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河

《梁家河》編寫組

2015年9月22日，習近平在美國西雅圖市出席華盛頓州當?shù)卣兔绹押脠F體聯(lián)合舉行的歡迎宴會時，再一次講起了梁家河，他說：“上世紀60年代末，我才十幾歲，就從北京到中國陜西省延安市一個叫梁家河的小村莊插隊當農(nóng)民，在那兒度過了七年時光。那時候，我和鄉(xiāng)親們都住在土窯里、睡在土炕上，鄉(xiāng)親們生活十分貧困，經(jīng)常是幾個月吃不到一塊肉。我了解鄉(xiāng)親們最需要什么！后來，我當了這個村子的黨支部書記，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發(fā)展生產(chǎn)。我很期盼的一件事，就是讓鄉(xiāng)親們飽餐一頓肉，并且經(jīng)常吃肉。但是，這個心愿在當時是很難實現(xiàn)的。

“今年春節(jié)，我回到這個小村子。梁家河修起了柏油路，鄉(xiāng)親們住上了磚瓦房，用上了互聯(lián)網(wǎng)，老人們享有基本養(yǎng)老，村民們有醫(yī)療保險，孩子們可以接受良好教育，當然吃肉已經(jīng)不成問題。這使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中國夢是人民的夢。

“梁家河這個小村莊的變化，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發(fā)展進步的一個縮影。我們用了30多年時間，使中國經(jīng)濟總量躍居世界第二，13億人擺脫了物質(zhì)短缺，總體達到小康水平，享有前所未有的尊嚴和權(quán)利。這不僅是中國人民生活的巨大變化，也是人類文明的巨大進步，更是中國對世界和平與發(fā)展事業(yè)的重要貢獻?！?/p>

幾多牽掛，幾多深情。在習近平的心里，梁家河是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情，是他精神升華的起點，寄托著他為民做事的信念以及將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密切交織起來的綿綿深情！習近平忘不了梁家河，忘不了陜北這塊神奇的土地，忘不了鄉(xiāng)親們曾經(jīng)的艱難困苦，更忘不了他為民做事的信念與擔當！

“逃離”

1968年12月22日，毛澤東主席發(fā)出號召：“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很有必要?！边@句話一落地，全國1700萬青年學生——約1/10的城市人口，響應(yīng)號召，離開城市走向農(nóng)村，開始了一段刻骨銘心的人生歷程。

青年習近平也成了這支遷移大軍中的一員，起點是首都北京，終點是革命圣地延安。

不過，習近平離開北京更像是一種“逃離”。

自1962年起，由于受父親習仲勛冤案的牽連，年幼的習近平遭到歧視。在文化大革命中，家被查抄，他隨母親住到了中央黨校。習近平在《我是黃土地的兒子》一文中寫道：“因我有一股倔勁，不甘受欺負，得罪了造反派……（被）作為‘黑幫的家屬揪出來了。那時，我15歲都不到。他們說，槍斃夠一百次了！我想一百次跟一次沒什么區(qū)別，都一百次了還怕什么？”

習近平?jīng)]有被關(guān)起來。他被抓進派出所，之后又改送少管所?？缮俟芩拇参灰褲M，要排一個月才能進去。習近平就報名下鄉(xiāng)插隊?！八麄円豢矗堑窖影踩?，基本上屬于流放，就讓去了?！绷暯胶髞砘貞浾f。

他選擇了延安，那是父親當年鬧革命的地方。

1969年1月13日，北京火車站人山人海。有來送行的家人，有維持秩序的警察，有車站的工作人員，空氣中彌漫著悲傷。不滿16歲的習近平登上了開往延安的“知青專列”?；疖囈_動的時候，車上車下的許多人都忍不住哭了起來。

“去延安的專列上，我記得很清楚，那是1969年的1月份，全部都哭啊，那整個專列上沒有不哭的。就是我在笑。當時（車）底下我那些親屬都說，你怎么還笑??？我說：我不走才得哭啊，我不走在這兒有命沒命我都不知道了，我走不是好事嗎？你們哭什么呢？所以他們就破涕為笑（了）?！焙髞碓诮邮懿稍L時，習近平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景。

“知青專列”南行河南，再沿隴海線西行，到西安后北折，寫了一個巨大的倒“幾”字，到達銅川。

這是火車能夠抵達的最靠近延安的站點了。那時，延安還不通火車。在銅川吃過早飯，知青們轉(zhuǎn)乘前來接他們的卡車，向延安進發(fā)。車里的年輕人顯得很興奮，盤山公路上，卡車排起了長龍，揚起滾滾黃塵。

陜北的冬天給連綿的山峁涂上了一層冰冷的灰色，沿途絕少有亮麗的色調(diào)。滾滾黃塵提醒人們，這些山峁多么饑渴！顯然，這里很長時間沒有下雪了。

一路顛簸，顛簸掉了歡聲笑語。

離延安越來越近了，車廂里的知青們再次興奮起來。在他們的心中，延安是革命圣地——長征結(jié)束后，革命的中心從南方轉(zhuǎn)移到北方，中國共產(chǎn)黨人又從延安出發(fā)，締造出一個新中國。

但很快，這種興奮感便被失望替代了。

到達延安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所有的人身上都落滿了土，變成了一個個“土人”。

卡車停在了延安師范學校，那是他們的臨時中轉(zhuǎn)站。疲憊的知青們把教室里的桌子拼起來當床，很快睡去。

幾個知青懷著對延安的好奇，悄悄地出去溜達。延安城很小，他們轉(zhuǎn)了半個小時就轉(zhuǎn)完了。最高的樓房是新華書店，有兩層。整個延安黑咕隆咚的，只有長途汽車站前面有一盞路燈在寒風中搖晃著，發(fā)出啪啪的聲音，燈光一閃一閃的。

“原來這就是延安！”

這就是父輩說的延安嗎？這就是革命圣地延安嗎？

在北京時對于延安的美好想象被現(xiàn)實擊得粉碎，幾個人臉上都寫著失望。

15日，他們再次起程。依然是山道彎彎，依然是塵土飛揚，只不過卡車的長龍變得越來越短，直到最后只剩下幾輛。車內(nèi)開始躁動起來，有知青大聲問司機是不是走錯了路。

習近平一路沒怎么說話。他不知道去的地方是什么樣兒，在那里又會遭遇什么。

16日，習近平他們到達延川縣文安驛公社。公社給他們每人發(fā)了一本《毛主席語錄》、一條白色毛巾，然后，他們便像星星一樣散落到文安驛的各個生產(chǎn)隊里。

在他們之后，乘坐同樣的列車，沿著同樣的路線，又有大批知青來到了延安。從1969年到1976年，共有4批約2.8萬名北京知青赴延安插隊。

習近平他們共15名知青被分派到了梁家河。習近平是這些知青中年齡最小的。時任梁家河大隊黨支部書記梁玉明記得，習近平帶了個棕箱，里面裝的都是書。梁玉明說，那天給知青搬行李，村里一個“精明”的后生挑了一個看起來較小的棕箱，結(jié)果在路上落在了后面。歇息的時候，他隨手掂了掂別人搬的大箱子，才發(fā)現(xiàn)遠沒有自己搬的那個箱子沉，他還嘀咕這個北京知青是不是帶了金元寶。到了梁家河，人們才知道，習近平其實帶了兩個箱子，除了那個棕箱，還有一個皮箱，里面也裝滿了書。

白凈，瘦高個兒，這是人們對習近平的最初印象。

理想與現(xiàn)實的對視

村民們打量著這些來自北京的知青們，知青們也打量著村民。

這打量，是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對視，也是一群心懷使命感的知青與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農(nóng)民的對視。

1969年的春節(jié)很快到了，知青們吃到了延安的“蒸碗”。那是延安人招待貴客的標準餐，四個小碗盛著燒肉、酥雞、丸子、排骨，擺在炕桌上，配以米酒。在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這桌飯真算得上是“豪華大餐”了。那時的小孩子總是對過年有著特別的期待，因為只有過年，才能吃到肉，才能穿上新衣。這頓飯讓知青們驚嘆不已：“陜北竟有這么好吃的東西！”

短暫的歡樂過后，梁家河真實的一面就展露了出來。

正月十五剛過，村子里有人鎖了門，走了。

“走親戚去了嗎？”

“不是，他們‘尋吃的去了?！?/p>

“‘尋吃是干什么？”

“討飯！”

每年這個時節(jié)，村民們像約好了似的，紛紛離開家門，加入外出討飯的人流。在延川縣，幾乎有一半村莊都有人在這個時節(jié)外出“尋吃”，甚至包括一些生產(chǎn)隊的隊長。知青們不知道當?shù)厝耸且赃@種方式來度過饑荒的，他們甚至罵那些討飯的人是“二流子”。

鄉(xiāng)親們來串門兒聊天，知青們就問出身，如果回答是貧下中農(nóng)，那好，請貧下中農(nóng)抽根煙；如果是富農(nóng)，就轟出去。在那個年代的政治課里，地主、富農(nóng)是專政的對象。當年，受“左”的思想影響，知青們有著很高的“階級覺悟”。

