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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撿到了我的小心心嗎》

      2018-07-22 05:52:40蘇陌
      花火A 2018年6期
      關鍵詞:福利院

      蘇陌

      楔子

      姜瑤麻利地把食品貨架上的袋裝零食補全,隨手抹了一把臉,一看時間,快下午五點了。

      中午還是艷陽高照,這會兒也不知道從哪兒飄來幾朵烏云,遮天蔽日的,頗有些黑云壓境的感覺。

      便利店生意不忙,老板托著腮瞇著眼睛追劇,后知后覺地察覺天陰沉得厲害,忙招呼姜瑤:“那誰,別忙活了,趕緊回吧,你看這天陰的,一會兒該有暴雨了……”

      “行,”姜瑤樂了,一邊說,一邊脫掉套在外面的工作服,“正想找您請假。”

      “這天變得也是快,我跟你一起走,順道兒送你,你住哪兒來著?”

      “我先不回家,今天不是那什么,”姜瑤頓了頓,“高考最后一天嗎,我去一中接個朋友?!?/p>

      “啊,是,你看我這記性,難怪今天下雨……”

      姜瑤點了點頭,推開玻璃門就要走,聽到老板又喊她:“你倒是拿把傘啊?!?/p>

      “……那我再拿瓶可樂?!?/p>

      姜瑤一笑,回身接過雨傘,又順手拿了瓶冰可樂,說:“叔,我走了啊,你開車注意安全?!?/p>

      “……從你工資里面扣?!?/p>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了風,店門開了又關,老板嘟囔著扣她工資,末了,也不知想到什么,嘆了口氣,那極輕的聲音就順著風,分毫不差地飄進她的耳朵里。

      黑色六月啊,倒果真是應了景。

      也不知趕巧兒還是天意弄人,姜瑤出門沒五分鐘,暴雨就劈頭砸了下來,待她手忙腳亂地撐開傘,整個人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

      這一年,姜瑤十八歲。

      十八歲的男生女生即將結束高考,迎來解放的那一刻。姜瑤迎著風雨,左手拿著可樂,右手撐著雨傘,悲壯得像個一心赴死的戰(zhàn)士。

      很多年后,當姜瑤再次回憶起自己十八歲的時光,能憶起的,也只剩那天傾盆的暴雨、怎么都等不來的出租車,以及,不遠處,命運避無可避,終于被送到她身邊的周連年。

      1

      周連年是被自己疼醒的。

      夜里三點半,周連年一邊忍受著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一邊苦惱地研究趴在自己床前睡得正香的小孩兒到底是什么人。

      究竟是怎么發(fā)生車禍的,他現在已經記不清了,也許是暴雨密度太大遮擋了視線,也許是因為他疲勞駕駛。車子清晰地撞到護欄的時候,他還是快速地打了方向盤,下意識地做了挽救。

      似乎起了不小的作用,他只有頭部受到輕微撞擊,當時迷迷糊糊地暈過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隱聽到有人敲他的窗戶,一邊敲,一邊大聲喊他的名字。

      名字?

      周連年又困惑地看了下自己身邊的這個女孩兒。

      女孩兒睡得可坦然,半張臉都埋在胳膊里,從周連年的角度看過去,也僅能看到她毛茸茸的頭發(fā)和長長的睫毛。

      她是不是認錯人了?

      可是,再之后,他被送上救護車,半夢半醒間,確實聽到了女孩兒因為驚慌失措而甕聲甕氣的喊聲:“周連年,你可千萬不要死?!?/p>

      親戚家的女兒?小女朋友?還是他傷了腦子出現了短暫性失憶?

      周連年嘆了口氣,覺得怪沒意思的。

      或許是人家孩子認錯了人,或者那幾聲叫聲是自己的幻覺,自己較真什么呢。

      也多虧了這聲嘆息聲,向來睡不沉的姜瑤毫無意外地醒了,夢里不知道在吃什么東西,睜開眼睛后下意識地咂了咂嘴,回過神兒來看到周連年的臉,才噌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

      她一臉驚悚,像看到了什么嚇人的東西一樣。

      看吧,就說她是認錯人了。

      周連年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可是,又隱隱地有些失落。

      只是,這毫無緣由、一閃即逝的失落輕得像風,他再細細琢磨,反而一點蛛絲馬跡都尋不到了。

      還別說,女孩兒看著年紀不大,個子還挺高,大眼睛,瓜子臉,好看得很,只是眼睛霧蒙蒙的,像蒙了一層霧氣。

      周連年盡量讓自己的臉看起來平靜溫和,看著姜瑤局促的臉,扯著嘴角往上提了提。

      “小姑娘,你是認錯人了吧,你家住哪里,都這么晚了,讓你爸媽過來接你好不好?”

      “我……”姜瑤頓了頓,看周連年的眼神有些閃爍,又有些淚意,“我是姜瑤?!?/p>

      周連年繼續(xù)微笑,努力扮演好一個溫和、有耐心的大人。

      “你好,你好,你的名字真好聽。”

      “……”

      姜瑤極輕地嘆了口氣,“周連年”三個字在喉嚨里轉了又轉,始終都沒敢喊出口。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自己頂著雞窩頭,躺在周連年的車前,無欲無求地一心等死,被他一只手撈起來送到了派出所。

      八年了,這么久遠的事情,她居然記到了現在,仿佛一轉眼,她還是那個一心求死的小孩兒,轉頭能看到車牌號,一邊默念數字,一邊平靜地說自己不想活了。

      “謝謝?!苯幓?。

      周連年一臉平靜:“不客氣。”

      姜瑤沒說話,周連年也沒再繼續(xù)問,氣氛冷得像冰,這就很尷尬了。

      “要不,我給你爸媽打電話,讓他們來接你?”

