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呂后與呂家的關(guān)系及其影響

蔣　波，馮艷秋

(湘潭大學 歷史系，湖南 湘潭 411105)

呂后無疑是漢初重要的女性政治人物，由于其對劉漢王朝的影響，以及曾經(jīng)稱制的經(jīng)歷，太史公甚至大膽為她專立《呂太后本紀》。學界關(guān)于呂后的研究不少，但多關(guān)注其與高祖、惠帝的關(guān)系，以及在惠帝之后執(zhí)政的作為，對呂后的評價等，而對她早年的家庭關(guān)系，以及這一關(guān)系造成的影響研究不多。文章試對此問題略作分析,以有益于全面認識呂后本人。

一、呂后的家庭出身及家庭關(guān)系

呂后的故鄉(xiāng)是單父(今山東單縣)，單父因傳說是舜帝之師單卷的居住地而得名。西周時，周成王封少子臻于此地，為單子國。東周以后，由于政局動蕩，其行政歸屬經(jīng)常發(fā)生變動，但從地緣上講，單父位于當時丹水和濟水的交界處，常屬魯國。便利的交通優(yōu)勢使得經(jīng)商成為此地的重要致富手段。司馬遷曾記載：

鄒、魯濱洙、泗，猶有周公遺風，俗好儒，備于禮，故其民齪齪。頗有桑麻之業(yè)，無林澤之饒。地小人眾，儉嗇，畏罪遠邪。及其衰，好賈趨利，甚于周人。[1] 3266

這段材料說明，此地民風一是“好賈”，即愛好和擅長經(jīng)商；二是“趨利”，即崇尚利益。呂公曾給呂后相面，“公使常欲奇此女，與貴人”[1]344，顯然，呂公受到了當?shù)孛耧L的影響，將呂后當成了投資的資本。

后來呂家因“呂公善沛令，避仇從之客”[1]344，就搬家到了沛縣?！芭嬷泻黎罾袈劻钣兄乜?，皆往賀。蕭何為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盵1]344呂家以何營生已無從考證。但賓客賀錢多少決定了筵席的座位標準，且呂公能與沛縣縣令交善，被縣令當作貴客對待，可見其善于經(jīng)營攀附，并非一般的底層階層平民。在這次宴會上，呂公見到了劉邦，認為劉邦有貴相，便把呂后嫁給了劉邦：

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愿季自愛。臣有息女，愿為季箕帚妾。”[1]344

劉邦生于周赧王五十九年(前256)，據(jù)學者推算，此事發(fā)生時，劉邦已年過四十。呂后的年齡雖不可考，但是呂媼說過這樣的話：“沛令善公，求之不與……”[1]344沛縣縣令曾為自己的兒子求娶呂后。這番話說明呂后不論在相貌還是年齡，至少屬于正常待嫁的姑娘。要把呂后嫁給年長又無所成就的劉邦，呂媼不同意，一貫溫順的她“怒呂公”，并質(zhì)問他：“何自妄許與劉季？”[1]344這是史書記載的呂媼僅有的一次發(fā)怒，她對女兒呂后的愛護之情由此可見。

在父親讓呂后嫁給未露鋒芒的劉邦時，她毫無怨言，聽從父命。婚后更是溫順、勤勞，給其父母以婚姻幸福的感受。劉邦稱帝后，“元年(前206)封呂公為臨泗侯”[2]3937，呂公能被封侯，也因呂后在劉邦心里有一定的地位。到了呂后稱制后，“追尊父呂公為呂宣王”[2]3939。劉邦在世時曾刑白馬與眾大臣立誓：“非劉氏而王者，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盵1]801誓言明確規(guī)定了只有劉姓宗親才能被封王。呂后頂著巨大的壓力封父親為呂宣王，除了試探諸位大臣的態(tài)度，為以后的大封呂氏外戚做準備外，也不難看出她對父親的真摯情感。如果呂后與呂公關(guān)系不睦，恐怕這些事不會發(fā)生。可見呂后對父親的信任與崇拜之情。以上史料可以推測，呂后與父親呂公的感情應(yīng)該是很好的。

史書對呂后母親的記載并不多，對她們之間的感情更無正面記載，但我們可以根據(jù)史料推知一二。秦末漢初是中國封建社會的奠基時期，男尊女卑的封建禮教在社會思想領(lǐng)域逐漸受到重視，女性受到了更多的壓制。男權(quán)社會不僅要求女性依附于男性，做到“婦人，從人者也”，更是對她們進行經(jīng)濟上的剝削。西漢禮學家戴圣整理編纂的《禮記·內(nèi)則》有記載：

