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芬芳

阿郎

“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蹦切┦湃サ挠H人的大事已經(jīng)完成，那就讓我們認真完成好自己的大事吧---好好活著！

——引自劉強日記。

劉強站在五樓的陽臺上，照例抽著煙，發(fā)著呆。突然，空氣中蕩來一絲淡淡的花香。放眼望去，岷江兩岸已滿是白的、紅的盛開了的花朵。這時，劉強才發(fā)覺，從河谷中升騰而來的微風已經(jīng)有了些許的暖意。

哦，春天來了。

又是一年春天！

劉強的心緒此刻變得復雜起來，他自己也不好描述究竟是怎么回事兒。咋說呢，反正就那樣吧，有些感慨，有些欣慰，有些憧憬，還有一絲淡淡的悲傷。

掐指算來，已是那場災難過后的第十個春天。

劉強打心底里不愿回憶那山崩地裂，血肉橫飛，世界末日一般的地震。但他卻始終無法忘記那場災難，那場讓他死里逃生而又生不如死的災難！

作為一名普通警察，劉強曾經(jīng)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和幸福的小日子。然而，這些看上去堅固如樓房和山體一樣的東西，卻在那場災難中轟然坍塌。倒了，垮了，碎了……塵埃一樣，隨風飄散了！

一陣異香撲鼻而來。不知什么時候，陽臺上那幾盆百合花開了。百合花亭亭玉立的枝干舉著鵝黃花蕊、雪白花瓣的碩大花朵，那些尚未盛開的花蕾，害羞的小女孩一樣，從碩大的花朵背后偷偷探出了粉紅的小臉。

百合花是妻子玉梅生前的最愛。

作為中學生物教師的玉梅對百合花頗有研究。耳濡目染，劉強也掌握了不少有關(guān)百合花的知識。岷江百合也叫帝王百合，是最美的百合花。一百多年前，英國的植物學家威爾遜為得到岷江百合，曾四次來到中國，最終將岷江百合花帶到英國皇家植物園，從而轟動世界。劉強清楚地記得，威爾遜還這樣贊嘆岷江百合：“它真的十分漂亮，香氣芬芳，使我心醉，它會使西方的花園變得更加優(yōu)雅。它是神的禮物，恩賜到我們的花園。如此珍稀的寶貝，它的家竟然在世界遙遠的地方，看來真像是大自然向我們開的一個玩笑?！?/p>

那時春天的周末，劉強和妻子玉梅經(jīng)常到岷江河谷兩岸峭拔的崖上尋找最為艷麗碩大的百合花。日益豐盈的岷江水，一路歡唱向東而去。江水蒸騰起來，岷江兩岸的空氣開始變得濕潤清香，這時，妻子玉梅總愛坐在山崖那塊巨石上，輕輕哼唱羅大佑的歌曲《野百合也有春天》：

彷佛如同一場夢

我們?nèi)绱硕虝旱南喾?/p>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

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

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

你可知道我

愛你想你怨你念你

深情永不變。

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

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戀

開放在水中嬌艷的水仙。

別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

野百合也有春天。

······

想起這首歌，劉強鼻子開始發(fā)酸，眼睛有些潮濕，遠處鮮花燦爛的河谷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地震發(fā)生時，劉強正在街上執(zhí)勤。作為黃金旅游線上的重鎮(zhèn)，五月，鳳儀城已是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地震時那晴天霹靂般的巨響，山崩地裂的垮塌，早把人們的三魂六魄給駭飛了。遮天蔽日的煙塵慢慢散去后，一片廢墟的大街上已經(jīng)是哭喊連天，完全亂了套。劉強看見，那些人有的哭天搶地，有的呆若木雞，有的則癱軟在地上，成了一攤爛泥。

救人！必須馬上救人。劉強用手擦了擦眼睛，抖了抖警服上的灰塵，向那倒塌的房屋沖去。

時間仿佛靜止了，劉強腦袋里一片空白。直到黃昏累趴在地上，他才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岷江下游上學的女兒。劉強嗷了一聲，發(fā)瘋般朝妻子的學校跑去。