農(nóng)民的那種勞動強度讓初到梁家河的習近平感到震驚。陜北農(nóng)民醒得早，清晨6點就起床上山勞動。爬到山上人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了，但還要干活，一直干到晌午吃飯時間。在這種艱苦的勞動環(huán)境中，習近平學會了抽煙，因為抽煙可以休息會兒。

城市與鄉(xiāng)村、平原與山區(qū)、繁華與貧困、開放與封閉、東部與西部，這些不同的概念在習近平腦海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給他第一年的插隊生活蒙上了重重的陰影。

習近平回憶說，他剛來的時候和這里有種距離感。這種距離感隨著一件事在延川縣的傳播被強化。

2004年，習近平在接受延安廣播電視臺的專訪時回憶，當時人們對他議論最多的一件事是拿面包喂狗——清理書包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出發(fā)時從北京帶來的半個面包已經(jīng)發(fā)霉變質(zhì)，就隨手扔給了狗。村民沒見過面包，更沒吃過，聽習近平說那是面包，難以想象怎么能拿這么好的東西喂狗，就說知青糟蹋糧食，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傳得整個延川縣都知道了。

“陌生的環(huán)境中，周圍遭遇的又是不信任的目光，年僅15歲的我，最初感到十分的孤獨?！?/p>

那是一個被撕裂的年代。他的父親遭到批判關(guān)押，母親被下放，姐姐去了內(nèi)蒙古……“生存還是毀滅？”習近平掙扎在這個哈姆雷特式的追問中，十分苦悶。

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有一次，他和一同下放的知青雷平生到文安驛另一個大隊去找八一中學的同學，板凳還沒坐熱，就接到公社緊急通知，要求全體知青、基層干部和民兵到公社開會。趕回梁家河顯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兩人便隨這個大隊的隊伍直接去公社。隊伍打頭的是大隊黨支部書記，扛著紅旗。快到公社時，看到了梁家河的隊伍，兩人便加入到自己大隊的隊伍里。

這件事怎么看都稀松平常，合乎常理，但有人卻從中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習仲勛的兒子不跟紅旗走了。在當時的語境里，不跟紅旗走就是不跟黨走，就是反革命。

這件事被人們議論了好一陣后漸漸被淡忘，但在習近平的心里卻留下了深深的烙痕。他很迷惘、彷徨，不知道該怎么辦。其他人出工干活，他卻打不起精神來。

習近平很苦悶，但他所承受的精神壓力，又豈是“苦悶”兩個字能說得盡的。此時，習近平還不知道，在梁家河插隊的15名知青中，有10個人的父母正在遭受著批斗。

習近平坦言他當了一次“逃兵”。幾個月后，習近平向梁玉明請了假，回京探親。沒想到，因為失去了北京戶口，當?shù)毓矊⑺斪鳌暗沽鳌比丝谧チ似饋怼?/p>

“先關(guān)在派出所，而且關(guān)進去就是四五個月，不是讓你白坐著，而是被強制干重體力活。海淀一帶的下水管，都是我們埋的?！绷暯胶髞砘貞浾f。

團結(jié)觀

梁玉明再見到習近平已是五個月之后的事情了。習近平回來的時候，臉上沾著煤土，黑黢黢的。

“扎根農(nóng)村，扎根一輩子！”習近平表明了心跡。

“不再有回北京一說了?！绷暯綌財嗔藲w途。

由被動到主動，人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習近平。實際上，習近平被從北京送到了太行山區(qū)，他是聽了姨父魏震五（又名魏?。┖鸵棠庚R云的勸說。魏震五當年是東北大學的學生，他給習近平講述了1935年“一二·九”運動后，他們那些熱血青年怎么開展抗日救亡工作，怎么到太行山堅持戰(zhàn)斗的。在《我是黃土地的兒子》一文中，習近平寫道：“他說，我們那個時候都找機會往群眾里鉆，你現(xiàn)在不靠群眾靠誰？當然要靠群眾?！?/p>

聽了姨父姨母的話，習近平對自己在梁家河的生活做了反思：“在上山下鄉(xiāng)時，我年齡小，又是被形勢所迫下去的，沒有長期觀念，也就沒有注意團結(jié)的問題。別人下去天天上山干活，我卻很隨意，老百姓對我印象不好。”

習近平說的“團結(jié)”緣于父親習仲勛的教誨。習仲勛在創(chuàng)建陜甘邊革命根據(jù)地時曾長期從事群眾工作。中央紅軍長征到達陜北時，習仲勛是陜甘邊蘇維埃政府主席，毛澤東就是在沿途張貼的布告里看到習仲勛的名字的。

陜北后來成了中共中央及紅軍長征的落腳點。在這塊土地上，毛澤東和他的戰(zhàn)友們找到了抗日救國的策略、方針，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國革命由此轉(zhuǎn)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現(xiàn)在，習近平也找到了一個法寶——他的“團結(jié)觀”。

習近平說：“我父親經(jīng)常給我講團結(jié)的道理，要求我們從小就要做講團結(jié)和善于團結(jié)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給人方便，自己方便，用他的話講，就是做每件事不要只考慮自己愿不愿意，還要考慮別人愿不愿意，因為你生活在人群中，什么事情都以自己為主，就是不行的?！?/p>

習近平相信，黃土地養(yǎng)育了他的父輩，也一定會以寬大的胸襟接納他。

帶著這樣的“團結(jié)觀”，習近平開始將自己融入群眾，融入鄉(xiāng)村。正是這個“團結(jié)觀”，使他逐漸形成了扎根人民、團結(jié)群眾的觀念。“能團結(jié)人”成為他鮮明的領(lǐng)導風格之一。

北京娃 村里娃

習近平努力彌合著北京娃和村里娃的差異，而這意味著一種脫胎換骨的轉(zhuǎn)變。

對于習近平來說，梁家河最難忍、最惱人的是跳蚤。陜北人叫它“蛇蚤”。習近平皮膚過敏，跳蚤叮咬后用手一撓，就腫起了紅疙瘩，越撓越癢，痛苦不堪。石春陽當年和習近平一起勞動，他從習近平挽起的褲腿下，看到過習近平身上被跳蚤叮咬過的疤痕——他的小腿上到處是被咬過后腫起的紅疙瘩，有的剛剛結(jié)痂，有的痂被抓掉，往外滲著血水……

習近平他們尋找著各種對付跳蚤的辦法。他們給炕上撒六六粉；進門的時候抖抖褲腳；有時燒一鍋開水，把衣服燙燙。兩年后，習近平就習慣了，任跳蚤怎么叮咬，照樣酣然入睡。

上廁所也不習慣。農(nóng)家的廁所都很簡陋，在窯洞外面的角落挖個坑，四周用石板遮擋一下就成了。廁所又臟又臭，冬天蹲在里面，四面透風，凍得人直哆嗦；夏天，蚊蠅飛舞，氣味令人窒息，以至于上廁所成了一件讓人發(fā)怵的事。同在梁家河插隊的知青戴明回憶說：“后來大家都養(yǎng)成了快速上廁所的習慣?！?/p>

農(nóng)村沒條件洗澡，天冷的時候，就燒點熱水，用毛巾擦擦。天氣轉(zhuǎn)暖了，大家就會到河邊沖涼，雖說穿了游泳褲，但村里人笑話他們說大小伙子還光“溝子”（屁股），以后他們再也沒那樣洗過。

刷牙也差點兒成了笑料。村里人不明白刷牙是怎么一回事，早上看到知青們刷牙，就說：“這幫知青不知怎么了，早上起來嘴里吐白沫哩！”

在邢文英眼里，習近平是個“內(nèi)向的少年，常站在門口拿本書看”。邢文英來自北京五十七中，在文安驛公社高家坪大隊插隊，習近平常來這里找他的知青好友。戴明說，習近平從來不訴苦，也不抱怨，很堅強。在村里人看來，習近平見多識廣，性格隨和，說話不偏激也不保守，非常實在。

習近平身上沒有那種讓人產(chǎn)生隔膜的“城市味”。

張衛(wèi)龐的岳父張貴林是一位老革命。梁家河黨支部建立于1935年，是革命年代延川較早建立的農(nóng)村支部之一。張貴林從1936年開始就擔任這個支部的書記，直到1960年。習近平到梁家河插隊后不久，張貴林的母親去世了，當年她支持兒子“鬧紅”，是一位英雄的母親。習近平前去祭拜，在老人的遺體前深深地鞠了三躬，以表達對老人家的敬意。

村子里還有兩位退伍兵，一位叫薛玉斌，一位叫張志忠。兩人都參加了解放大西北的戰(zhàn)役。薛玉斌說，他們有一次在石堡（今黃龍縣城）準備打一次伏擊，正是習仲勛給他們做的戰(zhàn)前動員。習近平對這些老人很尊重，時常去看望他們。

梁家河有一個后生叫靈娃，是基建隊隊長武玉華的兒子。靈娃有智力缺陷，說話不知深淺，做事冒冒失失，但是能干活。村里人把他當成“開心果”，常逗他出丑。有時，靈娃下不了臺，還會挨頓打。靈娃媽心疼孩子，常為靈娃的事與人打“嘴官司”。