      “你休息吧,我出去了?!?/p>

      漫長的時間過去,兩個人同時開口。

      姜瑤一笑,朝周連年指了指病房門,轉身出去了。

      周連年眼睜睜地看著姜瑤出去,關門的時候,女孩兒抬起頭又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隱隱透著失望,又有些慶幸。

      沒來由地,周連年竟覺得一陣心虛。

      天亮了,一定要再做個腦部CT,檢查檢查自己是不是真的失憶了。他想。

      周連年有沒有失憶,姜瑤不知道,她覺得自己肯定得了失心瘋了。

      兩只手捂著胸口,姜瑤的額頭抵著走廊潔白的墻壁,冰涼的觸感傳來,大腦這才稍稍清醒了些。她回過神來,又小心翼翼地透過房門上的小窗戶看。周連年把被子拉下來一些,只是臉臭得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知道是在生誰的氣。

      偶爾他的眼睛掃到窗戶,姜瑤就跟做賊似的閃到一旁,額頭對準墻壁咣咣地撞兩下,腦袋里早就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心里百花齊放,滿滿的都是開心和滿足。

      太好了,周連年沒死。

      那場距自己不足五米的車禍事故翻來覆去、明晃晃地在自己大腦里循環(huán)播放,刺痛她的,卻是那個橫亙在自己眼前的車牌號。

      當時的她,像個瘋子一樣站在暴雨中對著昏迷在車中的周連年大吼大叫,又倉皇地撥通了120的電話,直到聽到醫(yī)生說他沒事,她才放了心,整個人從內到外都發(fā)起抖來——也許是被凍的,也許是因為他。

      有護士看她渾身濕透的模樣委實可憐,借給她一套衣服換上,又把她濕淋淋的衣服烘干,臨走的時候約莫是看她年紀小,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安慰她,說人有旦夕禍福,惹得她又掉了幾滴淚。

      “欸,那小孩兒!”病房里突然傳出周連年不敢置信的喊聲,“你是不是碰我瓷兒那個!”

      2

      姜瑤一大早跑出去給周連年買了早餐,提著東西回來的時候,那人蹺著二郎腿,正一邊啃蘋果,一邊咋咋呼呼地朝護工嚷嚷。

      “要死不啦,你們這床好硬的,就不能給多加一塊墊子嗎?”

      “我傷了頭,你們還想讓我傷心嗎?”

      “疼、疼、疼,阿姨,您別碰我的床,我的頭一晃好疼的……”

      姜瑤站在病房門口,抿著嘴笑,被周連年瞧見,給了她一記白眼。

      “欸,碰瓷兒那小孩兒,你過來?!?/p>

      護工如蒙大赦,抓著毛巾出去了,經過姜瑤的時候,還一臉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她也不在意,走到周連年的床前,把早餐放到一旁,仍是重復道:“我是姜瑤?!?/p>

      周連年又皺眉:“我不是夸你的名字好聽了嗎?”

      算了。

      姜瑤把吃飯用的小桌撐起來,周連年看到裝早餐的袋子,眼睛一亮,打了個響指:“榮記的,講究。”

      腦袋里的煙花又絢爛地開了一簇,姜瑤在心里輕輕地給自己鼓了鼓掌。

      周連年扶著床坐起來,許是撞到的頭還沒好,起來的時候又暈了一下,姜瑤忙托著他的后背,擔憂地問他:“你會死嗎?”

      “……能說點兒吉利的話嗎?以前碰瓷兒,現在又咒我是不是?”

      姜瑤沉默著,看著周連年吃了個蝦餃,又喝了幾口粥,才敢開口:“你家里人怎么不來照顧你?”

      周連年一愣,看了看姜瑤一眼,她眼里的擔心清晰可見,于是笑,問她:“知道哥今年多大了嗎?”

      三十歲了?姜瑤默默地想。

      “我二十九歲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你覺得這點兒小傷需要別人照顧嗎,還有你……”

      姜瑤有些困惑地盯著周連年絮叨,她十歲那年第一次同他有交集的時候,分明是記得他比自己大了整整一輪的。

      “你不是三十歲了嗎……”

      “閉嘴!”周連年瞪了她一眼,頭又跟著疼了一下,“那是虛歲!我周歲二十九!”

      末了,他又怕嚇著人家孩子,裝模作樣地提了提嘴角:“你不知道,我們都算周歲的?!?/p>

      姜瑤點了點頭,笑了。

      “我一會兒要去上班,”姜瑤掏出自己的翻蓋手機看了看時間,又跟周連年解釋,“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滿大街都是智能手機的時代,姜瑤的老式手機終于引起了周連年的興趣,當然,他也只是多看了一眼。

      那人吃飽喝足,兩只手放在后腦勺兒上,順勢往后一躺,反問她:“你才多大就工作了,不上學嗎?我記得前兩天是高考?”

      姜瑤胡亂地點了點頭,仔細地把東西收拾好,又往保溫杯里蓄滿了水,這才說:“反正我已經工作了,大夫說你要住院觀察幾天,我先走了,下班再來看你?!?/p>

      “欸,你不用……”

      他話還沒說完,女孩兒已經飛快地跑出去了,似乎生怕他拒絕一樣。

      周連年這才想起她大概是沒吃早餐,昨天晚上又幾乎沒怎么睡,不知怎的,有些自責了。

      不就小時候不懂事兒碰個瓷兒嗎,也沒有給他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她不用這么客氣啊。

      姜瑤自然不知道周連年那么多的心理活動,即便是一夜沒睡,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沒吃沒喝,她也精力充沛得能飛起來。

      她這才發(fā)現,原來,一下子的開心,真的能抵過往無數的苦難。

      她十歲被誘拐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好像從來就沒有真正像現在這一刻這么開心過。

      乘公交車到了工作的便利店還不到上午九點鐘,姜瑤下了車,一蹦一跳地往店里跑,還不忘把胡亂飛舞的頭發(fā)綁成了“球”。直到林駱從店里出來,站在便利店門口,抱著胳膊眼神涼涼地看著她,她堪堪停住,右手下意識地拍了拍腦門兒,她才冷靜下來。

      完了,完了,完了。

      把正事兒給忘了。

      昨天高考完,下這么大的暴雨,也不知道林駱是怎么回家的。

      姜瑤垂了垂眼睛,認命地走到林駱的面前。

      “我昨天是要去接你的,畢竟你爸媽都跟我說了,我還給你帶了冰可樂……”

      林駱置若罔聞,表情冷冷地看著他。

      林駱這是生氣了。

      林駱不常生氣,同他認識的這些年,除了他不善言辭,十句話有八句懟人之外,發(fā)脾氣的次數少得可憐,最嚴重的一次,是姜瑤高考沒報名。

      離高考還有一個月時,姜瑤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退學,林駱課都沒上,把她堵在福利院的門口,罵了個狗血淋頭,末了,又把他爸林所長喊來,又是劈頭蓋臉地對她一頓教育。

      林所長最后說了什么?