妻子玉梅從廢墟中掏出時，已經(jīng)奄奄一息。她躺在劉強的懷抱里，深情地望著劉強，艱難地說道，“為了我們的女兒，你必須好好活下去。”劉強說不出一句話，只有使勁地點著頭?！澳阋浀迷谖业膲炃岸喾N一些百合花，你知道，那是我的最愛！”妻子玉梅繼續(xù)囑咐，劉強哽咽著點頭應承。得到了丈夫的答復，玉梅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十幾天后，劉強才得知女兒的消息。然而，女兒已在那場地震中不幸離去。

清理女兒的遺物時，劉強發(fā)現(xiàn)女兒的日記中這樣寫道：“最近一段時間，我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如果哪天我不幸死去。親愛的父母，請不要悲傷，不要難過，不要責怪你們的女兒不孝。你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女兒是永遠愛你們的，我相信人世間有來生。來生，我一定還會做你們的女兒?！笨吹竭@些，劉強感覺有一把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大叫一聲，

暈厥過去。

女兒的逝去，劉強一下子被抽空了。像一個夢游者，他機械地行動著。每天，劉強都拼命地工作，不敢讓自己有一刻空閑。稍一有空，妻子女兒就會從腦子里鉆出來，他們在那兒唱歌，在那兒跳舞，在那兒做作業(yè)，在那兒燒飯炒菜。弄得他腦袋嗡嗡作響，滿頭大汗。

每個夜晚，醉眼朦朧的劉強都會看見妻子在廚房和客廳之間忙碌，女兒靜靜地看書學習。但他始終無法嘗到妻子炒的熱菜，想看看女兒的作業(yè)，女兒卻對他愛理不理。劉強不知道那是幻覺，以為妻子和女兒的靈魂對他有意見，故意不理睬他。劉強咆哮道：“你母女倆跟我生什么氣？那該死的地震難道是我弄的不成？知不知道？你們遇難，老子比你們更難受！”

劉強想到了自殺。

前幾天，同事老李縱身跳進了七月暴漲的岷江，走了。即將退休的老李，一家人全部在地震中遇難。地震后，老李強忍悲痛，沒日沒夜地工作，幾個月后，工作強度稍微一下來，他就開始受不了了。劉強看見他經(jīng)常傻乎乎地笑著，有時又冷不丁地哭喊幾句：“他們走了，他們不要我了！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俊背鍪虑耙惶?，老李一反常態(tài)，滿臉笑容，逢人就說：“他們來接我了，我看見他們在岷江河里向我招手！”

劉強相信老李是看見了自己的親人。對老李的自殺，他一點兒也不惋惜，反而很是羨慕，羨慕他能早日和親人團聚。

看看七月半將至，劉強買了香蠟紙錢，來到妻子女兒的墓地。墓地在妻子老家的墳園里，位于水西寨背后那個響亮的山坡上。站在坡上，無憂城盡收眼底，是一個風水很好的地方。劉強清楚地記得，妻子遇難后，岳父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寶貝——那副柏木棺材。多年前，年事已高的岳父就開始為自己籌辦壽材。費盡周折，終于從岷江上游的一個高山寨子里買到了柏木。下葬那天，岳父哭得數(shù)次休克。劉強知道他的悲痛和不舍，那里面既有對自己心愛的壽材的惋惜，更有失去女兒孫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楚和絕望。

妻子和女兒合葬在一起，睡在岳父那副有著清香的柏木棺材里。劉強燒著紙錢，喃喃自語道：“你倆倒是幸福，母女倆成天睡在一起，一抬眼就可以看見無憂城，看見無憂城里的家。你們把我孤零零地丟下，想你們了，我得爬半天，到頭來也只能見到這硬邦邦，冷冰冰的墳墓?！?/p>

一陣香氣漫過來，劉強才看見一年前自己移栽的野百合已經(jīng)盛開。滿坡盛開的百合花，增添了墓地的靜寂和思念的傷痛，劉強不由得放聲痛哭起來。

這天早上上班，劉強看見街上一群人在那兒圍觀什么。走過去，看見有個瘋女人在人群中大聲叫罵：“你們都在胡說，王貴生那家伙沒有死，也沒有被抓進去，那沒良心的，帶著我的兒子和學校的女老師私奔了！”

“可惜呀，那么漂亮的一個女人，瘋了！”

“哎，又瘋了一個！”

“這地震都一年了，還要禍害我們多久??？”人群一片唏噓。

那個瘋女人叫姚迎春，是農(nóng)牧局的會計。她老公王貴生和劉強的妻子玉梅一個中學，是副校長。地震前兩年，他們兩家還吵過幾次架。劉強記得，當初吵架是為了評職稱的事。為競爭那個副高，玉梅和王貴生校長因一些瑣事爭吵起來，進而演變?yōu)閮杉业拿堋?/p>

