧的那支國際米蘭。

對于足球而言，任何時代都有英雄，但這個時代卻讓個人英雄主義失去了生存的空間。追根溯源，可以歸結到四后衛(wèi)戰(zhàn)術興起打壓了英雄主義施展的空間，戰(zhàn)術選擇多樣無需依賴個人主義……其實一言以蔽之，足球的發(fā)展讓英雄時代的消亡成為必然。

時代在改變，一支球隊圍繞一個人轉的歷史一去不復返了，擁有高水平球員的隊伍越來越多，使得球隊的戰(zhàn)術選擇不再一條道走到黑。斗牛士軍團、德國戰(zhàn)車的成功告訴我們，多名高水平球員整體配合要比英雄主義實用的多。

古典前腰總是與個人主義英雄主義聯(lián)系在一起，這不難理解，因為凡是擁有古典前腰頭銜的大師都有超強的個人能力，無與倫比的王者氣度，而球隊的攻防節(jié)奏都在他們的掌控下。

上世紀八十年代是古典足球氣息濃厚的年代，涌現(xiàn)了眾多前腰位置上的藝術大師，普拉蒂尼和濟科的足球至今令人回味，但他們都在沖擊世界杯冠軍的道路上折戟沉沙，很多球迷為大師的命運黯然神傷，然而換位思考的話，其實普拉蒂尼和濟科應該為沒有生在這個攻防節(jié)奏更快、更講究戰(zhàn)術的年代感到慶幸。

里克爾梅的運氣就差得多，這位被譽為最后一位古典前腰的大師終究遠離歐洲豪門才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