      ——瑤瑤,我對你太失望了。

      她沒敢反駁,她十歲來到江臨,是林叔幫她找的福利院,這么多年,也是他從沒放棄幫她尋找父母。

      認命地嘆了口氣,姜瑤往前走了一步,拉了拉林駱的胳膊,一臉討好地笑。

      “我真的給你帶可樂了,昨天雨下得那么大,不信,你問問我們老板?”

      林駱不是為這個生氣。

      “我聽院長說,你昨天沒回去?!?/p>

      姜瑤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林駱一眼。

      十八歲的男生發(fā)育良好,個子比姜瑤高出了一個頭,雖然表情一貫冷漠,可偏偏臉型柔和,眉目清秀,這強烈的反差居然神奇地融合在一起,晨光中男生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抿緊的嘴便越發(fā)俊俏起來。

      “昨天下暴雨,有人出了車禍,我把他送醫(yī)院去了……”

      姜瑤說話的時候,老板拉著小型貨車回來了,看她站在門口,忙招呼她。

      “姜瑤,別站著了,把門打開,卸貨?!?/p>

      “哦,好,我馬上!”

      姜瑤如蒙大赦,看也不看林駱一眼,一溜煙兒就往店子跑,一邊跑,一邊催眠自己很忙,還險些一個踉蹌把自己絆倒。

      林駱無奈,幾步走過去把她扶好,又代替她來來回回地幫老板卸貨,她一邊清理貨架,一邊恍惚。

      她記得她離校后,林駱找到她,歇斯底里地告訴她,她會后悔的。

      可是,更早以前,她分明就跟林駱說過,他們是不一樣的。

      他們沐浴在同一片陽光,呼吸同一種空氣,卻依然不屬于同類。

      家養(yǎng)的孩子怎么會理解他們流離的悲苦呢?

      如果是周連年呢?

      如果周連年知道她沒有高考,他會生氣嗎?失望嗎?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姜瑤不敢想。

      林駱幫老板卸完了貨,仍舊黑著臉,一邊洗手,一邊悶聲嘀咕:“還送人家去醫(yī)院,鬼才信呢……”

      昨天快考完試的時候下了那么大的雨,他還擔心姜瑤要怎么過來,幾乎是考試鈴聲剛一結束,他就冒著雨跑進學校門口的傳達室。

      分明是姜瑤信誓旦旦地說要來接他,還說如果下暴雨,就讓他躲進大門口的傳達室,她叫出租車過來,正好能停在傳達室的門口。

      整個計劃堪稱完美,連向來愛挑毛病的林駱都“忘記”帶傘,百分之百地配合了,卻偏偏缺少了“姜瑤一定來接他”這個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

      林駱一直眼巴巴地等到夜里八點,暴雨都停了,還沒看到姜瑤的影子。

      失落自然是談不上的,高考就如同林駱的成人禮,他自認為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卻偏偏沒有人同他分享,實在是太沮喪了。

      爸媽回來得比往常要早一些,早早地在家里準備了一桌子菜給他,他卻一點心情都沒有,草草地吃了幾口飯就回房間了。

      他以為,姜瑤總會給他打電話的,哪怕是借口,哪怕是違心的道歉。

      可是,什么都沒有。

      他等了一晚上,手機里沒有她半條簡訊,他別扭地給福利院的院長打了電話,卻得知了她夜不歸宿的消息。

      他再給她打電話,總是被提示對方不在服務區(qū),他這才慌了,一大早就馬不停蹄地跑來便利店,一抬眼,就看到了她蹦蹦跳跳的身影。

      他記憶里的姜瑤,或淡漠或討巧,卻從來不會這般有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純真的模樣。

      憤怒就是那個時候噴涌而出的,他想咬著牙,惡狠狠地說“姜瑤,你死定了”,也想掐著她的脖子,大聲質問她“明明說好了,為什么不去接我”,可是啊可是……

      林駱嘆了口氣,用力地甩了甩手,接過老板遞過來的紙巾,漫不經心地問:“姜瑤每天都做這個嗎?”

      “也不是每天,”老板往嘴里扔了塊檳榔,含糊地說:“三天來一次貨,基本上三天搬一次,平時就負責補店里的貨,小姑娘可能干?!?/p>

      林駱點點頭,一言不發(fā)地往店里走,推開門的時候沒有動,逆著光站在門口,像是在鬧別扭。

      姜瑤回過神兒來,看著林駱,終于有了誠懇道歉的意識。

      “對不起,我食言了?!?/p>

      她又來這一句。

      還是算了,殺人是犯法的。林駱想。

      “我媽喊你中午去吃餃子?!?/p>

      “可是,我中午……”

      林駱瞪了姜瑤一眼。

      “……那好吧?!?/p>

      姜瑤中午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所幸林駱家離得并不遠,兩個人打車也不過十分鐘的路程。臨走前,姜瑤又從店里拿了瓶冰可樂,一臉歡喜地遞給林駱。

      “給,補給你的?!?/p>

      林駱怔了怔,接過冰可樂,又下意識地從錢包里拿出十塊錢遞給她。

      姜瑤莞爾一笑,還是接過錢,朝他晃了晃:“本來想請你喝的?!?/p>

      “攢了多少錢了?”林駱突然問道。

      姜瑤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出了聲,末了,又湊到林駱的耳邊,小聲說道:“過兩天發(fā)了工資,我就有三千五百塊錢了。”

      女孩兒的唇離他的耳朵極近,她的發(fā)絲似有若無地掃過他的臉,他覺得耳垂發(fā)熱,整個人都僵硬了,一動不敢動。

      直到姜瑤退回原來的位置,漫不經心地同他拉家常,他才回過神兒來,嘴角抽了抽,一臉尷尬地補充了一句:“你可真有錢。”

      得到林駱的夸獎,姜瑤又開心地咧了咧嘴。

      兩個人上樓的時候,林駱站在電梯里,看著姜瑤的后腦勺兒,也不知道發(fā)什么瘋,全然忘記了父親的囑托,大腦一熱,開了口:“你辦個身份證,我陪你去趟饒水吧?!?/p>