當時，高大威猛的劉強指著王貴生的鼻子說，你一個大男人跟一個女人吵架，一個校長跟職工競爭，你不害臊，我都替你羞愧。劉強威脅王貴生說，別惹惱了我，到時莫說你的職稱，恐怕直腸都保不住。瘦小的王貴生推了推因激動顫抖而下墜的眼鏡，硬了硬脖子說，我怕啥？這是公平競爭。與性別和職務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要弄明白了，你的槍和手銬是用來對付犯罪分子的，而不是無辜的人民教師。伶牙俐齒的王貴生，幾句話便弄得劉強開不了腔，敗下陣來。

回家路上，仍不解恨的玉梅罵道，他王貴生原本就是他媽的“叫獸”、“校長”，他還爭個啥？那貪財好色的家伙遲早要出問題的。到時候，恐怕職稱沒下來，他倒會先下去了。

現(xiàn)在想來，妻子那些氣話也不可信。劉強知道，地震時，王貴生就是為了救老師和同學們才遇難的。王貴生當時在操場上，他沒有任何危險，完全可以救出一樓的兒子，但他卻跑到了三樓去救低年級的學生，最終被倒塌的房屋掩埋。

劉強撥開人群，走過去拉住瘋女人姚迎春的手說：“走，我?guī)闳ヒ娡踬F生?！闭f罷，牽著姚迎春向醫(yī)院走去。

醫(yī)生說還好，這是由于過度悲傷和刺激造成的早期精神疾病，治愈的希望很大。

劉強知道姚迎春沒有什么親人，她們單位搞災后重建也忙得炸開了鍋，便替她辦好了入院手續(xù)。

這天晚上，劉強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感受。想到白天那瘋了的姚迎春，那曾經(jīng)見面總是怒目相對的冤家，那個高傲冷峻的美女，變成了這樣一副邋遢相。他心里沒有哪怕一絲幸災樂禍的快意，反倒?jié)M是憐憫和痛惜。今天，往常那潑辣刁鉆的姚迎春，在去往醫(yī)院的路上，居然那么聽話那么柔順。

劉強突然有些感慨，他想起了一句古話：“一病方知萬事休?！痹谏烂媲?，什么都顯得無足輕重。就拿王貴生夫婦來說吧，這世上就沒有天生的惡人壞人。每個看上去兇惡而令人討厭的人，其實都是自己的立場問題，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真實的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想到這里，劉強對王貴生夫婦的厭惡全然沒有了。

這天，劉強從網(wǎng)上看到一則關(guān)于靈魂轉(zhuǎn)世的報道：南方某城一戶人家的女兒患癌癥去世，臨終時女兒對父母說，不要傷心，我將投生到家里。女兒去世不久，那戶人家里飛來一只鸚鵡。奇怪的是，那鸚鵡不怕人，開口就叫倆夫婦爸爸媽媽。更奇怪的是，那鸚鵡還能叫出鄰居的名字和后來慕名而來的每一個同學的名字。而且，鸚鵡的聲音都和女兒的聲音一模一樣。這則未被官方證實的奇聞，劉強卻是深信不疑。那穿越陰陽的真情，感動得他涕淚橫流。

劉強想起了女兒那封信，他當即乘車趕到岷江下游那個城市的花鳥市場。

劉強在花鳥市場呆了一整天。他不停地在每個攤位來回走動，渴望聽到一句“爸爸”或“老公”這樣的鳥叫聲。然而，奇跡沒有出現(xiàn)。有一兩次，劉強聽到“老公”這樣的喊聲，他狂喜地回過頭，卻發(fā)現(xiàn)聲音不是從鳥兒嘴里發(fā)出，而是出自一個烏鴉般的少婦嘴里。

劉強不甘心。最后，他花大價錢買下一大一小看上去應該和妻子女兒相似的兩只鸚鵡。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帶回了家。

這兩只鸚鵡只能說“你好”、“再見”這樣簡單的句子。劉強覺得不喊老公和爸爸也無所謂，只是，一家人成天“你好”過去“再見”過來的，太客氣，顯得有些生分，讓他有點不舒服。

