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靈韻下的“金陵書寫”

摘 要：出生于文學世家的葉兆言在當代文學史上的地位較為特殊，而他以尖銳和獨特的筆觸，一時間成為文學潮流先鋒作家。本文意從他的文學作品探求其創(chuàng)作中的藝術特色。

關鍵詞：葉兆言;文學

一筆一墨的冷靜書寫，一紙一硯的金陵風華，一人一字的飛花柔情，一靜一生的人生百味。在回顧歷史與審度當下的對話中，葉兆言先生用他溫柔卻也尖銳的筆觸，塑造了他靈韻筆尖下的“金陵書寫”。

書香門第，耳濡目染，葉兆言在潛移默化中學習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并將這樣深厚的家學底蘊融入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葉兆言的文學創(chuàng)作不僅得益于家族文化的影響，其從小生活的城市古都南京也給予了他豐富的靈感。南京是一座極具歷史氣息的文化古城，比起今日的南京，文人們更喜歡想象與呈現(xiàn)南京曾經(jīng)的滄桑與輝煌。葉兆言曾說：“南京是一本最好的歷史教科書，閱讀這個城市，就是在回憶中國的歷史。這個城市最適合文化人的到訪，它的每一處古跡，均帶有深厚的人文色彩，憑吊任何一個遺址，都意味著與沉重的歷史對話。以風景論，南京有山有水，足以和國內任何一個城市媲美，然而這個城市的長處，還是在于它的歷史，在于它的文化?！本驮谶@樣內部家庭環(huán)境與外部城市環(huán)境的雙重影響下，葉兆言的文章既繼承了其祖父葉圣陶樸實自然、關注生活的文風，也在寫作中加入了將傳統(tǒng)濃郁的古典意蘊與西方現(xiàn)代的文化意識相結合的個人特征。

反觀葉兆言個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大致可分為小說、散文兩種體裁。在寫作小說時，葉兆言的寫作特點大致分為三點。其一便是葉兆言擅長以“尋找”為主題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對于“尋找”的主題，古今中外多部經(jīng)典作品都將其作為寫作的母題。例如，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莫迪亞諾的《夜班撞車》、麥爾維爾的《白鯨》等等，都表現(xiàn)出一種對事、對人的強烈的尋找的欲望與線索。而在葉兆言的文章中，同樣是尋找的主題，這樣的尋找變?yōu)榱藢^往與未來的困惑與尋找。而這樣交雜在過去未來中的主題，葉兆言往往將尋找的情景設置在一個家庭中。在小說《兒歌》中，主人公小納始終在尋找他已逝的母親。小說中，作者多次提到他詢問自己的外婆得不到回應，詢問自己的好朋友得不到證實，在屢次尋找媽媽失敗后，他最終在尋找的夢境中錯認了媽媽，在讓人惋惜的同時留給讀者無限回味。同樣，在小說《滯留于屋檐的雨滴》中，主人公陸少林自從母親口中得知自己并非養(yǎng)父親生后，便從對養(yǎng)父的沉痛懷念轉向對生父的執(zhí)著尋找。他放棄了曾經(jīng)許諾養(yǎng)父繼續(xù)攻讀大學的諾言，不在乎自己的前途與生活，想盡一切可以與生父相見的方法。但最終隨著母親的逝去、線索的中斷、距離的阻隔，陸少林的尋找雖還在繼續(xù)，但作者仍將這飄緲的可能性留給讀者遐想的空間。葉兆言曾在一次訪談中提起：“我所有的小說，都表現(xiàn)了我對失去了的時間的尋找。我們試圖去認識的世界都是失去了的世界，是在失去的時間形式中被界定的世界?！蓖ㄟ^小說中人物的尋找，葉兆言在作品中表現(xiàn)了他對生命、死亡與人生的思考，而他并不將所有的觀點強加于讀者。在略為開放性的結局中，葉兆言將自己對于“尋找”結果的解讀留給讀者，使讀者在他所塑造的普通人的生活的細節(jié)中挖掘人性的意蘊。