      3

      林駱的媽媽是婦產科主任,姓駱,據說是難得歇班,為了家庭團結,洗手做羹湯,包起了三鮮餡兒的餃子。

      駱主任心靈手巧,不僅醫(yī)術高超,包的餃子也好看得不得了,姜瑤一邊在旁邊打下手,一邊把駱主任夸成了花兒。

      林駱和林所長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偶爾聽到廚房傳來的陣陣笑聲,兩個人就插嘴點評一下。

      “說什么呢?”林駱問。

      “瑤瑤在夸你媽會做飯,手巧,包的餃子肯定很好吃?!?/p>

      “天真?!?/p>

      林所長點頭:“嗯,天真,平時也沒見她這么夸我?!?/p>

      餃子出鍋,模樣和裝盤沒的說,就是太咸了。

      姜瑤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水,剛要再接一杯,聽到林駱喊她:“快,給我喝一口?!?/p>

      林所長后來居上:“我也要一口?!?/p>

      駱主任摔了筷子,匆匆跑到姜瑤的身邊,咕咚咕咚就是一大杯。

      最后還是林所長認命地去廚房做了鹵肉面出來,幾個人才最終得以拯救。

      無可避免地,姜瑤又想到了待在醫(yī)院里的周連年。

      也不知道他吃午飯了沒有,她特意拜托了借給她衣服的小護士幫忙買飯,但也許,他根本就不需要。他不像自己孑然一身,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興許一個電話,病房里就能擠滿人。

      姜瑤想給他發(fā)條信息,只是,這個念頭剛萌生了幾秒,她就泄氣了。

      她沒有周連年的電話號碼。

      “爸,你找時間帶瑤瑤去辦個身份證吧。”

      出神的時候,姜瑤聽到林駱的話。

      “哦?”林所長頓了頓,放下手中的水杯,轉而看著姜瑤的臉,又問,“想通了?我記得當時誰哭天搶地不要的。”

      姜瑤尷尬地笑了笑。

      她不是不想辦身份證,而是她不愿意辦。

      福利院的小孩兒長大成人辦身份證,戶口要落在福利院,屬于集體戶口,姜瑤不愿意。

      十六歲的她和林駱被林所長帶著特意去派出所辦身份證的時候,如林所長所言,她的確哭天搶地,說寧死不辦。

      沒有人能理解她的心境,他們不明白,承認了這集體戶口,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

      在姜瑤看來,她跟福利院的那些孤兒,始終是不一樣的。

      福利院的孤兒都姓江,江臨的江,同姜瑤的姓氏不一樣,姜瑤原本的家鄉(xiāng)叫饒水。

      只是,具體是饒水哪里,到底是不是真如她日日夢見的那般山明水秀的地方,她卻是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她幼時頑劣,跟著人販子走的那年只有十歲。

      在姜瑤的印象里,那阿姨樣貌極好看,任誰都無法把她跟壞人聯系在一起。姜瑤背著書包,牽著她的手,稀里糊涂地上了長途汽車。

      如果不是那天汽車司機疲勞駕駛,如果那個誘拐姜瑤的人販子在打盹兒前像姜瑤一樣系好安全帶,姜瑤覺得自己現在的命運,不是被賣到了哪個山溝溝里做了童養(yǎng)媳,就是混入了某個丐幫組織做小弟。

      長途汽車為了躲避對面的卡車不幸翻車,車上加上司機一共五十五個人,死了六個,人販子就是那六個里面的一個。

      姜瑤昏迷了三天,醒來后,醫(yī)院的護士一臉茫然地問她是哪家的孩子。

      據說,在她昏迷的那三天內,這起事故還上了省市電視臺的新聞頻道,醫(yī)院甚至幫她在報紙和網站登了尋人啟事,如此過了好幾天,也沒有親人來認領她。

      她時常出現幻覺,夢到父母正坐在自己床邊笑,弟弟光著腳站在地上玩兒,拉長了聲音、軟軟糯糯地喊她“姐姐”,而她意外地看不清他們的臉。

      再后來,清醒后的姜瑤頭腦清楚,邏輯縝密,報了父母的電話號碼,說出了父母的昵稱[十歲都不知道爸媽的名字?],還把自家的門牌號“1205”說得響亮。

      可是,經證實,兩個手機號碼是空號,昵稱也并沒有起到關鍵性的作用,至于門牌號。

      還是算了。

      最后他們還是在人販子的口袋里發(fā)現了線索。

      車票上的起始地是饒水,雖然不排除人販子中途下車,把姜瑤拐上車后沒再要票據的可能,當地警察和醫(yī)院大夫一致決定,去饒水碰碰運氣。

      姜瑤回家的那天,格外乖巧地同醫(yī)院的醫(yī)生和護士說“謝謝”,惹得一眾大人眼淚汪汪,說這孩子真可憐。姜瑤倒是很坦然,這份坦然里是帶著對重新回到父母身邊的信任和篤定。

      回家的路上,姜瑤控制不住地滿臉興奮,不住地念叨自己的父母和剛剛過完五周歲生日的弟弟,末了,又一臉悲愴,說她這么久沒回家,父母不知道有多難過。

      從江臨到饒水開車要三個小時的車程,大人們一刻都沒有耽擱,到了目的地后就馬不停蹄地去了當地派出所,說明來意后,饒水的民警同志們一臉迷茫。

      據說是最近兩個月都沒有人口失蹤的報案。

      十歲的姜瑤也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傷心,只是,看到警察叔叔一臉莫名其妙的模樣,覺得很沮喪。

      警察尋了一圈沒幫她找到家人,兜兜轉轉,又把她帶回了江臨市。林駱的父親林康來當時約莫還不是所長,輾轉幫她找了家福利院,她在江臨才算有了落腳的地方。

      在福利院的日子并不好過,好在姜瑤年紀不小、力氣大,在院長面前表現得又格外機靈乖巧,每每有收養(yǎng)小孩兒的家長來時,院長總是第一個推薦她,有什么好吃、好玩兒的,也會第一個喊她的名字。

      姜瑤表現得不爭不搶,無非是打心眼兒里認定,她跟孤兒院那些被拋棄的小孩兒是不一樣的,由此便一心琢磨著要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不大愿意給別人做孩子。院長就勸她,說等她長大了,有了能力,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姜瑤覺得靠譜兒,每每有人來孤兒院領養(yǎng)小孩兒,就穿著干凈的衣服,乖巧地站在一堆孩子中間。

