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與君同掬那縷柔

彭輝

俗話說：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四川確實是一個溫柔甜美的地方，除了好吃好喝、好山好水之外，還美女如云，有幾許少年能夠抵御，又有幾許老人能夠舍去。加之，蜀地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造就了遠離戰(zhàn)禍的優(yōu)勢，即便是中原大地刀光劍影、戰(zhàn)火紛飛，蜀人尚能歌舞升平，在風調(diào)雨順中把酒話桑麻。蜀地最溫柔之地當數(shù)成都，一個被喚作“天府之國”“錦繡城”的魅力之城。別滿足于蓉城已經(jīng)給了你一千次溫柔，倘若再去，定然會給你一千零一次溫柔。

“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痹娛ザ鸥Φ倪@一首詩《春夜喜雨》可謂是把成都的雨描繪得生動形象。想必閑居草堂的他又一次聽到雨聲，推開小門，在夜色中獨品這夜的雨，禁錮而釋放的雨，急切而柔和的雨。有了好雨的親近，自然也有了好水的陪伴。杜甫草堂的浣花溪，便是一處十足的佳境，小橋、流水、綠樹、繁花。走過亭臺池沼，在浣花溪畔，翠竹古木的掩映下，一排茅草棚展現(xiàn)在眼前。估計是害怕詩圣寂寞的緣故，給他精心布置的景致自是美好，而浣花夫人的故事更是迷人。傳說年輕貌美的浣花夫人是唐代浣花溪邊一家農(nóng)戶的女兒。有一天，她如同往常一樣在溪畔洗衣，恰巧遇見了一位過路僧人，遍體還生著膿瘡。僧人不知怎的跌進溝渠里，毫無拘束的游方僧人脫下沾滿污泥的袈裟，請求浣花夫人替他洗凈。好心答應(yīng)的她在溪中洗滌僧袍時，居然隨手漂浮起朵朵蓮花來，霎時遍溪蓮花泛于水面，浣花溪大抵由此得名。好浪漫傳奇的故事，好含蓄婉約的景致，很難想象在這種境界里，詩人杜甫能寫出那悲催動人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其慘境和浣花溪風光的旖旎形成鮮明的對比。那么，答案可能也只能有一個，那就是詩人永不更改的憂國憂民情懷。倘若我與杜甫為鄰，定會在院前的籬笆上種上攀緣的牽牛，紫色的喇叭朝向茅屋，為他歌唱，消解他的愁苦與寂寞。

有了錦城，自然就有了錦江，由府河、南河兩條支流匯合而成的一條河流。經(jīng)歷了古蜀鱉靈、先秦李冰、西漢文翁、晚唐高駢的多次治理，錦江成為當?shù)厝嗣逼鋵嵉哪赣H河，也成為城市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意大利威尼斯探險家馬可波羅在他的《馬可波羅游記·成都府》中這樣寫道：“有一大川，經(jīng)此大城，川中多魚，川流甚深……水上船舶甚眾，未聞未見者，必不信其有之也。商人運載商貨往來上下游，世界之人無有能想象其甚者?！睂懴逻@段文字，剛好借清明假期觀看了都江堰的放水節(jié)，人山人海，好不熱鬧。錦江的今日和都江堰的修建是有著密切關(guān)系的，李冰父子的功績更是千秋傳頌。在“水陸貿(mào)易、煙火繁盛、儼然一沼邑”的重慶古鎮(zhèn)西沱，居然撞見了一民居式的小樓，名為“川祖廟”，一座為祭祀李冰父子而建的晚清建筑。也有張獻忠曾將大量金銀財寶扔于錦江的說法，前陣子考古學(xué)家真還打撈出了不少財物，只是沒在成都市區(qū)的錦江。提到張獻忠，難免會想到他的殘忍，史書《蜀碧》記載：“賊與病弱者，多割鼻斫手。……抽善走之筋，斷婦人之足，碎人肝以飼馬，張人皮以懸市?！比绱吮┬信c溫柔成都無法合拍，兵敗身亡是張獻忠最好的結(jié)局，是成都人民對他最惡的毒咒，滾滾錦江水不正沖刷著他的罪惡嗎？