葉兆言寫作的第二大特點便是他常用“反高潮”的寫作手法?！胺锤叱薄笔侵肝恼略谧罱K解決沖突時并沒有出現(xiàn)觀眾所期待與預想的結局，而是將故事的進展轉向了另一處或是將故事結局提前，在未出現(xiàn)故事高潮時便戛然而止。“反高潮”的寫作方法突破了故事原有的寫作脈絡，而這種方法也常在葉兆言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例如，在小說《十一歲的墓地》中，十一歲的老木在過年的當天被奶奶派去看守老房子中的棺材。十一歲的老木心中充滿了不解、委屈與恐懼。在前往老屋的路上要經(jīng)過一片墳地，老木在心中十分恐懼兩點，其中一點便是這埋著全村逝者的墳地，另一點便是懼怕黑漆漆的老屋中那口為外婆預留的空棺材。作者仔細地描述著前往墳地路途中老木的心理活動與童年回憶，相比烘托出恐怖的外部環(huán)境，作者將文章的重點放在了描寫阿木的內心環(huán)境上。通過對阿木情緒的描寫，在外部環(huán)境的作用和刺激下，人物在回憶中將家庭成員、成長經(jīng)歷一一展現(xiàn)。就在讀者認為阿木在經(jīng)歷了通過墳地的情感波折后將要來到內心最為懼怕的老屋時，文章在此時結束，阿木突破了自己的膽小和恐懼，將自己對外婆一家積累已久的委屈和埋怨釋放，讀者本來想象的在老屋中的恐怖營造并沒有出現(xiàn)在文章的高潮部分，而是轉向了這樣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另外，在小說《左輪三五七》中，當小七子無意中撞見自己心中純潔清高的宋老師與劇團的男演員在角落中私會后，劇情戛然而止，內容轉向第二天的電影演出。在葉兆言的小說中，人物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凡百姓，而葉兆言整體的寫作風格也是十分冷靜客觀，即使在《十一歲的墓地》這樣恐懼、壓抑的小說中，他仍能保持節(jié)制的風格描寫人物的心理變化。正是這樣克制的文風使葉兆言筆下的人物沒有了戲劇化的大起大落的情節(jié)和個性各異的人物，而是塑造出更貼近生活的情境和更接近普通人的個性。也正因為葉兆言所追求的是這樣樸素自然的文風，這樣“反高潮”的設置才更符合葉兆言對文章的最初期待。作者并不會設置高潮迭起的劇情，而是以另一種開放性的寫作將結局交由讀者思考，讓故事的最后留給讀者更多的想象空間。

第三，葉兆言的小說還常將作者本人的身份在小說中暴露，以便讀者在閱讀時產生間離的效果。例如，在小說《滯留于屋檐的雨滴》中，在人物設置上，除了主人公陸少林外，另一個人物就是作家“我”。陸少林通過和“我”傾訴，講述他尋找父親的始末。“隔了很多年，都不能忘了他說這話時的表情，顯得很冷淡，一點都不悲傷。不明白為什么要專門跑來跟我說這個?！薄白屓烁械娇扌Σ坏玫氖顷懮倭志谷惶岢鲆菸覟閹?，說自己正在考慮是否要學習寫小說?！薄霸S多樂器，不在塵世演奏已久。不明白陸少林為什么要在這虛擬場景中，讓我去扮演這樣一個角色。為什么那些故人故事，臨了還要讓我來為他敘說……”作者將“我”的身份從小說中抽離，全部暴露出來。這樣獨具特色的寫法來源于葉兆言所受的西方文學的影響。20世紀80年代，我國掀起了一場“文化熱”。而這場“文化熱”也延伸到了文藝界，出現(xiàn)了大量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作品。他們反對千篇一律的傳統(tǒng)文學模式，反對傳統(tǒng)文學創(chuàng)作的固定模式與欣賞習慣。他們的創(chuàng)作受到西方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的影響，追求內容與形式的創(chuàng)新。而葉兆言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也積極實踐著這一思潮所崇尚的敘事實驗，“元敘事”就是其中的一種嘗試。正像葉兆言“反高潮”的做法是讓讀者自己解讀故事的結局一樣，“元敘事”也是葉兆言試圖讓讀者參與故事的一種做法。他不將作者作為故事的講述者，而是讓讀者作為故事的創(chuàng)造者。元敘事的加入，使讀者從故事本身中抽離出來，認識到作者構思作品的假定性，更加冷靜地閱讀故事的內容，更加理性地判斷故事的線索，真正達到作者希望讀者反復品味故事的用心良苦。

葉兆言小說創(chuàng)作的另一個突出特點便是將普通人的命運融入時代背景下，使讀者從小人物中看到大時代，在以小見大中對過去、現(xiàn)在、將來產生新的思考。例如，在小說《十一歲的墓地》中，老木的母親由于和父親離婚并且在特殊時期被隔離審查，無法親自照看老木，而將他送到老木的外婆家照顧。老木在童年因為母親和父親的缺席而被迫在每日挖苦諷刺他的外婆家中度過。老木的母親是無情的，她對自己的孩子不聞不問;但老木的母親同時也是無奈的，時代的限制讓她無暇顧及自己的家庭，只能每日為自己的前途與生計擔憂。小說將一個女人和孩子設置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這樣的弱勢群體在當時受不到應有的保護，這樣的落差使讀者在閱讀后產生更深層次的思考。葉兆言的文字并不會去書寫歷史上的宏大敘事，而是像在《十一歲的墓地》中這樣，將鋒利的筆觸對準小人物的生活，努力向讀者呈現(xiàn)平凡人物各自不同的生活與情感狀態(tài)，將普通人物作為對象進行詮釋，從而引發(fā)讀者的共鳴。