知青編入基建隊后，武玉華和靈娃媽都很緊張。那可是北京來的娃娃，靈娃萬一惹出個什么亂子可怎么得了！他們擔心靈娃跟知青發(fā)生沖突，勞動的時候，靈娃媽就守在靈娃身邊，但總有守不住的時候。

習近平他們幾個知青都抽煙，勞動中間休息，大家就會卷上一支。有時習近平卷好煙，放到嘴邊剛要抽，就被沖上來的靈娃搶走，揉碎扔了。這樣的事兒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生，但沒有人看見習近平惱怒過。鄉(xiāng)親們把這事兒看在眼里，說：“近平這后生仁義?！?/p>

1993年，習近平回梁家河看望鄉(xiāng)親們的時候，專門問起了靈娃。得知武玉華和靈娃媽相繼去世，靈娃進了養(yǎng)老院，習近平拿出500塊錢，讓武暉轉(zhuǎn)交給靈娃。

身上沒有“城市味”的習近平跟村子里的年輕人也很快熟悉起來。他把自己的鞋子送給家境貧困的伙伴，有時還當起理發(fā)師，給村里的青年人理發(fā)，有一陣兒他還當起了游泳教練，教那些只會“狗刨式”的青年學習蛙泳。梁家河返鄉(xiāng)知青王憲平，社員石春陽、武暉、張衛(wèi)龐等，都成了他的朋友、伙伴。盡管他們都知道習近平的父親“犯了錯誤”，他是個“黑幫子弟”。

與習近平的交往深深影響了這些伙伴們的人生選擇。與習近平交流較多的武暉，后來成了一名教師；石春陽則在習近平離開梁家河時，接替習近平當上了梁家河大隊黨支部書記。在梁家河一隊插隊的北京知青王翠玉這樣評價習近平：“在習近平的眼里，沒有高高低低，沒有看得起誰，看不起誰。他待人講話，總是面帶笑容，總是很和氣。這是很不容易的！”

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從心底里接納了這個北京娃，習近平還成了鄉(xiāng)親們了解外部世界的一個通道、一雙眼睛。

吃的記憶

剛到梁家河時，習近平他們吃了一段時間的派飯，食物有玉米面饃饃、豆面饃饃，這些都是鄉(xiāng)親們平時舍不得吃的東西。吃飯的時候，老鄉(xiāng)家里的小孩站在一邊，眼饞地看著。

下鄉(xiāng)生活和知青們在北京的生活差距很大，但他們的生活仍比當?shù)乩习傩盏暮?。在梁家河，鄉(xiāng)親們把每年所產(chǎn)糧食的半數(shù)以上交給了國家，完成國家的公購糧任務(wù)后，剩下的糧食平均分配下來，每月人均口糧僅20斤，還不及知青供應(yīng)口糧的一半。為填飽肚皮，鄉(xiāng)親們就以糠窩頭、苦菜、蕎麥葉等充饑。

隊里一度借張衛(wèi)龐家的灶，派人給知青們做飯。主食是土豆、玉米面窩頭以及黑豆錢錢飯。下飯的往往是用白菜、蘿卜腌制的酸菜。

后來，知青們開始自己做飯，大多數(shù)時間他們吃野菜團子、玉米糝子，偶爾也吃小米干飯。沒有菜，就跟老鄉(xiāng)要一點兒酸菜，以至于酸菜成為習近平日后想念的美味佳肴。他說：“直到今日，我對陜北的鄉(xiāng)村飯菜還很有感情，就拿酸菜來說，多時不吃還真想它?！?/p>

直到自己做飯，知青們才知道把食物吃進嘴里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這不易首先體現(xiàn)在柴火上。因為柴火不夠，知青們常吃夾生飯。

打柴本身對知青來說就是一大難題。山上光禿禿的，沒有樹，甚至沒有灌木，到哪里打柴呀！當?shù)乩习傩赵谄綍r就注意收集柴火。牛拉屎了，用手掬了，扔在土墻上曬干，就能燒火。山洪暴發(fā)時，人們揮著一柄兩三米長的“勺子”，冒著生命危險在河里撈些洪水沖下的樹枝。老鄉(xiāng)們還爬上崖畔，砍一種叫“狼牙刺”的灌木。這種柴耐燒，但許多人也因此墜亡或致殘。打柴，這件看似平常的小事，卻流著血，含著淚。

知青們爬不上山崖，也對付不了那些帶刺的灌木，就到山上摟茅草?？粗鴵Я撕芏?，但填到灶膛里，一點火，幾分鐘就燒沒了。他們6位知青摟的茅草，竟燒不熟一頓飯。后來隊里批準他們用儲存下來的玉米稈燒火，才解決了他們的燒柴難題。

挨餓是經(jīng)常的事。晚上躺在炕上，他們經(jīng)常會聊起吃的，越聊越餓。當時的一份資料顯示，一年后國家取消了知青的糧食供應(yīng)，有40%的知青糧食無法自給。

回憶起那時餓肚子的經(jīng)歷，習近平說：“‘文化大革命期間，我到農(nóng)村插隊，曾有三個月沒見過一滴油星子，真是‘三月不知肉味。那年冬天，家里寄來幾塊錢，我和同窯洞居住的同學買了幾斤石槽子里冷凍的豬肉，回來還沒燒就把肉切成片吃，那味道真是鮮美！后來我們說別再吃了，再吃就沒的煮了。這種窮日子我們都是經(jīng)歷過的?！?/p>

隊里有時會把小麥磨成面提供給知青，給他們改善生活。鞏政福記得，有一次做農(nóng)活，習近平帶了白面饃上山，中午吃飯的時候，看到老鄉(xiāng)吃的都是糠做的窩頭，他不好意思吃，就把白面饃分給婦女，自己餓了一頓。

習近平在梁家河還吃過一頓白米飯，那是習近平七年知青生活中僅有的一次。當時的陜北，大米很稀罕，逢年過節(jié)都吃不上。那碗米飯是李印堂送給他的。

李印堂在銅川當工人，和習近平很要好。有一回，他回家時帶了一點兒大米，讓母親蒸了給習近平嘗嘗。印堂媽細細淘了米，蒸了一碗白米飯，讓印堂趁熱給習近平端過去。過了幾天，已經(jīng)調(diào)至關(guān)莊公社工作的王憲平回到梁家河，習近平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黑子，我前幾天吃上白米飯了！”

“嘿，你咋吃上這好東西了？”“印堂家給我送來一碗，可把我吃香了！”習近平說著，還好像剛吃過一般。

習近平感受著這來自梁家河的溫暖。“我餓了，鄉(xiāng)親們給我做飯吃；我的衣服臟了，鄉(xiāng)親們給我洗；褲子破了，鄉(xiāng)親們給我縫……”習近平對時不時來串門的王憲平說。這溫暖，溫暖著青年習近平。

他干活從不“撒奸兒”

鄉(xiāng)村社會是淳樸的。鄉(xiāng)村道德評價標準簡單明了，能吃苦，不“撒奸兒”（延川方言，本意為“耍奸兒”），人實在，就會得到人們的尊重。在人們看來，能吃苦意味著能過好光景，不“撒奸兒”意味著靠得住。

在梁家河，習近平干的最多的活是打壩。村里把不擅長田間耕種的年輕人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20多人的基建隊（農(nóng)田基本建設(shè)隊），讓他們打壩、修梯田。

打壩、修梯田源于黃河對岸的大寨，那個同樣干旱少地的山村，在打壩、修梯田后糧食產(chǎn)量增長了7倍。當時，除了“階級斗爭”，“農(nóng)業(yè)學大寨”“工業(yè)學大慶”是那個年代最響亮的口號。

打壩就是在小山溝分段橫筑壩梁，擋住暴雨后的洪水，讓泥漿沉淀成壩田；修梯田就是將山順次斬下，形成一個個反坡條帶。在梁家河，打壩造田通常從秋收后的9月一直持續(xù)到來年的二三月。打壩造田寄托著人們對吃飽飯的渴望。陜北山多地少，干旱少雨，修壩田、建梯田不僅能增加土地，還有利于保墑，提高糧食產(chǎn)量。在農(nóng)業(yè)科技落后的陜北，這是人們唯一能夠想到的增產(chǎn)思路。

知青們了解到這樣一個數(shù)據(jù)：山東、河北小麥畝產(chǎn)可以達到數(shù)百斤，延川一帶只有70斤左右。70斤，維持不了一個簡單再生產(chǎn)的過程，何談解決溫飽和擴大再生產(chǎn)！

多年后，一位在延川縣關(guān)莊公社插隊的知青寫下了這樣的文字：勞動關(guān)真正難過的地方，在于它的無休止而且無效果。地越種越薄，生存環(huán)境越來越差，衣服補丁越來越多，而箱子卻越來越空……