      可興許是她年紀太大了,沒有人家愿意收養(yǎng)她,院長第十次朝她嘆氣的時候,她就覺得沒意思了。

      福利院建在城郊,環(huán)境并不封閉,小孩子可以隨意在附近玩耍,約莫是這些孩子都把福利院當成了家,以致并沒有出現人口失蹤的現象。

      姜瑤覺得自己不一樣。

      找不到家和父母不要她,這是兩個概念,其間有天壤之別,小小的姜瑤拎得門兒清。

      于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有外人進來做義工的時候,她瞅準了機會,躲過了門衛(wèi),第一次走出了福利院的大門。

      十歲的姜瑤是真的不想活了,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她想死得壯烈又體面些,一路走,一路想,最終選擇在一輛看起來高級的私家車面前停下。車子停在路邊,她也沒管司機在哪里,什么時候回來,理了理身上臟兮兮的衣服,莊嚴而肅穆地躺在了車前。

      就是……有些口渴。

      說來也奇怪,死尚且不怕的她,居然還記掛著喝水。

      周連年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從輔路旁邊的大型超市出來,手里拎著一袋子零食和飲料,一路小跑著從車頭繞到駕駛門,這中間,還不輕不重地踩到了姜瑤的小腿。

      自然,是他被絆了一跤。

      他踉蹌著站直,回身發(fā)現有個小孩兒一臉坦然地躺在他的車前,臉立刻黑了下來,抬起腳踢了踢她的大腿,嚷嚷:“你這是作死,還是納涼???!”

      那年,周連年只有二十二歲,暴躁易怒,舉止輕浮,卻因為那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愣是讓無悲無喜、一心求死的姜瑤愣了愣。

      好看的人總是讓人有傾訴欲,更何況,他還不窮。

      “我不想活了。”姜瑤說。

      “一邊兒死去?!敝苓B年又踢了她一腳。

      他手里的塑料購物袋嘩嘩地響,姜瑤咽了咽口水,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盯著他袋子里的礦泉水,小心翼翼地問:“能給我喝口水嗎?”

      “沒有!”周連年兇巴巴的,伸出手又推了女孩兒一把,姜瑤一個沒站穩(wěn)摔在地上,周連年反倒笑了。

      他一邊笑,一邊蹙了蹙眉頭。

      “怎么,小小年紀就學會碰瓷了?”

      天地良心,她一個十歲的天真善良的少女,真是連“碰瓷”這個詞的意思都不知道,這可倒好,被周連年這一踢一推又一陣數落的她,瞬間就委屈得不想死了。

      周連年約莫是覺得跟她討論不出什么名堂來,黑著臉拿出手機報了警,她扁著嘴坐在馬路邊,聽他打通電話說了幾句,想了想,又提醒他:“警察叔叔跟我很熟的……”

      “還是個慣犯,真倒霉……”周連年嘟囔。

      無可避免地,姜瑤和周連年都被帶去了派出所,周連年做筆錄的時候,姜瑤就坐在他后面的椅子上,一邊喝水,一邊聽他抱怨。

      “這叫什么事兒啊,這孩子的家長呢,小小年紀就躺到我的車前碰瓷兒,這要是我一個沒注意,真把她給撞死了,我一個有為青年,正值青春年華,是不是還得給她償命啊。”

      林康來約莫是跟姜瑤混了個臉熟,看到來人是她后,特意放下手中的工作,打聽了下原因,又朝周連年皺了皺眉。

      大概是怕周連年的話傷害她幼小的心靈,林康來一邊提醒他小點兒聲,一邊又對他小聲地解釋:“不能是碰瓷兒吧,這孩子可憐,之前出了車禍,可能傷著這兒了?!?/p>

      林康來指了指自己的頭,在周連年震驚的眼神里,又道:“跟他一起坐大巴的女人,我們事后調查了,是個拐賣幼童的慣犯,只可惜在車禍中死了,沒揪出背后的團伙。我們給這孩子登了尋人啟事,都沒找到她家里人,后來,沒有辦法,才把她送去了城郊的福利院?!?/p>

      周連年轉過頭看了小姜瑤一眼,抿了抿嘴,沒說話,回過頭又問林康來:“你看她那樣兒,像被撞壞了腦子嗎?”

      老實說,周連年看人還是蠻準的,車禍后的姜瑤除了后腦勺兒有點兒疼之外,沒被撞壞任何地方。

      “行了,”林康來揉了揉眉心,“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把她送回去?!?/p>

      “送哪兒啊?福利院???”周連年又問。

      “廢話,”林康來白了他一眼,“不然,她能去哪兒,待在福利院,興許還會有人收養(yǎng)她。”

      “哦,”周連年點了點頭,站起來就要往外走,經過姜瑤身邊的時候,低頭看了她一眼,又問,“她都這么大了,還會有人收養(yǎng)她嗎?”

      即便他的話里是有那么一點人身攻擊的意思,姜瑤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

      姜瑤打小就特倔,她記得跟她有十年情分的母親說,她剛生下來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她是啞巴,不哭不鬧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別人一逗她,就咯咯地笑。

      討人喜歡的姑娘向來不喜歡掉眼淚,哪怕是出了車禍,再醒來找不到自己的父母,甚至被輾轉送到福利院,后來又一心求死,小姑娘哼都沒哼過。

      只是,如今的局面,被周連年一個毒舌的外人赤裸裸地說出來,姜瑤覺得自己要是不掉兩滴眼淚,好像真對不起他說的話。

      警察叔叔送周連年出去后,姜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興許是派出所的其他警察大都麻木,又或許是他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所以大都選擇了沉默。

      周連年折回來的時候,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哭得都沒力氣了,他站在姜瑤的面前沉默半晌,然后蹲下,一本正經地看著她,說:“沒事兒,就算沒人要你,你也要堅強?!?/p>

      4

      八年后,勸人堅強的周連年下午三點就出院了。

      出院手續(xù)辦得急,中午給他買飯的小護士一聽他要出院,急得不得了,說他頭部受了撞擊,還得留院觀察兩天,他現在走,后續(xù)出了問題可后患無窮。

      周連年太陽穴突突地跳,煩躁地沖著手機喊了一嗓子:“你能不能別哭了!”