葉兆言的文學創(chuàng)作除了小說的寫作外，還進行了許多散文創(chuàng)作的嘗試。他的散文風格也深受其家族創(chuàng)作的影響，整體呈現(xiàn)出一種樸實親切的寫作風格。其祖父葉圣陶與其父葉至誠對他的創(chuàng)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葉圣陶出生在一個生活條件較為貧乏的家庭中，從小到大生活條件并不優(yōu)渥，這使他對普通人的艱辛生活感同身受，養(yǎng)成了他看待自身與他人平等的人生態(tài)度，他曾說：“不顧別人，而非滿足自己的意欲不可，就是極端的自私者。”這樣一種自覺為他人考慮的態(tài)度反映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則轉換為一種兩代人對于讀者的尊重。葉圣陶說過：“寫文章要想到別人，想到讀文章的人，要把自己換一個位置，設想成讀文章的人，再來看一看文章究竟寫得怎么樣。”葉至誠也說：“我要使讀者不僅在作品里看到各種各樣的人物，而且還清楚地看到我;我要使讀者不僅了解我的各式各樣的人物，而且還了解我;不僅熟悉我的各種各樣的人物，而且還熟悉我?！币虼?，在祖父和父親的影響下，葉兆言的散文創(chuàng)作簡單易懂、親切平和，沒有繁亂冗雜的詞匯，而更多地表現(xiàn)出一種“談話”的風格。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來源廣泛，但其最為出色的散文創(chuàng)作大致可分為以南京為寫作主題與回憶評論歷史人物這兩大類。

提起南京，人們不免想起它曾經(jīng)輝煌而又滄桑的歷史。葉兆言在他的散文中提到“作為古都的南京，南京這個城市的慘痛，遠遠超過它的輝煌。英雄常常創(chuàng)造歷史，失敗者同樣也會在歷史上留下應有的記錄?！本褪沁@樣一座不動聲色、榮辱不驚的城市，令無數(shù)文學家在這座城市面前感受到它的欲語還休，感受到它的溫和厚重。葉兆言在散文集《絕妙小品文》中細致地描寫了南京的歷史、人口、城市以及生活在南京的各階層人士。從他平淡樸實的文字中，一個新的南京躍然紙上。它是曾有帝王之氣的南京，它是曾“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南京，它是融合現(xiàn)代元素從傷痕中重新出發(fā)，包容、博愛的南京。葉兆言在他的散文中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南京的風土人情。從另一角度來看，葉兆言對于南京的多樣解讀同樣也豐富了南京的文化與內涵。

同樣，葉兆言在描寫、評論人物時，也延續(xù)了他一貫親切平和、樸素自然的寫作風格。在他的散文集《陳舊人物》中，收錄了許多他對于清末、民國時期人物的簡單評論，所評論的人物既有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這樣的政治家，也有張愛玲這樣的民國才女;既有聞一多、朱自清這樣的文學家，又有齊白石、張大千等畫壇巨匠。對于人物的廣泛選擇，葉兆言并沒有在散文中侃侃而談，而是以極為生活化的語句對這些耳熟能詳?shù)拿诉M行極具親和力的描寫。例如，在寫到康有為時，他說：“康有為的幸運，在于只是一個轟轟烈烈的開頭，他許諾了一大堆根本就實現(xiàn)不了的理想，真放開手來讓他做，不知道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糟糕局面。他是一個失敗的英雄，因為失敗，倒給人留下了一個壯志未酬的好印象?！边@樣在歷史上曾掀起戊戌變法的大人物，在葉兆言筆下被拿來侃侃而談，這種沒有距離感的寫作令讀者感覺好似在讀一篇老友的文章般親切。

著名作家汪曾祺曾說：“語言的美，不在語言本身，不在字面上所表現(xiàn)的意思，而在語言暗示出多少東西，傳達了多大的信息，即讓讀者感覺、‘想見的情景有多廣闊。古人所謂‘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是有道理的?！蓖ㄟ^對葉兆言小說與散文的簡單解讀，可見葉兆言在其文學世家的背景下，形成了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語言風貌，仔細閱讀他的文章，感受文章中傳達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寫作的結合，感受作者對語言形式的探索，對寫作的熱愛與癡迷。我國擁有上下五千年文明，自近代以來西方文化的大量傳入，如何講述中國故事的嘗試仍然在進行，對寫作中國文學、傳播中國文化的探索依然在路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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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熊延柳.論葉兆言小說的“反高潮”[J].名作欣賞，2009（30）.

作者簡介：李晶一（1995—），女，山西太原人，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