子婦無私貨，無私蓄，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婦或賜之飲食、衣服、布帛、佩帨、茞蘭，則受而獻諸舅姑……藏以待乏。婦若有私余兄弟，將與之，則必復(fù)請其故，賜，而后與之。[3]840

這一時期，只有男性才享有家庭財產(chǎn)的繼承權(quán)和支配權(quán)，女性所創(chuàng)造的經(jīng)濟財富不受自己支配而是屬于她們的丈夫或父兄，即使嫁為人婦，女性在經(jīng)濟上仍繼續(xù)“不敢私”的狀態(tài)。但是，呂后在呂后二年(前186)頒布的律令讓我們對漢代女性的經(jīng)濟地位有了新的認識。其文規(guī)定：

民大父母、父母、子、孫、同產(chǎn)、同產(chǎn)子，欲相分予奴婢、馬牛羊、它財物者，皆許之，輒為定籍。孫為戶，與大父母居，養(yǎng)之不善，令孫且外居，令大父母居其室，食其田，使其奴婢，勿貿(mào)賣。孫死，其母而代為戶，令毋敢遂(逐) 夫父母及入贅及道外取其子財。[4]55

依照規(guī)定，這些女性不僅擁有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也擁有戶口的繼承權(quán)，這些權(quán)利受法律保障。呂后能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通過具體立法行為維護女性的利益，也是對母親的一片孝心。根據(jù)以上可以推測，呂后和母親呂媼的感情應(yīng)該也是不錯的。

呂后的兩位兄長呂澤和呂釋之是呂氏外戚勢力早期的核心成員，他們對呂后的幫助不容置疑。早在秦孝公時，商鞅就實行連坐之法，“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1]2230。商鞅雖被車裂，但新法不廢。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為了更好控制百姓，實行更為嚴苛的連坐之法。在劉邦反秦時，呂澤、呂釋之非但沒有告發(fā)劉邦，反而起兵追隨。呂澤在劉邦打天下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定三秦，將兵下碭”[2]679。在楚漢彭城戰(zhàn)役中，劉邦兵敗，情況危急，呂澤這時將兵下邑(今安徽碭山縣)，“往從之，佐定天下”[2]679。呂釋之的主要職責是保護劉邦的父親劉太公，“漢王入漢，使釋之歸豐衛(wèi)太上皇”[2]680。呂氏兄弟對劉邦如此忠誠，除了因為劉邦的個人魅力因素外，他們與妹妹呂后關(guān)系親密也是重要原因。

西漢建立后，劉邦曾想廢掉劉盈，改立戚夫人的兒子劉如意為太子。呂后十分驚恐，但本能的母愛促使她竭盡全力保住兒子的太子之位：

呂后恐，不知所為。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策，上信用之。”呂后乃使建成侯呂澤(呂釋之)劫留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乎？”留侯曰：“始上數(shù)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余人何益?！眳螡?呂釋之)強要曰：“為我畫計?！绷艉钤唬骸按穗y以口舌爭也。顧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無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必異而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賢，則一助也。”于是呂后令呂澤(呂釋之)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將，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太子；無功還，則從此受禍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也，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qū)⒗?，莫肯為用，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上雖病，強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為妻子自強?！庇谑菂螡?呂釋之)立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1]2044-2046

呂后費盡心思，請已經(jīng)隱居的留侯張良支招，迎商山四皓出山，“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1]2047。毫無疑問，商山四皓的出現(xiàn)不僅對呂后母子贏得太子之位起了決定性作用，也幫劉盈避開了到前線作戰(zhàn)的危險處境。但是，建成侯呂釋之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容忽視。通過這次默契的配合，我們能看到呂后兄妹間的團結(jié)與信賴。

漢高祖六年(前201)，封呂澤為周呂侯，封呂釋之為建成侯。呂后稱制后，追封呂澤為悼武王，并分封了呂氏外戚成員。表1是筆者根據(jù)相關(guān)史料的記載，對呂后兄妹及其子侄受封情況所做的統(tǒng)計表(只統(tǒng)計始封者，承嗣的爵位不做統(tǒng)計)。

表1　呂后兄妹及子侄受封情況統(tǒng)計表

表1反映了呂后兄妹及子侄受封的基本情況，其中劉邦時受封的僅3例，其余6例都是在呂后執(zhí)政期間受封的。呂后能對外戚如此倚重，足以體現(xiàn)她對母家兄妹的情感。