但打壩造田為增產(chǎn)提供了一個現(xiàn)實的解決方案。

當時農(nóng)村沒有大型機械，打壩要靠人力一層層把土鋪好，再用很重的夯石把松軟的土砸得密實起來。這是強度非常大的體力勞動。

“一人一天要推200車?！编l(xiāng)親們說，8架子車才拉一方土。那時候談不上什么勞動保護措施，沒有手套，習近平直接用手抓住木夯用力往下砸，一天下來，手上全是泡。第二天再干泡就磨破了，開始流血。但不管多累多苦，“近平一直拼命干，從不‘撒奸兒”，鄉(xiāng)親們這樣評價。

回憶起習近平在基建隊干活的情景，社員梁新榮記憶猶新：“他是真干呢！穿一件藍色的舊棉襖，腰里系一根點炮時用過的導火索，沒有一點兒書生架子?！?/p>

打壩一般是在農(nóng)閑的冬季，這時候打壩也最苦。炸掉凍土、掏土、推車拉土、夯土，相當艱苦，習近平手上磨出了老繭。社員梁有昌記得，農(nóng)歷二三月，陜北冰雪剛?cè)诨?，寨子溝打水墜壩，習近平卷起褲管，光著腳，站在刺骨的冰水里干活。

最忙時，人們要從清晨干到深夜。

人們對干活不惜力的習近平豎起了大拇指：“好后生！”在當選梁家河大隊黨支部書記之前，習近平和鄉(xiāng)親們在梁家河一共打了四處大壩。原一隊隊長石玉興說：“1969年，梁家河玉米畝產(chǎn)400斤，壩打好后，畝產(chǎn)達到800斤?！?h3>修 身

習近平一面進行著他的農(nóng)民化實踐，一面在書中汲取著精神、思想上的營養(yǎng)。

“那個時候，除了勞動之外，一個是融入群眾，再一個就是到處找書、看書?！绷暯秸f，“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們這代人自小就受這種思想的影響。上山下鄉(xiāng)的時候，我15歲。我當時想，齊家、治國、平天下還輪不到我們?nèi)プ?，我們現(xiàn)在只能做一件事，就是讀書、修身?！?/p>

在梁家河人的印象里，習近平常看磚頭一樣厚的書，吃飯時在看，上山放羊時手中還不忘拿著書閱讀。

那時因為不通電，天黑后不久，整個梁家河就早早地進入了夢鄉(xiāng)。只有習近平的窯洞還透出一絲光亮。沒有人知道，這微弱的燈光給習近平帶來了怎樣的光明。

習近平常常看書至深夜，一邊抽煙，一邊看書。九分錢一包的“羊群”牌香煙，有時陪伴他一晚上。后來，梁玉明在福建見到習近平時，他已經(jīng)把煙戒掉了。

看書用的燈是自制的煤油燈，燈身是用廢棄的墨水瓶做的。在墨水瓶里倒入煤油，瓶口墊塊鐵片，鐵片中間打個孔穿上粗一點兒的棉線當捻子，就做成了煤油燈。捻子頭是燈芯，燈芯不能大，得調(diào)小一些，大了費油。

煤油燈煙大，為湊近那點光亮看書，習近平的臉都被熏黑了。第二天早上，吐出的痰也是黑的。

那“磚頭一樣厚的書”，有古代的、現(xiàn)代的，有中國的、外國的，有文學的、哲學的、自然科學的……武暉從習近平那里借閱了《十萬個為什么》《三國演義》《水滸傳》《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靜靜的頓河》《母親》等書。

在延川縣插隊的北京知青來自北京十多所學校，其中清華附中、五十七中等學校的學生多有家學淵源，他們都是背著書來到延川的。大家交換著看書，竟形成了一個愛讀書的小氣候。

習近平是個書癡。一位來自北京五十七中的學生說他有本《浮士德》，習近平跑了30里路去找他借，說：“借給我看看吧，我肯定還你?！?/p>

“我看了也是愛不釋手。后來他等急了，一到趕集的時候，就通過別人傳話，要我把書給（他）捎回去。過了一段時間，他還是不放心，又專門走了30里路來取這本書。我說，你還真是到家門口來討書了，那我還給你吧?！绷暯街v述了他對《浮士德》的癡迷。

習近平還讀過許多俄羅斯作品。他后來回憶說：“我們那一代人受俄羅斯經(jīng)典的影響很深?？戳似障＝鸬膼矍樵姟度~甫蓋尼·奧涅金》，后來我還去過敖德薩，看那里留下的一些詩人痕跡。我很喜歡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說英雄，誰是英雄??？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時代的英雄。當時，在梁家河的山溝里看這本書，那種感受很強烈。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最有深度的俄國作家，托爾斯泰是最有廣度的俄國作家，兩相比較，我更喜歡托爾斯泰。托爾斯泰的三部代表作，我更喜歡的是《戰(zhàn)爭與和平》，當然《復活》給人很多心靈上的反省。我也很喜歡肖洛霍夫，他的《靜靜的頓河》對大時代的變革和人性的反映，確實非常深刻。

“車爾尼雪夫斯基是一個民主主義革命者，他的作品給我們不少啟迪。他的《怎么辦？》我是在梁家河窯洞里讀的，當時在心中引起了很大震動。書的主人公拉赫美托夫，過著苦行僧式的生活，為了磨煉意志，甚至睡在釘板床上，（被）扎得渾身是血。那時候，我們覺得鍛煉毅力就得這么煉，干脆也把褥子撤了，就睡在光板炕上。一到下雨下雪天，我們就出去摸爬滾打，下雨的時候去淋雨，下雪的時候去搓雪，在井臺邊洗冷水澡，都是受這本書的影響?！?/p>

插隊時，習近平到處找書，居然在鄉(xiāng)村教師那兒也有驚喜的發(fā)現(xiàn)，有《紅與黑》《戰(zhàn)爭與和平》，還有一些古時候的課本，比如清代課本、明代課本等。薛玉斌退伍返鄉(xiāng)時帶回來很多書，有《林海雪原》《野火春風斗古城》等，他一本不落地借了去。延川當?shù)貏?chuàng)辦的一份文學報《山花》，也進入了他的閱讀范圍。通過《山花》，他認識了后來成為著名作家的路遙，兩人曾徹夜長談。路遙后來驚嘆說，習近平比他小4歲，知識面卻比他要廣得多，志氣也高得多。

“毫不夸張地說，當時的文學經(jīng)典，能找到的我都看了，到現(xiàn)在脫口而出的都是那時讀到的東西?！绷暯秸f。

那個時代，習近平還想方設(shè)法尋找莎士比亞的作品，讀了《仲夏夜之夢》《威尼斯商人》《第十二夜》《羅密歐與朱麗葉》《哈姆雷特》《奧賽羅》《李爾王》《麥克白》等劇本。莎士比亞筆下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栩栩如生的人物、如泣如訴的情感，都深深吸引著他。

在習近平看來，好的文藝作品不僅能給人啟迪，也是不同國家和民族之間相互了解、溝通的方式。對習近平而言，讀書不僅是一種生活方式，更是一個不斷成長、豐富自己精神世界的過程。

我就是一個農(nóng)民

到梁家河兩三年后，習近平已經(jīng)能夠說一口流利的延川話，他與當?shù)厝艘粯?，把土豆叫“洋芋”，把饃饃叫“酶酶”。2009年11月，他到延安考察，仍能講一口流利的延川話。吃飯的時候，他問陪同的陜西省委書記趙樂際能不能聽懂“酶酶”是什么東西，趙樂際說不知道，他解釋說：“‘酶酶就是饃饃，白面饃饃，也就是饅頭，是延川土話?！?/p>

他熟悉梁家河的每一條溝、每一架山，熟悉梁家河村子里的每一戶人家。2015年2月13日，他回到梁家河，即使40年沒有聯(lián)系的人，他一見面就能認出來，大名、小名都能叫出來。

插隊期間，鄉(xiāng)親們來串門，坐在炕上，他不介意他們身上帶的土是否會弄臟被褥與枕頭，更不擔心有人帶來跳蚤、虱子。石春陽說：“像我們農(nóng)村人一樣，他已經(jīng)對虱子的毒素產(chǎn)生了抵抗力，就算被虱子咬了，紅腫也沒那么嚴重了?！?/p>

掏地、挑糞、耕種、鋤地、收割、擔糧，別人怎么做習近平就跟著學。遇到不懂的問題，他就向村里人請教，漸漸地所有農(nóng)活他都熟悉了，成了種地的好把式。

習近平說：“剛開始干活時，我掙6個工分，沒有婦女高。兩年后，我就拿到壯勞力的10個工分?！贝禾旖o地里送糞，一擔有七八十斤，他一口氣能挑到幾里外的山上；夏天擔麥子，兩大捆100多斤，10里山路也能一口氣走完。

從張青遠家搬出來后，習近平住進呂侯生家的一孔窯洞里。這時，村里開始為知青建新窯。6孔窯洞，耗時40天，習近平負責擔水、和泥、抹墻。窯洞建好后，習近平住在左邊第四孔，這個地方現(xiàn)在被稱作知青院。

對農(nóng)村里的各種活計，習近平已經(jīng)干得很嫻熟了。他還學會了自己捻毛線、補衣服、縫被子，從家?guī)淼尼樉€包派上了用場，盡管針腳不那么齊整，但也有模有樣。他說，自己極強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是在那時打下的基礎(chǔ)。