      電話那端的人果然哼了哼,再也不出聲音,周連年捂著電話沖小護士充滿歉意地笑了笑,說:“公司有點兒事,我必須馬上回去,不然,我明天再過來觀察也行。”

      病人都這么說了,還有不讓人出院的道理嗎,小護士點點頭,嘆了口氣走了。周連年關好門,就又朝手機吼了一嗓子:“你一個大男人,有事兒說事兒,能不能別老哭啊!”

      電話那端的男聲抽抽搭搭,半晌,才哽咽地說了一聲:“能?!?/p>

      周連年覺得頭更疼了。

      助理小吳一邊小心地開車,一邊通過后視鏡觀察周連年的臉色,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問:“周總,還是去靳少那里嗎?”

      周連年哼了哼,抬頭問她:“你有刀嗎?”

      周連年聲音低沉,眼眸漆黑不見底,整個人冷得像冰,也就只有靳郁杭有能耐把周連年惹成這樣。

      小吳嚇得縮了縮脖子,仍是硬著頭皮問他:“您要刀干嗎?”

      也許是指甲刀呢。小助理心想。

      “捅了靳郁杭那孫子!”

      到了靳郁杭的公寓門口,周連年門鈴都懶得按,抬腳就往門上踹。也是巧了,周連年腳剛抬起來,公寓門就被靳郁杭從里面打開了。

      周連年沒出氣,還險些被大門撞到,當下臉色又沉了沉,再一抬頭,靳郁杭西裝革履的,頭上卻頂著一口鍋,還是不銹鋼的。

      這是怕周連年揍他。

      周連年被氣樂了,抬起腳,踹了靳郁杭的屁股,說,“你作死呢!”

      靳郁杭忙把頭上的鍋放下來,拍了拍屁股上的腳印,又諂媚地跟著周連年坐在沙發(fā)上。

      “那啥,你可踹我了啊,簽約那事兒不許再說我了?!?/p>

      “我這一腳能值一個億嗎?!”周連年氣得頭又暈了一會兒,“我跟投資人都談好了,就等今天下午一點簽約。你可倒好,去了,說兩句話,人家就不樂意了,黃了?!敝苓B年攤了攤手,指著自個兒的腦袋就嚷嚷,“我要不是出了車禍,用得著你?靳郁杭,你丫是不是傻帽呀,板上釘釘的事兒,都能叫你攪黃了?!”

      周連年和靳郁杭是大學同學兼室友,兩個人剛開始不對付,誰看誰都不順眼,偏偏靳郁杭愛挑事,極愛招惹人,見周連年不愛搭理自己,鉚足了勁兒要找他別扭,往他后背畫烏龜,朝他翻白眼兒、吐口水,最后還把他反鎖在衛(wèi)生間,自己在外面唱《青藏高原》。

      周連年也是被氣急了,一腳踹開衛(wèi)生間的門,拽著靳郁杭的衣領子就是一頓胖揍,誰承想,一向愛挑事兒的主兒居然是個慫貨,趴在床上哭了一宿。

      第二天,靳郁杭還是氣不過,哭著打了一通電話,喊了三個保鏢過來,把周連年堵在了校門口。

      那天靳少穿戴得像個黑幫大佬,扯著周連年的袖子哭得涕淚橫流,一邊哭,一邊感嘆,說:“周連年,你太厲害了?!?/p>

      據說當日周連年以一敵三,把三個訓練有素的保鏢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學校保衛(wèi)科聽說有人聚眾鬧事,跑到學校門口一看,就只剩幾個黑衣保鏢相互攙扶著離校的背影。

      孽緣就是這么結下的。

      從那日之后,靳郁杭就完全臣服在了周連年的絕對力量之下。

      大學畢業(yè)后,兩個人合伙開了家文化公司主做版權貿易,因為缺乏經驗,兩個人一開始投的錢都打了水漂兒,公司險些經營不下去,后來還是靳郁杭拉來了一筆五百萬的資金,公司才沒垮。兩個人都能吃苦,也算是苦盡甘來,公司的生意蒸蒸日上,沒過幾年就在行業(yè)內小有名氣了。也是在后來,周連年才知道,靳郁杭就是江臨赫赫有名的靳氏集團創(chuàng)始人的寶貝孫子。

      別說五百萬,就是五個億,靳郁杭倘若認真地開口去要也不是沒可能的事兒。

      公司規(guī)模越來越大,業(yè)務逐步走上正軌,靳少爺懶散的本性就暴露無遺,后面干脆給自己找了個得力的助手就做起了甩手掌柜,每周開個例會就閃人,一來公司就調戲公司里的漂亮姑娘。要不是自己臨時出了車禍,他也不會讓靳郁杭去代替他。

      偏偏就出了差錯。

      聽助理說,靳郁杭調戲了簽約方的一個姑娘,結果人家是投資公司的CEO,當時就黑了臉,將合同一扔,帶著人就走了。

      一個億啊,周連年又恨鐵不成鋼地踹了靳郁杭一腳。

      靳郁杭不說話,低著頭又抽抽搭搭,哆嗦著用手擦眼淚。

      靳少爺天賦異稟,據說打小就愛哭鼻子,一哭就止不住,比小姑娘還像水做的,技能一爆發(fā),方圓十里的人都會心生憐憫,偏偏周連年是個例外。靳郁杭一哭,周連年就想揍他,后來他被揍出經驗來了,哭鼻子前就給自己找武器,鍋碗瓢盆,無所不用。

      靳郁杭哭得如喪考妣,這次周連年卻奇跡般地沒揍他。

      周連年想起了那個碰瓷兒的小姑娘。

      說起來,這一晃眼,八年都過去了。

      第一年的時候,他還經常過去做做義工,那時候小姑娘天天坐在福利院的教室里看書,看著看著就趴在桌子上睡覺,總是不愛搭理他。后來,他工作越來越忙,也就沒時間過去了,只是每年都按時打給院長一筆錢,說是給小姑娘的,也不知道是因為愧疚,還是別的什么。

      就算沒人收養(yǎng)你,你也要堅強。

      他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同她說了這么不要臉的話。

      再后來呢,他第一次給福利院捐款,而后中午留在福利院吃飯,坐在小姑娘身邊,一邊吃,一邊感嘆:“你命可真好?!?/p>

      那一次,小姑娘沒哭。

      派出所民警說她被別人拐賣,出了車禍,沒有親人報案,又被輾轉送去了福利院,最后躺在他的車前,無悲無喜地一心求死,他居然說她的命真好。

      他純粹是想表達,自己為數不多的善良全部用在了她的身上。

      他也不知道小姑娘聽懂了沒。

      她說她還要上班來著,按理說,她應該剛參加完高考,難道是他每年打給院長的錢不夠交學費,她還要打工掙錢?