另外，我們發(fā)現(xiàn)，呂后之妹呂媭于高后四年(前184)被封為臨光侯。如所周知，女性封侯在歷史上是極少有的。呂媭能被封侯，原因主要有兩點：其一，呂媭的丈夫樊噲是劉邦的同鄉(xiāng)，在劉邦起兵初期就追隨他，立下赫赫戰(zhàn)功，特別是在鴻門宴上，幫助劉邦擺脫困境，受到了劉邦的重視。這在間接上提高了呂媭的政治地位。其二，呂媭的姐姐呂后輔佐幼主，獨攬大權(quán)，成為呂媭強大的政治靠山。當然，這也需要她們姐妹齊心，否則難以成功。

劉邦去世前，曾下令“陳平亟馳傳載勃代噲將，平至軍中即斬噲頭”[1]2058。陳平認為“樊噲，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呂后弟呂媭之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則恐后悔”[1]2059，沒有依令行事。此時，劉邦駕崩，“平行聞高帝崩，平恐呂太后及呂媭讒怒，乃馳傳先去”[1]2059。陳平抗旨不殺樊噲的原因之一為樊噲是呂媭的丈夫，事后怕呂媭向呂后進讒言打擊報復(fù)，甚至“平畏讒之就，因固請得宿衛(wèi)中”[1]2059?？梢酝茰y，此事之前呂媭應(yīng)該就有向呂后進言并得到了呂后的認可或支持的先例，而且呂媭對呂后的影響之大居然能讓陳平這樣的老功臣感到畏懼。這無疑再次印證了呂后姐妹間的情感之深。

二、呂家對呂后的影響

呂后長期生活在有一定經(jīng)濟實力且擅長經(jīng)營人際關(guān)系的家庭里，必然深受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心理個性的影響和政治資源的積累兩方面。

(一)對呂后心理個性的影響

呂后無疑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從普通農(nóng)婦成長為政治女性，她有著不甘命運、積極進取的倔強性格，這與其原生家庭有很大關(guān)聯(lián)，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第一，呂公擅長相面之術(shù)影響了呂后的人生軌跡。相術(shù)主要是通過觀察人的體貌等外在特征來預(yù)測個人禍福吉兇，它在我國古代是十分常見的文化現(xiàn)象，有著重要的社會地位。正如鄭建明所說：“相術(shù)在秦漢甚至春秋時就已深入社會各個層面，影響著人們的社會生活……”[5]呂公擅長相面之術(shù)，呂后和呂公長期在一起生活，受到相面文化的熏陶，對相術(shù)深信不疑。呂后嫁給劉邦后，有路人為她相面：

老父相呂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毕圄斣?，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后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大貴。高祖問，曰：“未遠?！蹦俗芳?，問老父。老父曰：“鄉(xiāng)者夫人嬰兒皆似君，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盵1]346

老父先為呂后相面，認為她是天下貴人。如果呂后對此并不在意，她不會主動“令”老父接著為兒女相面，更不會將這件事向劉邦“具言”。呂后對相面之術(shù)毫不懷疑，“貴人相”極大地增強了她的自信心，使她不甘命運。她還利用民眾對方術(shù)的迷信心理，在劉邦反秦時，宣稱“季所居上常有云氣”[1]348，為劉邦爭取了眾多依附者。

另外，前文提到，老父相面后剛離去，劉邦回來，聽呂后講述相面之事后，急忙追趕老父讓其為自己相面，可見劉邦自身對相面之術(shù)是認同的。心理學和傳播學告訴我們，人們在表達自己想法的時候，如果受到歡迎或支持，就會更加積極，反之，則會傾向于保持沉默。*該觀點來源于(德)伊麗莎白·諾爾—諾依曼所著、董璐翻譯的《沉默的螺旋：輿論——我們的社會皮膚》一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呂后對相面之術(shù)的相信與利用深化了劉邦對相面之術(shù)的認可。《史記》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記載：“乃立濞于沛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謂曰：‘若狀有反相?！莫毣?，業(yè)已拜，因拊其背，告曰：‘漢后五十年東南有亂者，豈若邪？然天下同姓為一家也，慎無反！’濞頓首曰：‘不敢。’”[1]2821劉邦不但信相，還親自為劉濞相面。此外，河內(nèi)溫地(今河南溫縣)的許負因擅長相面而被劉邦封侯：“高祖封許負為鳴雌亭侯”[6]6。劉邦對相術(shù)的癡迷程度可見一斑。必須承認，呂后對相術(shù)的認可影響到了劉邦。