第二天一早，劉強就開始教兩只鸚鵡學說“爸爸”，“老公”。一段時間過去，兩只鸚鵡學會了。劉強一進門，兩只鸚鵡便一起叫道：“爸爸”，“老公”。

劉強哈哈大笑，含著熱淚指著兩只鸚鵡說：“你倆太調(diào)皮了！我究竟是誰的爸爸，誰的老公？”鸚鵡不回答（當然，它們也無法回答），只是繼續(xù)歡快地叫著：“爸爸”，“老公”。

劉強自言自語道：“不過也沒什么，妻子叫自己爸爸，說明我也老了。女兒叫自己老公，女兒本就是自己的小情人嘛！”他倒上一杯酒，走過來，望著兩只歡快的鸚鵡，美美地呷上了一口。

自從有了兩只鸚鵡，以前那些幻像便不再出現(xiàn)。劉強更加堅信，妻子和女兒都投生成為眼前這兩只鸚鵡。他不再悲傷和焦慮，不再沒日沒夜地酗酒，精神狀態(tài)也開始好起來。白天，一有空，劉強就到醫(yī)院去看看姚迎春。晚上，他便陪著兩只鸚鵡說話，感覺自己的日子一天天走上了正軌。

姚迎春恢復得很好。不到一年，就康復出院正式上班了。

這天周末，姚迎春請客，請劉強到新生活火鍋店吃砂鍋串串香。

接到電話，劉強很爽快地答應了。自從有了兩只鸚鵡，他的性格也開朗了不少。

火鍋店生意火爆，今天周末，更是座無虛席。

鳳儀城地方不大，到處都是熟人。那場災難過后，人們的觀念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人們變得更豁達，更加熱愛生活，人與人之間也變得更加友善和熱情。一進火鍋店，劉強就打了半天招呼?？吹娇祻偷囊τ海蠹壹娂姳硎居芍缘淖ＹR。

姚迎春點了幾瓶啤酒，滿上兩杯。雙手捧起酒杯，動情地說，“劉警官，真心敬你一杯！是你把我從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瘋子，變成了今天這樣一個有尊嚴的正常人。你是我的恩人！”

“哪里，哪里，都是你自己堅強?！眲娀炭值囟似鹁票?，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爱敃r那種情況，你一個女人家肯定無法承受。作為一個男人，當時，我都差點崩潰了！”

姚迎春淡然一笑，說：“我算是明白了，人生真就像是在乘坐一趟長途列車，你的同伴什么時候下車，只有天知道！盡管如此，只要你的終點站沒到，你只有老老實實地呆著。再多的憂傷和痛苦，都是沒用的?！币τ侯D了頓，幽幽地說：“還好，時間是一劑良藥，可以撫平我們的傷痛?！?/p>

“是啊，我現(xiàn)在也好多了?！眲娨豢诟傻羝【?，點了點頭，表示對姚迎春的認同。“你不要見笑，不瞞你說，有段時間，我甚至想到了自殺?！?/p>

“只有好好活著，才是對他們最好的懷念！”姚迎春又斟滿酒，喝上一口，臉上便泛起一絲紅暈?！叭绻乙廊蝗瞬蝗斯聿还淼丿傊?，自己丟人現(xiàn)眼不說，對我老公兒子也是一種羞辱。要是他們?nèi)掠兄?，肯定也會羞愧，肯定對我很失望的！?/p>

“你能這樣想，我感到很高興，他們也會替你高興的?！眲娬鍧M酒，回敬了一杯。

“哎，想起以前那些事，真讓人害臊！”姚迎春紅著臉說，“為那些小事，兩家人吵得烏煙瘴氣，現(xiàn)在想來，我是既害羞又想笑！”

“是啊是啊，是那場災難，讓我們明白了很多。和生死相比，那些東西簡直不值一提！”劉強也紅了臉說，“當初，我就不該摻合進來，對于我的過錯，希望能得到你的諒解！”

“我也是呢，希望得到你的原諒。”

兩人端起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異口同聲地說，“為了我們兩家的和解，干杯！”

回家路上，鳳儀城震后新建的希望國際大酒店傳來雷鳴般的鞭炮聲。劉強知道，那是震后兩年第一對喪偶的男女在舉行婚禮。街上行人言談之中紛紛表達著自己的祝福，好多陌生人居然跑了到現(xiàn)場，叫喊著，祝他們幸福。