      周連年怔了怔,下意識地拿過桌子上的手機。

      靳郁杭一看,哭得更厲害了,連哭帶喊地撲倒周連年,才從他的手里奪回手機,又號啕大哭。

      “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就非要召人開會開除我?!”

      “你冷靜一下……”

      “你讓我怎么冷靜,周連年,我不就攪黃了一個單子嗎?”靳郁杭抹了把眼淚,站直了身體,臉微微地仰著,一只手叉著腰,一只手遮著臉,哭得格外委屈,“再說,我已經努力挽救了,我家里還說給我五千萬……”

      “……”

      周連年又氣又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手一伸,又想扯靳郁杭的衣領子。

      “你別過來!”靳郁杭后退了一步,“我不想聽你的道歉?!?/p>

      “你給我閉嘴!”

      周連年一拳重重地砸向了靳郁杭的肚子。

      于是,整個世界安靜了。

      靳少爺不哭了,坐在地板上蜷縮成一個球,做困獸小鹿狀。

      “差不多行了,”周連年站起來踢了他一腳,“你哭一鼻子抵掉了五千萬,也值了?!?/p>

      話音剛落,靳少爺突然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真的?!你不罵我了?!”說著,靳少爺嘴巴一咧,笑了,淚珠還掛在臉上,他隨手抹了一把,又起來拍了拍屁股,“唉,地板真硬?!?/p>

      周連年還是覺得心臟疼,捂著心口在客廳來回轉了兩圈,靳郁杭已經自顧自地打起了游戲。

      周連年一個箭步沖過去奪過他手里的手機,憤憤地往地上一摔。

      手機被摔得四分五裂。

      看著靳郁杭錯愕的表情,周連年頓時舒坦了:“有錢了不起??!”

      說完,周連年噔噔噔地跑上樓進了臥室。

      靳郁杭看著摔在地上的手機“尸體”,又抬起頭往上看了看早就摔上門進了臥室的周連年,嘴角勾了勾,卻是笑了。

      神經。

      5

      “江臨和饒水開通了高鐵,你看,”林駱指著手機上的地圖,“坐車半個小時就到,離得可近了?!?/p>

      姜瑤有些漫不經心,一邊等公交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林駱說話,末了,看了一眼林駱的手機,感嘆了一下:“現在的手機真高級?!?/p>

      她想起自己用的還是林駱很早淘汰的翻蓋手機,笑了笑。

      “你的早就該換了,”林駱白了她一眼,又遞過自己的手機給她看,“你看,這是饒水的全貌。我再給你搜一下所有的小學,你看有沒有熟悉的,你辦個加急的身份證,七天就下來了,我陪你去找……”

      “我時間來不及了,”姜瑤跺了跺腳,打斷林駱的話,“要不,我打車走吧,太晚了,老板忙不過來?!?/p>

      “瑤瑤,”林駱抓著姜瑤的胳膊,一貫嚴肅的表情里,還夾著些意味不明的難過,“哪怕是戶口落在福利院,也不能證明什么。”

      出租車呼嘯而過,姜瑤忙招了招手,那車才在遠處堪堪停下。

      她甚至來不及跟林駱說聲再見,用力掙脫了她被林駱鉗制的一只胳膊,飛快地跑過去上了出租車。

      她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偏偏林駱的話一直在自己腦袋里嗡嗡直響。

      “你辦個身份證,我陪你去趟饒水吧?!?/p>

      “江臨和饒水開通了高鐵,坐車半小時就到,離得可近了?!?/p>

      “哪怕是戶口落在福利院,也不能證明什么?!?/p>

      ……

      太快了。

      姜瑤不是沒想過找自己的父母,可是太快了,她完全沒有做好準備。

      八年的空白抹去了她有關父母家人的絕大部分記憶,她努力想象離家時父母的模樣,可腦海里居然構不成他們的全貌。那隱隱的、模糊的輪廓讓她恐懼,甚至,她害怕是自己搞錯了,怕她心心念念的家鄉(xiāng)不在饒水,更怕自己遍尋不到自己的家人,而淪為一場空。

      她不敢想。

      姜瑤一下午都有些心緒不寧,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剛收拾好東西準備去醫(yī)院,迷上了直播的老板又舉著手機一定要讓她在收銀臺錢收幾份錢,直說要把她打造成“最美收銀員”。

      姜瑤無奈,低著頭麻利地收了幾份,直到店里沒顧客了,這才抬起頭,眼神幽怨地對著舉著手機的老板。

      “叔,好了嗎,我得回去了?!?/p>

      胖胖的老板樂不可支,舉著手機拿到姜瑤的面前,獻寶似的說:“姜瑤,你看,有人給你送游艇,我替你謝了啊,各位老鐵厲害啊……”

      姜瑤:“……”

      從附近買了晚飯到了醫(yī)院都晚上七點半了,也不知道周連年有沒有喊人過來,姜瑤一溜兒小跑上了醫(yī)院電梯,推開病房門的時候卻愣住了。

      房間里的人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嘴上戴著呼吸器,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有護士在給他換輸液瓶,看到姜瑤拎著東西站在門口,問她:“病人家屬嗎?”

      姜瑤搖搖頭,又往后退了退,待看清了門牌號,又走進來,問:“周連年呢?”

      “什么?”

      “昨天晚上有個出車禍的病人還住在這里,早上也還在的,怎么換人了呢?”

      “出院了吧,沒通知你嗎……”

      姜瑤慌了,拎著飯盒跑到醫(yī)院大廳的前臺,著急忙慌地問其中一個護士:“上午304病房有個叫周連年的,他出院了嗎?”