習近平說：“最重要的，我學到了農(nóng)民實事求是、吃苦耐勞的精神。”

那些年，他接受艱苦生活的磨煉，過了“跳蚤關(guān)、飲食關(guān)、生活關(guān)、勞動關(guān)、思想關(guān)”。

他說：“我就是一個農(nóng)民?！?/p>

梁家河教給了習近平“土”學問，習近平也教給了梁家河“洋”學問。

梁家河有個社員，不愛參加村里的集體勞動，游手好閑，偷雞摸狗，被列入公社的“管制分子”名單。但他不服管教。有一次，他偷隊上的蔥時被抓了個正著，按照當時慣常的做法，要召開社員大會對他進行批斗。所謂批斗，其實就是由社員輪著罵他。那次批斗會，習近平和雷平生也參加了。習近平?jīng)]有罵他，而是一條一條跟他講道理，要他改正錯誤，這名“管制分子”聽了直點頭。習近平和雷平生見他點頭，就說：“那你唱個信天游吧?！币痪湓?，把會場緊張的氣氛化解了。

后來，這名“管制分子”說：“我老漢以后要向北京娃娃學習，可不敢再偷了。”習近平這種通情達理的處事辦法，讓梁家河人打心底里佩服：“還是北京娃娃行！”果然，這名大家眼里的“二流子”開始轉(zhuǎn)變，積極參加村里的勞動，成了一名好社員。事后，梁玉明和習近平聊起這件事時，習近平說：“他只是犯了一些小錯，完全可以改過來，還是可以團結(jié)的人，應(yīng)該以教育為主?！?/p>

尊重人，幫助人，進而團結(jié)人，梁玉明覺得這個平時話少的知青不簡單。此后，他遇到什么事就找習近平商量。“這個年輕人見識廣，比我懂得多?！绷河衩髡f。

漸漸地，習近平住的地方成了梁家河村的中心。這個地方給梁家河人以未來的憧憬。人們喜歡到他這里串門，和他談天說地，聽他講歷史、講外面的新鮮事。他真正成了梁家河的一分子。

陜北的孩子

習近平的政治天空終于露出了一道光。1972年冬，他加入了共青團。

對習近平來說，入團之路如同勞動時走的山路一樣，蜿蜒曲折。

在遠離北京的梁家河，那頂看不見卻又無時不在的“黑幫子弟”帽子再次被人拿了出來。

習近平的父親習仲勛，是我黨我軍卓越的政治工作領(lǐng)導人、陜甘邊革命根據(jù)地的主要創(chuàng)建者和領(lǐng)導人之一。早年，他與劉志丹等戰(zhàn)友創(chuàng)建了陜甘邊革命根據(jù)地，其后又與陜北革命根據(jù)地連成一片，形成西北革命根據(jù)地，為長征中的紅軍提供了寶貴的落腳點。毛澤東數(shù)次贊譽習仲勛，稱他“黨的利益在第一位”“從群眾中走出來的群眾領(lǐng)袖”“活活的馬克思主義者”。

1962年9月，習仲勛因所謂“《劉志丹》小說反黨問題”，被康生誣陷為“利用小說反黨”并被專案審查。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又受到殘酷迫害，被審查、關(guān)押、“監(jiān)護”，前后長達16年之久。習近平插隊的時候，陜北對他父親的批判仍在繼續(xù)。人們很難想象，報紙上的批判文章也要由習近平來讀。

那個年代，這頂“黑幫子弟”的帽子足以壓垮任何一個挺直的脊梁。對“黑幫子弟”來說，所有的門都是關(guān)閉的，招工、上學、當兵、入團、入黨都與“黑幫子弟”無緣。在梁家河這頂帽子終于被換作“可教育好的子女”。

而這次入團，倔強的性格卻幫了他。

入團申請書寫好后，習近平把大隊支部書記請到了自己的住處，吃了一盤炒雞蛋、兩個饃饃。飯后，他問：“我的入團申請書你該遞了吧？”

“我怎遞？上面都說你是可教子女。”顯然，大隊支部書記與上級交流過習近平的事。

“什么叫可教子女？”

“上面說你沒（與你父親）劃清界限?！?/p>

“結(jié)論在哪？一個人是什么問題，得有個結(jié)論。我父親什么結(jié)論？你得到中央文件了？”

支部書記被他說動了，就下決心說：“那就往上遞?！?/p>

不久，習近平知道了結(jié)果。

從公社回來，大隊支部書記對他說：“公社書記把我罵回來了，說我不懂事，這樣的人，你還敢遞？”

“我是什么（人）？我干了什么事？是寫了反動標語，還是喊了反動口號？我是一個年輕人，追求上進，有什么不對？”

習近平不認輸，第二份、第三份……不停地寫著。他堅信自己的父親是好人，自己也是好人。“我那時已沒有那種凄苦之感，或者是一種自卑感，只是一個感覺，就是黨內(nèi)團內(nèi)好人越多，壞人會越少?！绷暯胶髞砘貞浾f。

公社團委干部劉明升找到他，跟他聊了好久后，站在了習近平一邊。第八份入團申請書遞上去后，終于獲得了批準，他成了一名共青團員。

插隊的生活不是一直風平浪靜的。在習近平申請加入共青團時，一些舉報他的“黑材料”也隨他來到了梁家河。劉明升接任公社知青辦主任后，斷定那些舉報材料是陷害，當著習近平的面把那些材料燒掉了。

1973年8月，梁玉明問習近平：“想不想入黨？”習近平說：“很難?！毕氲饺雸F的經(jīng)歷，他有理由說很難。“你不要求進步，怎么能發(fā)展你入黨？”梁玉明用了激將法。

于是，梁玉明當了習近平的入黨介紹人。入黨申請書寫好后，梁玉明上報公社，同樣挨了一頓訓。

“你膽子真大，敢介紹‘黑五類！”公社一位副書記看到申請書后這樣說。

“上面有政策有文件，父輩有問題，不該影響孩子，關(guān)鍵是要表現(xiàn)好。你不批是你的事，但我不能不對他負責。”梁玉明辯解道。

回到梁家河后，梁玉明說：“不要怕人家不批，你應(yīng)該要求進步。”

習近平又一次拿起了筆，一份一份，直至寫到第十份才獲得批準。

其實，習近平能入黨，不只是因為他不斷地寫申請才獲得批準的。

時任延川縣委書記申昜是陜甘邊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的后代，作風務(wù)實，有見識，敢擔當。他認為知青有文化、有想法，比地方干部眼界寬，先后提拔了陶海粟、蔡玉珠、邢孟蘭、孟霞、孫立哲等一批知青。這些北京知青中有許多人的父輩都曾在延安工作學習過，申昜把他們看作是陜北的孩子。

那時，習近平剛剛結(jié)束了在趙家河的社教工作，梁家河的社教工作也開始了。梁家河姓氏復雜，宗族矛盾尖銳，如何調(diào)整大隊領(lǐng)導班子，成為梁家河社教工作的首要任務(wù)。在農(nóng)村，大隊一級的帶頭人既要有能力，又要能一碗水端平，因此，在考慮誰當梁家河的帶頭人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習近平。習近平是知青，與村里人沒有家族關(guān)系，處事又沉穩(wěn)，在村里和公社都有很好的口碑。梁家河社教工作組很快形成了統(tǒng)一方案，提議由習近平擔任梁家河大隊黨支部書記，并上報上級黨委。聽了社教工作組的匯報后，縣委書記申昜說：“習近平有能力，社員擁護，又多次寫申請，積極向黨組織靠攏，我們應(yīng)該支持他?！?/p>

1974年1月10日，公社黨委批準了習近平的入黨申請，接收他為黨員。隨后，梁家河大隊推選他為黨支部書記，原黨支部書記梁玉明轉(zhuǎn)任大隊革委會主任兼黨支部副書記。

習近平終于迎來了政治生活中的曙光。

永遠的財富

習近平當選大隊黨支部書記后，一個讓村里人吃驚的計劃就出爐了——在梁家河溝口打一座水墜壩。

打水墜壩就是在山谷筑起兩道壩梁，然后引水沖刷山體，讓水流挾帶著泥土在山底淤積成壩。這是一項新技術(shù)。按照習近平的設(shè)想，這個壩打成后，梁家河溝口這一帶將變成一片良田，梁家河人可能就再也不會挨餓了。

這個美好的憧憬激勵著他。他公布了這一計劃，并挨家挨戶做工作。

村里人議論紛紛：“近平想給咱們村修個大淤地壩，多種糧食，是好事。可那個地方雨季山洪那么兇，搞不好就會把壩沖垮，勞民傷財?shù)匕酌钜粓觥？隙ú怀桑　?/p>

人們的擔心不無道理。梁家河溝口在雨季就是一個巨大的泄洪口。梁家河山上植被稀少，土壤存不住水，極易形成山洪。山洪暴發(fā)時，滾滾泥流從后溝的道道山谷中奔流而出，然后匯聚在一起，沖向溝口。這樣的山洪一般的壩梁根本無法抵擋！