回到家里，劉強心里十分舒暢。他大聲對兩只鸚鵡說，“老婆，女兒。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王貴生我們兩家和解了！”

這天傍晚，劉強的岳父來了。

岳父提了一瓶好酒，還帶來了幾個涼菜。

一進門，岳父就說，我們倆父子好好喝一杯。

酒過三巡，岳父提到了劉強的婚事。

“強娃，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媳婦了?！?/p>

“爸，你說哪兒去了？”劉強端著酒杯，張大了嘴巴。

“哎，都快三年了。你一個人孤零零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怎么沒有？我有玉梅和女兒陪著呢！”

“什么？”岳父一臉的驚愕。

“老婆，女兒，看誰來了？”劉強笑著指了指籠里的兩只鸚鵡，得意地喊道。

兩只鸚鵡便蹦跳著回應：“老公”，“你好”。見這情景，岳父放下酒杯，抱頭痛哭起來。

岳父隔三差五就來一趟，不斷催促劉強，趕快找個女人把婚結(jié)了。他說劉強也算是自己的兒子，希望他早點結(jié)婚，自己想抱孫子了。

“我聽說你和農(nóng)牧局的姚迎春關(guān)系不錯，我看那女人面相也挺好的?！?/p>

“哎！爸，那只是同病相憐。”

“是噢，現(xiàn)在就是需要同病相憐。大災大難過后，誰個不需要愛惜??？”

“我們是剛剛和解的冤家！”

“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就是一種緣分?！?/p>

“我現(xiàn)在有兩只鸚鵡陪著，日子好過著呢，都習慣了?！?/p>

“不要再說了！”岳父老淚縱橫，顫聲道：“你那樣子，是要把我們都心痛死嗎？”

劉強不再說話，他答應岳父，好好考慮考慮。

劉強有些搞不懂自己的岳父。地震時，他二話不說，就把家里幾百斤大米，兩畝多地的大白菜和幾十根臘肉全部捐獻出來，送給那些滯留的游客。后來，政府發(fā)放救災物資時，他卻為少得了半片餅干而大吵大鬧。劉強勸他說，那么多的東西你都舍得捐獻，那半片餅干算什么呢。岳父卻振振有詞，那是半片餅干么？那是公平問題！老子爭的不是那半片餅干，老子爭的是一口氣！如今，劉強的妻子，岳父的女兒玉梅去世還不滿三年，他又急匆匆跑來勸說劉強另外找個女人結(jié)婚。岳父的行為，劉強自己難以接受不說，他想，要是逝去的妻子，他的女兒知道岳父成天勸說自己的丈夫另覓新歡，不知會作何感想！

這個夏天的傍晚，劉強聽到樓下的廣場傳來一陣動聽的鍋莊音樂。劉強很喜歡這音樂，他覺得，這極富民族特色的音樂，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快和催人向上的東西在里面。

劉強受到了感染，下了樓，興沖沖向廣場走去。

不知什么時候，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大家圍起了圓圈，隨著歡快的音樂翩翩起舞。

在舞蹈的人群中，劉強看到了姚迎春，姚迎春也微笑著向劉強招手。劉強遲疑了一下，走過去，牽起了姚迎春熱乎乎的手。

又過了半年。

地震三周年紀念這天，劉強陪姚迎春到公墓祭奠王貴生父子。

劉強點燃一炷香，雙手舉過頭頂，喃喃地說：“老王，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苦命的迎春！”

姚迎春一下從背后摟抱住劉強，放聲大哭起來。

第二天，劉強和姚迎春又爬到水西寨那山坡上，到玉梅母女的墳前。

祭奠完玉梅母女，劉強帶著姚迎春到了岳父家中。

望著這對幸福的男女，岳父一臉驚喜。他一把將兩人攬入懷中，開懷大笑。笑著笑著，便流下一行熱淚。

“叮鈴鈴”，“叮鈴鈴”，樓下傳來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接著，傳來稚嫩的兒歌聲。

劉強他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妻子姚迎春接上幼兒園的女兒百合回來了。

劉強忙碌起來，開始準備野外的東西。明天，他要帶迎春和女兒到岷江河谷尋找野百合。

劉強心想，最好爬到妻子玉梅曾經(jīng)愛哼唱羅大佑歌曲的那塊巨石上。

站在那里，就可以看見岷江河谷盛開的野百合，嗅到滿河谷百合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