      “我查一下?!?/p>

      姜瑤沒覺得時間這么漫長過,她甚至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質問自己為什么今天非要上班,為什么沒有要他的電話號碼。

      “下午三點辦的出院手續(xù),”小護士看了姜瑤一眼,又補充了一句,“病人要求的?!?/p>

      天意弄人。

      晚上八點,姜瑤坐在醫(yī)院廣場的長椅上,一邊吃著冷掉的晚飯,一邊反復咀嚼著這四個字,努力壓下那直達眼底的酸澀感。姜瑤琢磨著怎樣才能再次同周連年取得聯系。

      他每年都給福利院捐錢,還資助了她上學的書費和學雜費,最開始也會隔三岔五地來做義工,但是,院里很少聯系外界人士,也不知道院長有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小孩兒!”

      正琢磨著,忽然聽到對面有人說話,聲音格外熟悉,姜瑤又是噌地站起來,放在腿上的飯盒傾倒毫無意外地撒了自己一身。

      周連年看了一眼,彎了彎嘴角,笑了。

      姜瑤直直地對上了那人含笑的一雙眼,覺得窘迫又格外欣喜。

      “我是姜瑤?!彼种貜土艘槐?。

      這次,周連年沒有夸獎姜瑤的名字好聽,聳了聳肩,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巾,自己抽出一張,將剩下的遞給姜瑤。

      “想到你晚上會過來,特意來跟你打聲招呼,”周連年蹲下身,拿著紙巾耐心細致地擦留在姜瑤褲子上的油漬和飯粒,一邊擦,一邊嘆氣,“你太邋遢了?!?/p>

      姜瑤沒敢動,她甚至以為這是一場夢。

      周連年輕輕地幫她擦著褲子上的污漬,跟小時候她在福利院弄臟了衣服,院長一邊罵她、一邊用力幫她擦干凈的感覺不一樣,不、不,根本沒有可比性,她甚至一度以為,這種如在云端的感覺原本應該是父母給予的。

      “冷飯好吃嗎?”

      周連年半蹲在姜瑤的面前,頭微微地抬著,滿眼笑意地直視她,他的眼睛很大很亮,里面似乎有無數星星在閃耀,一閃一閃的,連同他整個人,都泛起了瑩白的光。

      姜瑤下意識地搖搖頭。

      “走吧?!敝苓B年站起來,地上的飯盒被他裝在塑料袋子里拎著。

      他拍了拍姜瑤的肩膀:“去吃飯?!?/p>

      姜瑤于是站起來,順從地跟著周連年,一步一步,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她時不時回頭看,那遠遠地落在身后的事物,魔術一般,變成了一簇簇、泛著白光的星星,像是夢境。

      周連年沒有開車,兩個人走到醫(yī)院附近的一家湘菜館門口停下,周連年偏過頭朝姜瑤歪了歪頭。

      “這里怎么樣?”

      姜瑤頓了頓,指了指周連年還纏著繃帶的額頭。

      “這個傷啊,沒事兒,”周連年笑了笑,“我吃清淡點就可以,走吧,小姑娘。”

      兩個人點了一大桌子菜,周連年沒怎么吃,全程都在給姜瑤夾菜,一邊夾,一邊絮叨:“多吃一點啊,小姑娘,你太瘦了?!?/p>

      姜瑤身高有一米七,體重卻只有九十幾斤,整個人看著格外瘦削,像紙片人一樣,仿佛風大一點兒就能把她吹倒。

      小姑娘話也不多,周連年說什么,她就一個勁兒地點頭。他夾什么,她吃什么,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圓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倒是顯得比白天活潑了許多。

      周連年抿了抿嘴,思忖著自己該怎么開口,右手的食指打著節(jié)奏在餐桌上一下一下地敲。

      姜瑤終于放下碗,抽出紙巾擦了擦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周連年,乖巧的模樣像是等待家長訓話的小學生。

      周連年嘆了口氣。

      “我給院長打了電話,她說你沒參加高考,我對你自己做的決定沒有任何意見?!敝苓B年頓了頓,看著姜瑤,“你若是后悔,就去復讀,我還是可以資助你上大學,如果你選擇工作,我也祝你一切順利?!?/p>

      連身份證都沒有的人怎么會順利呢。周連年心想。

      姜瑤沒敢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周連年的臉,她之前總是想,如果知道了她沒有參加高考,他的反應會是怎樣的,生氣?失望?抑或者漠不關心?

      這些都不是。

      許是顧念著她的自尊心,那人才違心地選擇支持她。她不要這樣的支持,所有跟她沒什么關聯的人都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鼓勵自己,唯獨周連年不能。

      姜瑤有些泄氣,悶悶地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飯。

      “欸,你手機呢,”周連年聲調往上揚了揚,“我給你輸一下我的電話號碼?!?/p>

      “哦,好?!?/p>

      姜瑤依言把自己的老古董翻蓋手機遞給周連年,周連年拿在手里看了看,手機雖然很舊了,但是可以看出主人格外愛惜,以至于根本沒有磕碰的痕跡。

      周連年掃了姜瑤一眼,又不著痕跡地把手機換到另一只手里,于是“手一滑”,手機摔在了地上,“恰巧”滾到了周連年的腳邊,他腳一動,“一個不小心”就踩碎了手機……

      “哎呀,壞了?!?/p>

      周連年夸張地喊了一聲,連忙低下頭把手機撿起來,自然是四分五裂的。

      姜瑤臉色煞白,看著周連年,想說又不敢說。

      為什么這么不小心,這得多少錢!

      周連年低低地笑了笑,又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一部新手機遞給她。

      “剛好公司抽獎抽到了一部手機,扔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給你吧?!?/p>

      姜瑤:“……”

      “哦,對,我給你換上手機卡?!?/p>

      周連年把手機卡從舊手機上拆下來,拇指和食指捏著那張小小的卡,然后,又一個“不小心”。

      “哎呀,卡斷了?!?/p>

      “……”

      “哎呀,辦新卡和補辦舊卡都要身份證,我明天趕緊帶你去辦個身份證,真是太不湊巧了?!?/p>

      下期預告:周連年終于想起了碰瓷的小姑娘姜瑤,想起了她的身世,也想起了八年前的往事。好友靳郁杭得知周連年準備去福利院收養(yǎng)某個孩子,卻意外地發(fā)現周連年藏在福利院的“小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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