這就是以前大家都在拐溝打壩的原因。

大家反對的不是打壩，而是反對在溝口打壩！老幾輩人，從沒有人想要在那個地方打壩。

習近平也知道，反對者們還有一個不便明說的原因，就是村里王家的祖墳正處在壩堤的位置上，這涉及王家12戶人的利益。

村里老幾輩人不敢想的事，習近平想了，而且還要干成。他找到已調(diào)到關(guān)莊公社工作的王憲平，說：“黑子，你在咱們村過紅白事一直當‘總管，村里人都聽你的，你幫我給大家做做工作?！?/p>

王憲平聽了習近平的計劃，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知道反對的阻力來自哪里。但王憲平對這個計劃一開始也沒有信心：“幫你沒問題，但這個壩能打成嗎？夏天發(fā)洪水，真能沖毀的?！?/p>

習近平說：“這個我早計劃好了。溝口一側(cè)給它攔住，淤地壩的另一側(cè)給它加固好，把自然河道的一部分加深、清淤，形成一條大的泄洪溝。只要保證夏天水量最大的時候，泄洪溝能承受得住，那淤地壩就不成問題。咱們精心施工，保證質(zhì)量，只要這個淤地壩搞好了，從這里一直延伸到咱們村里的大片良田就出來了?！?/p>

梁家河溝口的地形王憲平再熟悉不過了，他按照習近平的思路，仔細考慮后覺得有道理，心里便有了數(shù)。

習近平又說：“黑子，你說咱梁家河為啥窮，為啥吃不飽飯？就是因為好地太少了。這里打上壩，增加這么大面積的好地，以后梁家河的子子孫孫都會受益。咱說啥也得干成這個事！”

“能成，我?guī)湍愀謇锶苏f去。”王憲平答應(yīng)了下來。

王憲平向單位請了假，回村逐一拜訪自家的爺爺、叔叔和兄弟們。

爺爺們握著旱煙鍋子說：“黑小子，那可是咱姓王的祖墳，是請陰陽先生看下的，梁家河再找得下這樣的好風水嗎？想都不要想！”

叔叔們盯著黑子說：“不怕，只要你給咱再尋下風水一樣好、路一樣遠近的墳地，能行嘛！”

兄弟們嘻嘻哈哈地說：“就你覺悟高，你家的你想咋弄是你的事，我家的，你別管！”

說了一圈沒有一家松口的，黑子不死心，再說。一天、兩天、三天……他天天登門，把習近平規(guī)劃的怎么建壩、怎么引水、如何加固、怎么防洪等辦法，給大家講了一遍又一遍?！澳銈冋f的洪水垮壩的情況當然有，但只要把泄洪溝建好，淤地壩的安全肯定沒有問題。”

終于，有人松了口，王憲平趁熱打鐵：“你看，近平做事一向穩(wěn)妥、可靠，啥時候胡來、蠻干過？他是外來的，不是咱梁家河人，卻能給咱當這個家。他每天辛辛苦苦地帶領(lǐng)大家勞動，下的力氣最多；回到家里又要洗衣服，又要做飯，多不容易?，F(xiàn)在管大隊里的大事小情，付出就更多了。他本來可以不主張打這個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要打壩，他還得帶頭勞動，受這份大苦，圖的是啥？還不是為了咱們村多打糧食，讓大家吃飽肚子嗎？將來咱打的糧食吃不完，還可以存起來，不就過上好日子了嗎？你們當老人的，在村里有威望，一定要支持他把這個事情弄成。”

終于，老人們被說動了，他們說：“近平這個娃娃確實可靠，他也確實是為村里好。你們娃娃有文化，懂得比我們多咱就不好反對了?！?/p>

打壩的事終于定了下來。雖然還有人不同意，但大局已定。

就這樣，梁家河的第一座水墜壩熱火朝天地建了起來。習近平為此投入了全部的熱情，他一邊指揮，一邊勞動，不分白天和黑夜。

但問題又來了，大壩體到底需要承受多大的沖擊力才是安全的？習近平跑到縣城，找水利部門的技術(shù)人員來現(xiàn)場勘察，并根據(jù)當?shù)厮馁Y料，按照百年一遇的泄洪量進行了精確的計算。根據(jù)這個計算的數(shù)據(jù)，習近平他們制定了科學的施工標準，又對排洪溝兩側(cè)進行了加固。

淤地的時候，在抽水泵出水口鏟土是最苦的差事，石春陽說：“一是速度要快，勞動強度大；二是水會濺濕褲子很冷。”習近平主動去水溝旁鏟土。打夯、搬石頭，這些苦活重活他都搶著干。在他的帶動下，鄉(xiāng)親們拿出了沖天干勁，終于把這個壩打成了。

直到現(xiàn)在，這塊壩地仍是梁家河最好、最平整的土地。它是習近平當大隊黨支部書記時給梁家河留下的一筆豐厚的財富。

2015年，習近平回梁家河，路過這塊壩地的時候，在邊上看了很久。壩地里栽種的一排排楊樹苗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筆直地挺立著……

沼氣專業(yè)戶

1974年1月，黃土高原已進入隆冬，馬上就要過春節(jié)了，梁家河的鄉(xiāng)親們開始忙著準備年貨。

一天，習近平正在翻看著報紙，當月8日《人民日報》刊載的千里之外的四川省大辦沼氣的兩篇報道深深地吸引了他——如果我們這兒也能用沼氣煮飯、照明該多好??！

梁家河地處偏遠，燒煤要到百里外的煤礦去拉。一直以來，群眾為了燒火做飯大量砍伐樹木，造成水土流失，影響農(nóng)業(yè)發(fā)展。如果辦沼氣，不僅能解決農(nóng)村能源問題，解放生產(chǎn)力，還能對廁所糞便進行處理，提高農(nóng)村公共衛(wèi)生水平，更能解決農(nóng)業(yè)肥料問題，提高糧食產(chǎn)量。沼氣，就是解決農(nóng)村生產(chǎn)生活問題的一把鑰匙！

沼氣是一個全新的事物。盡管對沼氣的美好憧憬鼓舞著習近平，可他還是非常冷靜：四川與陜北氣候差異很大，這把源自四川的鑰匙能打開陜北的“鎖”嗎？

習近平一直是一個行動派！此前，在趙家河進行社教時，看到一座廁所年久失修，他便自己動手，把它改造成趙家河第一座男女分開的廁所，進行了一次小小的“廁所革命”。這次能否在梁家河辦沼氣，他決心親自去四川尋找答案。

他步行40多里路趕到了縣城，把發(fā)展沼氣的建議以及自己去四川學習的想法向縣委做了匯報，獲得了批準。春節(jié)過后習近平便借了路費，拉著北京支延干部柏根柱等三人踏上了前往四川的“取經(jīng)”行程。

時任四川省推廣沼氣領(lǐng)導小組組長的楊超，是位老革命，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在延安工作過八年。懷著特殊的革命情誼，他對習近平一行給予了熱情接待，詳細介紹了四川辦沼氣的情況，并安排他們到成都郊縣等地和沼氣科研單位考察學習。沼氣的便利和清潔、當?shù)赝緜兊臒崆楹娃k沼氣的干勁，給習近平留下了深刻印象。

考察的過程變成了堅定信心的過程。從四川回來，習近平?jīng)Q定在梁家河辦沼氣。他自編了一些小節(jié)目，利用大隊的三用唱機，向群眾宣傳沼氣好處，并把村里的年輕人組織起來著手試驗。

難題一個接著一個，遠比想象的多。

首要的問題是試驗池在哪里建。村民的院落都是打窯洞時用土填起來的，土壤松軟，不適宜挖沼氣池。村里村外的路是人行走踩出來的，蜿蜒狹窄，運送水泥砂石的架子車沒法走，材料怎么運？村民們居住分散，沼氣池建好后，沼氣怎么輸送？最棘手的是，沼氣池的池蓋對石板的厚度和整體性要求很高，這種石材梁家河沒有。

難題一個一個解決，實干就是解決辦法。

經(jīng)過反復測量，習近平最后把試驗池選在了知青居住點旁邊，這里的土密度相對要大一些。沒有石頭，習近平在爛泥灘里鏟去一米多厚的土層，挖出了石頭；沒有沙子，習近平帶著幾個青年，到15里外的前馬溝去挖，一袋一袋往回背，每天兩趟，背上磨破了皮，沒人吭一聲；沒有石灰，他向有經(jīng)驗的師傅討教，四處尋找石灰石，辦起了一個小石灰場，自己燒制……

揣著一定要把沼氣辦成的信念，習近平忙碌著，如同一個高速運轉(zhuǎn)的陀螺。

不同的聲音還是出來了——

有的意見顯得很專業(yè)。在梁家河，有人當著正在忙碌挖池的習近平說：“好后生哩，別逞能，四川暖，延川冷，沼氣在咱這兒辦不成！沼氣過不了秦嶺?！?/p>

有的表示懷疑：“挖那么個坑，填上糞，就能著火？不可能！”

