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先平
有一種花,雖然樸實無華,卻伴我度過了天真爛漫的少年時光;有一種花,雖然默默無聞,卻溫暖了無數(shù)個鄉(xiāng)村孩子的艱苦生活,讓我一生難以忘懷。
這種花就是兒時常見的爆米花。
我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末,當時農(nóng)村正處于人民公社大集體的年代,家家戶戶都吃返銷糧,但是那點有限的糧食根本不夠吃。挨餓的時候,每家每戶都少不了爆米花。
爆米花,是特殊年代人們發(fā)明的一種替代食品,就是把苞米炒熟,在炒的過程中,有的苞米在高溫下爆裂成了爆米花。
我是吃著爆米花長大的。冬天農(nóng)村吃兩頓飯,早上8點吃早飯,下午3點多吃晚飯,中午在學校里我們經(jīng)常餓得肚子咕咕叫。當時我們手里沒有一分錢,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就是有錢也沒有地方能買到吃的。于是,中小學生們?yōu)榱顺漯嚕道锒忌俨涣艘话驯谆?。中午下課后,我們?nèi)齼蓛删奂诮淌依锘虿賵錾?,邊玩耍邊吃著爆米花?/p>
每年秋天,父親忙完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活,會抽空把園子里種的苞米桿子割倒,曬上十天半個月后,母親就在園子里扒起了苞米。那一穗穗金黃的苞米棒子被母親編成了苞米辮子,跟那紅紅的辣椒一起掛在了房檐下。
入冬,父親把外面掛著的苞米棒子拿進屋里,用自己制作的釬子,一點點地將苞米棒子上的苞米粒戳了下來。戳下來的苞米粒放在熱炕頭上炕上幾天,當用嘴一咬嘎巴嘎巴直響時,就能炒爆米花了。
要想炒出的爆米花香酥可口,必須用沙子來炒。母親事先準備一盆細面沙,在灶膛里燒些豆稈、葵花稈等,把細面沙倒入鐵鍋里。隨著灶膛里的火越燒越旺,鐵鍋里的沙子冒出了熱氣,母親會用鏟子不停地攪動沙子,大約半個小時,感覺到鍋里的細沙熱得烤臉了,就可以下苞米粒了。
母親把苞米粒“嘩”的一聲倒進了熱沙鍋里,緊接著用鏟子使勁地攪拌起來。由于沙子溫度高,過了一會兒,苞米粒中僅有的一點水分就全部被蒸發(fā)掉了。母親提醒燒火的姐姐不要再燒硬柴,改燒麥稈這種軟一些的柴草,這時,需要的是文火慢慢烘烤。
燒了一會麥稈后,姐姐不再往灶膛里添柴,只是用燒火棍把灶膛里通紅的火炭翻個不停。鍋臺上母親則一刻不停攪動著鏟子,苞米粒隨著鏟子上下翻飛,一會露在沙子上面,一會又鉆進了沙子里。
鍋里的溫度漸漸低了,沙子也不再烤臉,母親會催促姐姐往灶膛里添些柴火。
鍋臺下的柴火添添停停,可鍋臺上的母親卻沒有停止攪動鏟子。又過了半小時,“啪”的一聲,高溫下的苞米粒爆成了爆米花。第一聲響過后,鍋里開始“啪啪啪”的響個不停,苞米粒炸開了鍋。剛下鍋的苞米粒是金黃的,受熱后成了火紅色,爆成花后,不僅張開了嘴,還變成了乳白色。
母親炒的苞米粒,大多數(shù)沒有爆成白白的爆米花,還是原來的模樣,我們管它叫啞巴爆米花。啞巴爆米花雖然沒有開花,但嚼上一口也是酥酥的,越嚼越香。
爆米花炒好后,母親會放在簸箕里晾涼了,再倒入炕上的泥盆里,家里人誰想吃就抓上一把。上學時,我們幾個兄弟姐妹都把衣服兜裝得滿滿的,這小小的爆米花成了我們的午餐。
晚上寫完作業(yè),我們也不忘裝上一兜爆米花出門玩耍。漫長的冬夜,我們這些孩子就在外面捉迷藏、摔跤,玩累了就吃著各自帶的爆米花,當兜里的爆米花吃光了的時候,我們也該回家了。
父親偶爾也會給我們炒爆米花。但父親炒爆米花的方法太簡單了,根本不能和母親相比。冬天屋里搭了磚爐子取暖,晚上爐子燒得旺旺的,鐵爐蓋燒得通紅。爐蓋是四個大小不一的鐵圈,鐵圈里面是一個小小的凹形鐵蓋。父親抓一把苞米粒放到鐵蓋里,用鐵爐勾子在鐵蓋里不停地攪動,過了十多分鐘,聽到了苞米粒發(fā)出“嗞嗞”的響聲,再過一會兒,就能聽到“噼啪”的聲音,苞米粒爆成了花,有的竟然跑到了地上。父親聚精會神地攪動著鐵爐勾子,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圍在爐子邊嘰嘰喳喳地說著笑著,搶著炒好的爆米花。屋外寒風刺骨,屋里父親和我們在爐子上炒著爆米花,母親坐在炕頭納著鞋底,單調(diào)乏味的冬夜變得生動而溫暖了。
而今,那樸實的爆米花已經(jīng)離我遠去了,觸目可及的是裝在精致紙筒里的奶油爆米花。
那天,我路過超市,看到那油汪汪的奶油爆米花,煞是好看。我特意買了一筒,雖然奶油爆米花吃起來色香味俱全,但總覺得少了些兒時用大鐵鍋和爐蓋炒出的味道。
兒時的爆米花,至今仍然開在我心里。想起它就會想起那段歲月,雖然清苦,但卻溫暖。爆米花正是那段歷史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