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過記憶的炊煙

錢海

炊煙，太原老家農(nóng)村肌膚上一塊抹不去的胎記，是太原藍天白云間一首飄飄忽忽的歌，蕩漾在時光的彼端，為寂寥的鄉(xiāng)村平添了幾分生氣。那裊裊的炊煙里，有我熟稔的基因和繽紛夢想。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炊煙奔涌著每一個游子的幸福記憶，史料般記載著改革開放40年來太原市經(jīng)濟社會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shè)上的巨大成就。

鄉(xiāng)村的故事，是在黎明啁啾的鳥鳴聲伴奏下每一戶人家屋頂冒出的炊煙演繹出來的。

鄉(xiāng)村的歷史，曾經(jīng)滲透在曼妙的炊煙里，隨炊煙涂抹在鄉(xiāng)村的上空。裊娜的炊煙、芳香四溢的炊煙、墨汁般黢黑的炊煙，或精瘦、或厚重；或縹緲、或浪漫；或倔強、或放蕩不羈，從過去到現(xiàn)在，一直都守護著，堅守著秘密，編織著鄉(xiāng)村的滄桑……

炊煙宛如一串串飄蕩在鄉(xiāng)村的音符，默默地詩化著遠離喧囂的村莊。難道不是嗎？沒有裊娜的炊煙，再美麗的村莊也不過是一成不變的風景畫，有了那些疊印于家鄉(xiāng)泥屋上空一炷炷靈動的裊娜的飄帶，那一成不變的風景才有流動之美，有了回味無窮的詩情畫意，好比一首美妙的歌有了動聽的音符。炊煙鑲嵌在鄉(xiāng)情素樸的畫框上，掛物般蔥蘢恬靜，歲月完成了無數(shù)次轉(zhuǎn)身，在背叛農(nóng)村，成為城里人二十余年后的今天，在我童年記憶的上空，炊煙的味道，炊煙不斷嬗變的姿彩還在濃濃的飄蕩。

炊煙是鄉(xiāng)村的符號，炊煙升起，比水牛還要強壯的群山就醒了。炊煙記載著鄉(xiāng)親們一天的幸福，炊煙是鄉(xiāng)親們記錄在農(nóng)村版圖上的日記。星星還在睡夢中，母親等一幫農(nóng)村的父老鄉(xiāng)親早起了床，零零散散相繼亮起的燈光撕碎了久久不愿拉開的夜幕，借著零散的燈光，所有的一切仍然仍沒掙脫夜幕包裹、墨汁浸泡過般漆黑一團，只留下一個模糊不清的大體輪廓，唯獨那輕歌曼舞，扶搖直上的炊煙好比黑暗中閃爍的明星，格外惹眼。炊煙伴隨著日升日落的節(jié)拍起起伏伏，是那樣的訓(xùn)練有素，在風兒一個眼神一個無聲的口令即刻變換著姿態(tài)，向東、向西、向南、向北、直沖云霧，臥倒、整整齊齊，它們成了每一戶人家派出的代表。搖曳身姿的炊煙或者白色或者藍色，讓村莊的每一個角落都彌散著柴草燃燒沁散出的疏淡而溫潤的清氣，夾雜著噴薄欲出的淡淡清香。沒風的時候，炊煙像一個個濃墨重彩的夸張驚嘆號；微風的時候，炊煙似一個妖艷舞女揮起的長長衣袖；風大的時候，炊煙似憤怒而狂舞的蛟龍，如同《十面埋伏》的琵琶曲越彈越烈，似乎到了“掠走村落”的程度。千萬年來，炊煙都在如此與歲月進行交流。我愛選個高的地方俯視這來自于炊煙的千姿百態(tài)的自然之舞，看這些不是云卻跟云一樣放牧在藍天白云下的飄帶，看裊裊炊煙挽起多情的清晨與黃昏。