第二，呂家的家庭環(huán)境影響了呂后的價值觀。呂家本非達官顯貴，且因避仇才離開故鄉(xiāng)單父，但仍有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在搬家到沛縣后也能左右逢源，這就說明呂家善于投機攀附，同時擁有踏實可靠、務(wù)實求真的實干家精神。這些對呂后有著很大影響。劉邦死后，冒頓單于曾寫信給呂后：

孝惠、高后時，冒頓浸驕，乃為書，使使遺高后曰：“孤僨之君，生于沮澤之中，長于平野牛馬之域，數(shù)至邊境，愿游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無?！备吆蟠笈儇┫嗉胺畤?、季布等，議斬其使者，發(fā)兵而擊之。樊噲曰：“臣愿得十萬眾，橫行匈奴?！奔静荚唬骸皣埧蓴匾?！前陳豨反于代，漢軍三十二萬人，噲為上將軍，時高帝在平城，噲不能解圍。時人云：‘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窀鑶傊曃唇^，傷夷甫起，而噲揺動天下，妄言以十萬之眾橫行，是面嫚也。且夫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绷畲笾]者張澤報書曰：“單于不忘弊邑，賜之以書，弊邑恐懼。退而自圖，年老氣衰，發(fā)齒墮落，行步失度，單于過聽，不足以自污。弊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御車二乘，馬二駟，以奉常駕?！泵邦D得書，復(fù)使使來謝，曰：“末常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馬，遂和親。太后乃以宗室女為公主，嫁匈奴單于冒頓。[2]3754-3755

受到如此侮辱，呂后的第一反應(yīng)是大怒，想要殺掉使者，發(fā)兵攻打匈奴。然而呂后本人經(jīng)歷了劉邦被圍困于白登山之事，還曾為避免女兒魯元公主遠嫁匈奴和親而向劉邦求情?？梢哉f，呂后深知匈奴政權(quán)武力強大且兇悍難惹。冷靜之后，呂后認為國家初定，百姓需要休養(yǎng)生息，便聽從季布的勸阻，放棄了魯莽作戰(zhàn)的打算，繼續(xù)推行漢匈和親政策。呂后能放下個人感情，以政治大局為重，對敵人言辭卑微，反映了她隱忍趨利的性格。

漢惠帝時，遼東郡的太守約定衛(wèi)滿做漢朝的外臣，利用他來制約邊塞以外的蠻夷：

遼東太守即約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無使盜邊；諸蠻夷君長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以聞，上許之，以故滿得兵威財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臨屯皆來服屬，方數(shù)千里。[1]2986

呂后和惠帝通過支持衛(wèi)滿政權(quán)來制約周圍的政權(quán)，以較小的成本實現(xiàn)了漢朝與朝鮮的邊境安定，反映了其善于經(jīng)營、務(wù)實功利的價值觀。

第三，家庭地位影響呂后的心理。跟大多數(shù)封建女性一樣，呂媼在家庭決策時沒有話語權(quán)，對丈夫“必敬必戒，無違夫子”[7]140。呂公未與呂媼商議就私自將呂后許配給劉邦，呂媼知道后質(zhì)問呂公，呂公回答：“此非兒女子所知也?！盵1]345面對年長、好色且無所成就的劉邦，呂后居然毫無反抗就接受了父親的安排。這件事顯示了在呂后的家庭關(guān)系中，呂公處于核心地位，兄長處于輔佐地位，母親、妹妹和自己是從屬地位。換言之，在呂后的家庭關(guān)系中，男性處于中心位置，這種家庭模式很容易使她養(yǎng)成對以父親為象征的男性的從屬心理。

劉邦反秦初時，呂后未因劉邦謀反與之斷絕關(guān)系反而宣揚：“季所居上常有云氣。”[1]348此言論為劉邦反秦起到了有利的宣傳作用，致使沛人多來投奔劉邦。后來呂后與劉邦見面漸少，關(guān)系愈發(fā)疏遠，但她仍在盡力幫助劉邦。這其中原因有很多，后文詳述，此處不贅?？梢钥隙ǖ氖?，呂后過著“未嫁從父、出嫁從夫”的生活，即她習慣于男性中心的家庭模式。

(二)對呂后政治生活的影響

呂家不只影響了呂后的心理個性，也幫助呂后積累了必要的政治資源。具體來說包括呂家?guī)椭鷧魏筮x擇了“正確的”婚姻和交友范圍，并形成自己的勢力來維護其政治利益。