有的人斷言：“要是沼氣能點燈煮飯，除非母雞叫鳴公雞下蛋?！?/p>

習近平的倔勁上來了，他只想著快一點兒把沼氣池建成。他相信，事實是最好的辯手，建好的池子“會說話”。

在習近平的信念堅守和艱苦努力下，1974年7月中旬，一個容量約8立方米的沼氣池建成了?？闪暯皆趺匆哺吲d不起來。輸氣管接好后，不知為什么就是不出氣。

瞧瞧沼氣池里，水位在上漲，不斷有水泡往上冒，下面定有氣呀！看看池壁，沒有發(fā)現(xiàn)漏水漏氣；拆開輸氣管，管子也沒問題……習近平滿頭大汗，反復檢查著。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是不是導氣管堵了？問題最終鎖定在了導氣管上。習近平找來一根鐵扦子捅了捅，沒反應(yīng)，又用力捅了下，一股糞水立即噴射出來，濺了他一臉。哧哧的出氣聲緊接著響了起來。

習近平用手抹了一把臉，顧不上洗，重新接好管子，打開沼氣灶，輕輕擦燃火柴，“呼”的一聲，期待的一幕出現(xiàn)了——灶臺上躥起約一尺高的火焰，輕盈地舞動著。

成功了！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村子，傳到了公社，傳到了縣里，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爭睹這神奇之火、潔凈之火。

這是延川縣第一口試驗成功的沼氣池，也是陜西省第一口沼氣池?！罢託獠贿^秦嶺”的謬言不攻自破了。

群眾親眼看到用沼氣點燈、做飯的效果好得很，建沼氣的熱情一下上來了，紛紛說：“今后再也不用熬煎（陜北方言，意為發(fā)愁）燒的了！”

如今，梁家河早已通了電，但作為一種象征、一段歷史，人們留下了習近平帶領(lǐng)大家修建的第一口沼氣池，旁邊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著“陜西省第一口沼氣池”。墻上有一幅以習近平帶領(lǐng)村民建沼氣為原型繪制的宣傳畫，兩邊寫著“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八個大字。當年修沼氣池時拓寬的道路，至今還在造福著鄉(xiāng)親們。

天下大事必作于細，建沼氣的經(jīng)歷對習近平的影響重要而深遠。

15年后，已經(jīng)是福建寧德地委書記的習近平回憶說：“我在陜北延川縣梁家河村插隊的時候，只不過是在全村搞了沼氣化的科技活動，但卻嘗到了推廣科技進步的甜頭。家家戶戶煮飯不用柴，點燈不用油，鄉(xiāng)親們那種喜悅的笑容至今宛然在目。實踐證明，科技與政治是緊密聯(lián)系的?？萍几闵先チ?，生產(chǎn)生活問題解決了，就會得到人民群眾的擁護?！?h3>要為人民做實事

從梁家河到文安驛，一個來回30多里，社員買日用品步行去一次得花大半天時間。這個事一直讓習近平惦記著。梁家河普及沼氣后，他就謀劃著給村里人辦更多的事。

村子里有人會鐵匠手藝，習近平想：“何不讓他發(fā)揮特長服務(wù)村民，為村民打農(nóng)具、修農(nóng)具？”于是，梁家河蓋了一間打鐵的“小車間”，成立了鐵業(yè)社。

按習近平的謀劃，鐵業(yè)社實行定額管理，完成定額任務(wù)后還可獲得提成。鐵匠和農(nóng)民一樣記工分，免費給社員修理農(nóng)具，額外制造的農(nóng)具可以賣給縣里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公司，增加集體收入。

這樣做的好處也看得見，社員需要農(nóng)具，不用跑到文安驛，直接到鐵業(yè)社來就可以了。這方便了群眾，降低了成本，節(jié)約了時間，讓農(nóng)民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據(jù)文安驛公社的一份統(tǒng)計報表顯示，1974年這個鐵業(yè)社共打制農(nóng)具1500件。

按照這個路子，習近平想出了許多發(fā)展的點子。

他召集村里人開會，說：“像煤油這種生活必需品，我們完全可以把文安驛供銷社的東西拿一部分回來代銷，然后再按單子定期跟他們結(jié)算?！?/p>

大家一想，是這么個理兒。一兩個人用毛驢車去文安驛拉回一些日用品，就免去了村里那么多人來回奔波?！敖降脑捳f到了大家的心坎上?！贝蠹矣X得這是個好辦法，都盼著盡快辦成。

于是，梁家河很快就有了代銷店。這個代銷店基本備齊了社員需要的各種生活必需品，有煤油、火柴、肥皂、食鹽、糖果等。

按當時的管理體制，鐵業(yè)社歸縣農(nóng)副產(chǎn)品公司管，代銷店則歸縣供銷社管?！案@些國營單位打交道，建立業(yè)務(wù)上的聯(lián)系，我們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石春陽說，“都是近平去聯(lián)系的。別看近平當時只有21歲，他這個人，心里裝著老百姓，又有股闖勁。他克服困難，最終還是把事情辦成了?！?/p>

對政策的把握，習近平很嚴謹。鐵業(yè)社給村里人打農(nóng)具修農(nóng)具完全免費。代銷店也是非營利性的，先跟供銷社賒賬把東西批發(fā)回來，原價賣給社員，一分錢都不賺，為社員的生活提供便利，這與當時的政策也不抵觸。

“近平讓鐵匠打理鐵業(yè)社，讓有文化、會算賬的石風蘭管代銷店，兩人掙工分，不用下地干活?！笔宏栒f。這是個明白賬，表面看干農(nóng)活的少了兩個勞力，實質(zhì)上是用兩個一般勞力，換取了更多的勞動力。這一減一加，既促進了生產(chǎn)，又給社員辦了實事。

接著，習近平在梁家河又先后辦起了縫紉社、磨房、菜園。

磨房的鋼磨是習近平用三輪摩托車換來的。這輛摩托車是北京支援延安的，延安把它分配給延川，延川縣又把它作為獎品獎給了習近平，還有一輛吉普130工程車獎給了孫立哲。讓人們沒有想到的是，習近平覺得三輪摩托車不實用，就設(shè)法換成了鋼磨、手扶拖拉機。

人們感受最深的還是磨房建成后帶來的好處。

以前村里人都是用石磨磨面。毛驢拉磨，一個人不僅得用笤帚往磨眼兒里面掃，還得忙著羅面，費時費力，半晌也磨不出多少面。

“機器這東西厲害，一百頭毛驢也比不上它。一臺柴油機帶動的磨面機，只需要一個人來操作，就把整個村子磨面的活兒都干了，又快又好。這樣，人力解放了，連毛驢也解放出來了，這些解放出來的生產(chǎn)力，都可以投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石春陽說。

那個年代，農(nóng)民靠工分養(yǎng)活自己。工分就是錢和根。梁家河辦起鐵業(yè)社、代銷店、縫紉社后，工分就變成“虛擬貨幣”，社員可以用工分換衣服、農(nóng)具、日用品，甚至可以對沖抵賬。這種內(nèi)部搞活，對缺錢的群眾來說，無疑是十分便利的。

還有一件事讓鄉(xiāng)親們念念不忘，習近平帶領(lǐng)社員打了一口甜水井。

在陜北農(nóng)村，人們通常在河邊挖個滲水坑作為飲用水源。這樣的滲水坑當?shù)乩习傩战小胺核?，人畜共用，很不衛(wèi)生。要命的是一旦山洪暴發(fā)，泛水井就會淤滿污泥，村民無水可吃。習近平跟村民商議，在村子中央一塊較高的地方打一口水井。梁家河人回憶說，井挖到一米深的時候，需要人下去，習近平每次都搶著干，井挖好之前他就沒穿過干凈衣服。

現(xiàn)在梁家河家家戶戶使用的自來水，就來源于這口井。

梁家河很多人不識字，只知道受苦。習近平引導大家從武暉身上看知識對于一個人產(chǎn)生的影響。

在支部開會的時候，習近平說：“咱們大隊像武暉這樣想學習的人可多呢。年輕人如果不識字、不學習，以后是沒有出路的。我們辦一個掃盲班，把大家組織起來學習吧。”

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擁護，社員們都積極參與。掃盲班很快就辦起來了。習近平跟大家約定，晚飯后和下雨不出工的時候，就是掃盲班的上課時間。

習近平做了一些卡片，在上面寫上簡單的數(shù)字，如一、二、三、四……從認識這些數(shù)字開始，逐漸教一些常用漢字，如大、小、多、少、前、后、左、右……等村民把這些字學扎實了再教更多的字。他的目標是讓每個梁家河人都認識最常用的漢字，越多越好。

“拉話”也成了課堂。說到中外歷史、人文地理，習近平是主講；拉起趣聞逸事、民間傳說，社員當主講。

“你別小看這一村的人，也是人才濟濟，給他們場合，給他們環(huán)境，都是‘人物。”習近平說，“他們有很多讓我敬佩之處?！痹诹杭液?，許多人就是從那時開始喜歡上了看書。