蕩漾文人墨客雅致的成都，茶攤很是豐富。茶是唯一一種起源于中國并在世界范圍內(nèi)流行的經(jīng)濟作物。在戰(zhàn)國時期，四川已經(jīng)開始種植茶樹，并把茶葉加工成一種飲料，在唐代成為全國范圍內(nèi)使用的飲品，而這又與一系列文化活動聯(lián)系起來，僧侶和文人墨客都十分愛好茶，茶詩逐漸成為一種文學(xué)體裁?！把┗ㄓ昴_何足道，啜過始知真味永”“桂凝秋露添靈液，茗折香芽泛玉英”都是有名的茶詩。而四川一帶的百姓難得有如此雅興，暑天熬上一大壺老鷹茶，冷卻后大口大口喝下去，又到田地里干活去了。這是十指不沾泥的達官貴人鄙夷的，因而有了“一品、二喝、三驢飲”的說法，正是這些當驢做馬的百姓才維系了他們的奢侈豪華。“蜀為西南之都會，國家之寶庫，天下珍貨聚出其中。”盆地封閉的地形特征孕育了成都這座城的閑適與寧靜，因而常常在中國最宜居城市中榜上有名，除了自然環(huán)境，與這方水土培育出的性格也有很大的關(guān)系。不管是從政治上、經(jīng)濟上，還是從地理上來看，蜀地整體來說還是屬于西南一隅，“蜀道之難”也意味著四川很難成為一個大國的根基，不會也不可能干出多么轟轟烈烈的事兒。倒是在社稷危難時，屢屢成為帝王君主、達官顯貴和文人墨客們最好的避難之所。大約從秦的統(tǒng)治開始，成都平原便是帝國的大糧倉和兵源庫，為江山社稷的爭奪提供了有力的保障。劉備王朝也是憑借這一優(yōu)勢在三國這只股票中占據(jù)了份額。最終扶不起的阿斗選擇臣服，辱居魏國，過上樂不思蜀的日子，有史學(xué)家認為這是他識時務(wù)、順潮流的明智選擇，而他的性格與選擇應(yīng)該與成都閑適文化的熏陶有緊密的關(guān)系。

唐朝是華夏兒女引以為豪的一個強盛帝國，但凡遇到兵變或者起義，帝王最先想到的就是成都，有盆地四周的天險，更有適合人居的各種條件。奈何西蜀之路，山高路遙，逃難的皇帝和妃子們有時還沒到成都，戰(zhàn)亂就已經(jīng)平息了。所謂政治上的爭斗，軍事上的紛爭總是那么的微妙和迅疾，就像一陣風似的，說來就來，說去就去。有人將三國的曹、孫、劉的鼎立歸納為分占天時、地利與人和。相比而言，劉備所擁有的土地財富是微弱的，舞動的漢旗是東漢的殘喘，之所以能占有一席之地，全然靠君臣一心。當然，我們決不輕言四川人沒有血性和勇毅，生物進化的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就是缺什么補什么，差什么就獲取什么。就近現(xiàn)代而言，溫和的蜀地所出將領(lǐng)反倒是很多，朱德、陳毅、聶榮臻、劉伯承等元帥都是四川人。最為可歌可泣的是壯士出川打鬼子，川軍浴血抗戰(zhàn)成為抗日史上不可抹去的一筆?？谷諔?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川軍在民族大義的感召下，主動請纓出川奔赴戰(zhàn)斗一線、奔赴臺兒莊，以“失地不復(fù)，決不回川”的誓言，以三百萬壯士出征，六十萬軍人傷亡的代價，打出了“無川不成軍”的威名。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十四年抗戰(zhàn)中，蜀地提供的兵源和軍需物資是最多的，在民族危亡的時候，川軍譜寫了一曲可歌可泣、蕩氣回腸的英雄贊歌！四川人的意識中只有兩個豪邁而響亮的字——雄起。

文化積淀的力量是強大的，在朝代屢換、戰(zhàn)亂頻仍的五代，西蜀卻出了非常好的畫家和文學(xué)家，尤以花間詞人最為有名，他們演繹了一個溫柔的時光，裝扮了一個繾綣的歲月?！拔易￠L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世事總是如此的出奇，花間詞人的鼻祖反而是住在長江尾的溫庭筠，是他引領(lǐng)了長江頭的蜀地文人騷客。提到溫庭筠，自然會想起“溫李”，李商隱的“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讓人難以想象搖搖欲墜的晚唐居然會孕育一個情歌王子，不止一個，還有一個，那便是溫庭筠?！笆嵯戳T，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不知他那《望江南》里的婦人望了多久，也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婦人癡癡地凝望。江南的水性與溫柔奇跡般地體現(xiàn)在成都這座城市，“溫李”式的成都文人更如雨后春筍。五代時后蜀廣政三年（公元941年）趙崇祚編輯出了《花間集》，詞，才被明確為一種文學(xué)體裁，中唐以來南方都市經(jīng)濟的發(fā)展，市民階層逐步壯大，追求世俗享樂的意識迅速膨脹，進而成為一股聲勢巨大的文化潮流，溫婉的蜀地文學(xué)是受了這一影響的。

諸君請看，寬窄巷子的美食、春熙路的商品、樹蔭下的茶館，喝茶看戲、擺龍門陣，生活好不愜意，還有那一張張麻將桌和緩步行走的節(jié)奏都足以說明這里的時光真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