炊煙是母親發(fā)給兒子的信號，遠遠地只要看到家中小屋頂冒出炊煙，說明母親已開始燒火做飯了，再貪玩回去晚了，母親又要著急到處找了。

四季輪回寒暑易序的歲月中，時常變換的田間地頭的莊稼和河邊的花草，不變的是盤桓在青瓦上的溫馨而醇香的炊煙，以及佇立在在一炷炷炊煙背景中的母親。炊煙記載著母親作為“家庭主婦”的盡職盡責。母親的身上，聚集濃縮著農(nóng)村女性辛勞隱忍的身影，難道不是？當蘸著朝霞的雞鳴聲響徹村莊時，母親已踏著第一縷晨曦，開始了鍋碗瓢盆的人間交響。綻放于鄉(xiāng)村帽沿上的炊煙，是父親母親用顆粒飽滿的汗珠澆灌出的風吹不折、雨淋不濕的莊稼。土地貪嘴，炊煙也不會消瘦和枯萎；風調(diào)雨順，炊煙更加豐盈蓬勃。炊煙是豐衣足食的象征。炊煙是農(nóng)家人的菜譜，喜歡揩油的炊煙經(jīng)過孩子們尖鼻子的過濾，火腿肉撲鼻的香，洋蔥刺鼻的香都分解出來。

炊煙是鄉(xiāng)村風景里永不褪色的民間藝術(shù)，是維系蝸居在城市的農(nóng)村孩子與故鄉(xiāng)之間情感的臍帶和筋脈。炊煙與鐮刀、犁鏵、鋤頭一起成為農(nóng)村的象征。然而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人們住宿條件的改善，玉米稈、柴禾等燃料被蜂窩煤取代，煙囪里冒出的煙霧小了，淡了、少了、不太壯觀了。不久前回了一趟老家，走進灶房才發(fā)現(xiàn)，灶房里用了十來年的土灶已不知去向。豬吃的幾十年都是熟食，如今科學(xué)喂養(yǎng)，都興起了喂生食，豬食不用再煮了，家里的土灶自然已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土灶不用了，原先被煙熏火燎過的黑糊糊的灶屋墻壁也改了頭換了面，刮上了潔白的防瓷。墻面白了，屋頂白了，灶房里的一切都變了，液化灶、電灶、電飯煲、電燒鍋、電壓力鍋、微波爐、一切都是新的，灶房里煙霧繚繞的場景成了回憶。母親長年累月被煙霧熏得不再明亮的眼珠明亮了許多。母親的頭發(fā)被秋天的霜和冬天的雪染成了白色，再天長日久地遭受煙熏火燎，更白了。一家人的生命都靠她打點，致使母親那嚼過苦難的牙齒再也咬不斷時間，一顆一顆地下了崗。當看到我，站在潔白的墻壁和滿屋高檔炊具旁的母親干癟的嘴巴一下子笑成了一朵雖已干枯而仍然美麗的花兒。灶房里沒了炊煙的痕跡。突然聞到一股煙味，也會撩起一腔心事和滿腹感慨。

爬到高高的山嘴，俯瞰這個留給我太多炊煙記憶的地方，童年記憶中那壯觀的炊煙景象沒了，偶有幾家人的屋頂上還能冒出幾團棉花似的炊煙，掐指細數(shù)，總只是那么的幾團，孤獨的幾團。凝聚著無數(shù)血汗而又帥氣的小洋樓，誰家舍得讓炊煙糟蹋？也許這孤零零的幾團某一天也會消失。

炊煙留下一道道華麗的夢境，幾籮筐濃情也無法收買和收挽留住飄逝的炊煙，索性就讓它永遠駐扎在我的心底吧！炊煙。鄉(xiāng)村。是炊煙把鄉(xiāng)村點燃，這對千百年來剪不斷相依附的詞眼里、炊煙慢慢退出歷史的舞臺。此刻，我的心里蕩起了難以名狀的漣漪，有遺憾、有欣慰、有回憶。沒了炊煙，農(nóng)村還叫農(nóng)村嗎？沒了炊煙的農(nóng)村，給人的感覺好像喝咖啡里沒有放方糖，再高檔的咖啡喝進嘴，心里都是遺憾，看來注定只能沐浴在炊煙的幸福記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