淚別梁家河

1969年年底，跟習近平一起到梁家河插隊的知青王燕生當兵走了。其后，不斷有知青離開。

返城的閘門打開了。1971年，國家開始在知青中招工、招干、招生、征兵。每年有千余名知青通過這些方式離開了延安。到1976年年末，留在延安的北京知青只剩下918人。

1973年，習近平試圖叩開返城的大門，他希望上大學讀書深造，畢竟讀書是他最大的愿望。

這年，習近平和武暉一同去縣里參加了考試，習近平選擇的目標是清華大學。當時錄取的方式是考試加推薦，家庭成分是其中最為關(guān)鍵的因素。

習近平遭到了清華大學的拒絕——他是“黑幫子弟”。武暉的大學夢也破滅了，他只考上了延安師范學校。這個受北京知青影響，一心想走出梁家河去大城市看看外面世界的農(nóng)村青年，一度非?；倚?，好幾個月才緩過勁兒來。

1974年，雷平生考取了延安大學，梁家河的北京知青就只剩下習近平一個人了。

1975年，清華大學分配給延安兩個名額，全部給了延川。習近平再次有了報考的機會，他三個志愿全填寫了清華大學。

“你讓我上就上，不讓我上就拉倒?！彼J定清華大學了。

縣里將習近平報了上去，但是一觸及敏感的政治審查，延安地區(qū)負責招生的人就猶豫了，清華大學招生的人也猶豫了。

這時，習仲勛下放的洛陽耐火材料廠出具的一份證明，沖開了那道看起來似乎難以跨越的“政審關(guān)”——習仲勛同志屬人民內(nèi)部矛盾，不影響子女升學就業(yè)。

再沒有爭議了，習近平被清華大學錄取了。

開學的日子近了，可習近平依然在忙大隊里的事。一天，石春陽來找習近平，習近平與他談了大隊黨支部書記的人選問題。

“隨娃，我要上大學走了，支書誰當？”

“這個事難說，大家選誰是誰?！?/p>

“你可以當?！?/p>

“我不行，當不了。”

“你咋當不了？我以前也沒當過，現(xiàn)在不是當?shù)猛脝幔俊?/p>

“我怕我當不好?！?/p>

“你還沒當，咋就知道當不好？”

顯然，石春陽是習近平心里的合適人選。

幾天后，習近平召集黨員開會。會議快結(jié)束時，他說：“我快走了，下一任支書誰來當，咱們得選。我推薦隨娃當?！?/p>

接著是投票，每人發(fā)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大家都寫的是“隨娃”。

石春陽說：“這個結(jié)果，其實不是因為我有多好，而是我們村里人信任近平。他推薦了我，大家才選我?！?/p>

離開梁家河的前一天晚上，習近平召集社員開了個座談會。石春陽至今還記得他說的話。

“我來咱梁家河這七年時間，學會了很多東西。咱梁家河的群眾無私地接納我、幫助我，讓我在這里步入社會，入團、入黨、當村支書；我從這里出發(fā)，返城上大學。梁家河給我的一切，我一輩子都不會忘?！?/p>

習近平說：“要當好一個村的領(lǐng)導，必須一碗水端平。群眾最講究的就是‘公道二字，最信服的就是公正的人。哪怕一毛錢的事，你處理得不公，群眾也不答應(yīng)；十塊錢的事你處理得公道，群眾也不會有意見。無論大事還是小事，該咋辦就咋辦。”

他把頭轉(zhuǎn)向石春陽，說：“隨娃，梁家河以后要發(fā)展，你必須起模范帶頭作用。你是年輕人，當支書以后，要多動腦子，多思考問題，還要多聯(lián)系群眾，這樣工作才能做好，支書才能當好。如果處理問題不考慮群眾的感受，支書也當不好。”

1975年10月7日是習近平離開梁家河的日子。前一天晚上，他和鄉(xiāng)親們拉話一直到深夜，第二天早上起得較晚。當他早晨推開門走出窯洞時，看到院子里、道路旁站滿了人，大人、孩子、老人，全村人都來了。大家手里拿著紅棗、小米默默地站著。他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這是他第一次當眾流淚。

人群里也有人忍不住哭了起來。一位老婆婆拉著習近平的手說：“你在這兒受罪了。到了好地方，可別忘了我們呀……”

習近平流著淚說：“你們對我這么好，我不走了，就在這兒扎根一輩子！”

“你快走，你上了清華大學，以后我們有條件去北京，就有人管飯了?！币晃恍』锇橄蛩鸾?。

這天，村子里的人都沒有上山干活，他們排著長隊為習近平送行，一直送到十多里外。梁玉明、石春陽、張衛(wèi)龐、呂侯生等12個人步行40多里，和習近平一起來到延川縣城。

晚上，大家住在呂侯生的三伯呂能勝在縣百貨公司的宿舍里。

10月8日，他們到照相館照了一張紀念照，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照相。照相花了5元5角錢，大家湊齊了這筆費用，堅持不讓習近平出。照片中，習近平坐在前排當中，臉龐瘦削，外衣的扣子一絲不茍地扣著。

梁玉明一直把習近平送到了延安，送他搭上了南下的客車……

習近平走了，帶著對梁家河深深的牽掛。

多年以后，他對梁家河這片土地做了深情的回望——

在他看來，梁家河是他人生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因此他說：“腳踏在大地上，置身于人民群眾中，會使人感到非常踏實，很有力量?！?/p>

在他看來，梁家河是一所學校，他在這里收獲很多。他說最大的收獲有兩點：“一是讓我懂得了什么叫實際，什么叫實事求是，什么叫群眾……二是培養(yǎng)了我的自信心。”

在他看來，艱難困苦能夠磨煉一個人的意志。他說：“七年上山下鄉(xiāng)的艱苦生活對我的鍛煉很大，后來遇到什么困難，就想起那個時候在那樣困難的條件下還可以干事，現(xiàn)在干嘛不干？你再難都沒有難到那個程度。這個對人的作用很大。一個人要有一股氣，遇到任何事情都有挑戰(zhàn)的勇氣，什么事都不信邪，就能處變不驚、知難而進。”

他說：“15歲來到黃土地時，我迷惘、彷徨；22歲離開黃土地時，我已經(jīng)有著堅定的人生目標，充滿自信。作為一個人民公仆，陜北高原是我的根，因為這里培養(yǎng)出了我不變的信念：要為人民做實事！”

他說：“當年，我人走了，但我把心留在了這里?！?h3>走進新時代

2017年10月18日，梁家河的村民們齊聚村黨支部，期待著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勝利開幕。

北京人民大會堂的掌聲不斷，梁家河村黨支部會議室同樣回響著熱烈的掌聲。

聽了習近平總書記的報告后，村民們感覺句句都說到了心坎上。

“咱不能忘了過去的苦，不能忘了今天的好光景是咋來的！”

“用總書記的話說，這叫‘不忘初心，方得始終?！?/p>

“進入新時代，把咱的旅游辦好，把產(chǎn)業(yè)發(fā)展好，把村子建設(shè)好！”

“咱不能給總書記丟人，要擼起袖子加油干呀！”

大家熱烈地討論著，滿懷信心地憧憬著更加美好的未來。

梁家河，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山村，曾經(jīng)是筑夢的地方，如今是夢想成真的地方。

2012年，村民劉瑞蓮看電視新聞，聽到了習近平總書記說要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興奮得一夜睡不著。她也有自己的致富夢，她相信一定能實現(xiàn)，于是拿起針線，把“中國夢”三個字繡在了枕頭上。

梁家河的發(fā)展一刻也沒有停息。大家做規(guī)劃，搞建設(shè)，聚人心，興產(chǎn)業(yè)，變化一天一個樣，過上了祖祖輩輩夢想的生活。

梁家河變了，一條柏油馬路從文安驛鎮(zhèn)出發(fā)，穿過村子，直修到了木軍塬上。小河流水潺潺，仿佛歡快的歌聲。整潔的農(nóng)家小院在綠樹叢中伸出瓦房一角，構(gòu)成了一幅美麗的畫卷，讓人流連。

梁家河人變了，每天面對全國各地的游人旅客，他們也主動學起了普通話，連老太太都要跟著學，怕有人問路聽不懂。鎮(zhèn)里還給村上派來了駐村的青年大學生，擔任村上的英語翻譯，主動向外國游客介紹梁家河的發(fā)展變化。

走進新時代，要有新面貌。

村黨支部書記鞏保雄說：“總書記的報告，就是我們奮斗的方向?！?/p>

回顧青年習近平在梁家河的七年歲月，對比梁家河的今昔變化，站在新的歷史方位，人們時時感受到，梁家河這個坐落在陜西北部的小村莊，深深包含著為民造福的初心、追求真理的精神、埋頭苦干的作風、攻堅克難的意志，成為每個懷揣夢想、甘于奉獻的青年人的向往之地，更是無數(shù)牢記使命、砥礪前行的共產(chǎn)黨人的精神高地。

偉大的時代，孕育著偉大的夢想。

如今的梁家河，乘著新時代的東風，在新征程中破浪啟航，駛向“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彼岸。

（本刊節(jié)選）

〔本刊責任編輯 姚 梅〕

〔原載陜西人民出版社《梁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