第一，呂公的性格和政治眼光對呂后產(chǎn)生影響。呂公是個精明思變、勤奮進取、積極務(wù)實的人，而且有著獨特的政治眼光。呂公初見劉邦時“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乃紿為謁曰‘賀錢萬’”[1]344。據(jù)《百官公卿表》記載：

縣令、長，皆秦官，掌治其縣。萬戶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減萬戶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為長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為少吏。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長。[2]742

亭長的官位不高，俸祿微薄。前文可知，賓客中不缺少比劉邦官位高的人，卻沒有賀錢上萬者，而且賀錢上千者便可以坐堂上?？梢姡敃r劉邦作為泗水亭長，高喊“賀錢萬”很可能是個烏龍事件。果然，劉邦“實不持一錢”。精明的呂公當然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但呂公“大驚，起，迎之門”，主要原因就是他看到了劉邦的膽量和政治素質(zhì)。

第二，呂家的經(jīng)濟狀況對呂后有較大影響。呂家的經(jīng)濟實力如何，史無記載。然臧知非認為：“(相面者)自然地格外地受到社會的尊重，也要有一套專門的知識，受過專門的教育，要有一定的家學淵源和經(jīng)濟實力。”[8]4該觀點得到了較多學者的認同。呂公就掌握了一定的專業(yè)知識，他善于相面，且“相人多矣”?？梢酝茢?，呂公的相面之術(shù)足以維持呂家最基本的生計需要。另外，前文說過，單父的地理位置良好，交通便利，“好賈趨利”成為當?shù)孛癖姷钠毡樽非?。呂家長期生活在此地，必然受到當?shù)孛耧L的影響，在日常生活中積攢了一些財富。也就是說，呂家的經(jīng)濟水平至少達到了小康標準。

較好的經(jīng)濟狀況使呂家人不用為物質(zhì)生活而煩心，他們就有較多經(jīng)濟能力和精力去經(jīng)營其人際關(guān)系。呂家搬至沛縣后，呂公繼續(xù)與沛縣縣令交善而且成為當?shù)睾澜芾艚煌闹匾獙ο?。這些豪杰吏中就有日后成為呂后丈夫的泗水亭長劉邦，也包括主吏掾蕭何、獄掾曹參、獄吏任敖，廄司御夏侯嬰等人，他們都將成為西漢開國的重要功臣，也是呂后的重要政治資源。

第三，呂家的政治勢力對呂后產(chǎn)生影響。首先，呂氏外戚從劉邦起兵之初就緊隨其后，之后更是與劉邦的政治利益緊密相連。尤其是彭城之戰(zhàn)時，呂澤幫助劉邦渡過難關(guān)，立下大功?？梢哉f，呂家在劉邦建立西漢的過程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這樣，呂后、劉邦與呂家成員逐漸形成互為依靠的政治聯(lián)盟關(guān)系。其次，務(wù)實功利是呂家家風的重要組成部分。呂后死后，酈寄勸呂祿歸還兵權(quán)，被呂媭知道了：“過其姑呂媭，媭大怒，曰：‘若為將而棄軍，呂氏今無處矣?！讼こ鲋橛駥毱魃⑻孟拢唬骸銥樗耸匾??！盵1]408

這件事體現(xiàn)了呂家人對既得利益的堅決維護之情，說明呂家與呂后間的政治聯(lián)系十分密切。事實上，呂后母子能贏得太子之位，并帶領(lǐng)漢朝平穩(wěn)地由劉邦時代過渡到惠帝時代都離不開呂家的支持；呂后能大封呂氏外戚、獨掌大權(quán)也與呂家的政治勢力密不可分。

三、結(jié)語

綜前所述，呂后一方面長期受封建家庭文化的熏陶，婚姻大事等方面服從父親之命，婚后也用實際行動維護著封建家庭的男性中心模式，在劉邦起義、治國過程中發(fā)揮了輔佐作用。另一方面，呂后受呂家潛移默化的影響，不甘現(xiàn)狀并積極尋求改變，務(wù)實趨利。正因為如此，在太子之爭時、在惠帝去世后，她均不愿受制于人，表現(xiàn)出剛毅甚至極端殘酷的性格。服從與反抗，溫和與暴戾，正是呂后多面人格的反映。從呂后早期家庭出身以及人際關(guān)系的角度，我們可看出其中的某些緣由。這也為我們?nèi)嬲J識、評價呂后本人提供一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