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外一首）

趙少琳

1

寂靜。巖石被粉碎著

一條黑暗的扁擔

在零度以下釘子奔跑著

生長出遼遠的溝壑和裂痕

硫黃彌漫擴散出不住的煙縷

棋盤上蛛網(wǎng)連著蛛網(wǎng)

氣味中裸露出煩躁的漩渦

閃電帶著疾病和垂下的手臂

在失聲中丟失著靈動的肉體

水留下遺骸繩索舉不起內(nèi)臟

藥材的成分在變

在滑落著固有的目光

花匠的落發(fā)淹沒于任性的指甲

濺起粗野的塵土

檔案被涂改著

讓人恐懼于降臨的傍晚

水泥和雁陣集結(jié)不成有效的方程

巢穴吐著白沫時而氣餒時而昏厥

沒有履歷的是沒有了地址的貝殼

2

就坐在一處散佚的鳥巢的灰燼旁

嘴唇皴裂一把扳手

在用勁地擰緊一根根鐵條

和一面面墻壁風痙攣著

嚎叫著在溝壑間墜毀

又在直白禁錮中繁衍

岸被切削包括鹽

銅露出了斷指

紐扣哭泣跌落于一次又一次加深的主宰

紐扣的哭泣聲就像一堆碾壓過的白骨

棺木移動著一行行地

壓迫于廢舊的城垣

銹跡從破損的心臟開始

紙屑一樣漫天地飛揚高出耕作

紅紙里程以及暗示的部分

邊疆喧響機械卷入碎裂的瓷片

黑夜沸騰著手握失明的燈盞和烏鴉

勾勒著自己的古堡黎明被摩擦著

一個棄嬰一枚深陷的籽粒

使荒原的尖叫聲已經(jīng)超過了荒原的身體

3

契約毀滅火失去了神經(jīng)

虛弱的塑料埋沒著枯萎的腳踝

鐵皮暗藏了封條帶著放縱的臉色

攤出了底牌烏鴉的逃亡布滿了皺紋

梯子凝固一瓶藍色的墨水經(jīng)不起打磨

石頭與石頭交媾在合唱在相傳

吝嗇的口中看不到一絲的纖維和淡藍的水分

牙齒聯(lián)袂翻越不過熔點

槍支在荒原的背后槍口齒不清

槍改變了槍的身材

彈弓說不出尺寸和信仰

天才或許是短命的像一頁紙被翻過

微粒漂浮占有演出中絕對的份額

膝蓋脫離了翱翔的范圍膝蓋失去了膝蓋

就連水晶也是狹窄的似乎成為了崇高的祭品

金箔在時間中混淆流著躲避的淚水

這是陌生的淚水映照出深淵以及挽幛

瑕疵在一雙鞋子里

失手的箱子已沒有了秘密

荒原洶涌驅(qū)趕著鐵爐胃和幻象

使一個巖石的敲擊者想把齒輪在邊緣中贖回

4

荒原手握著生鐵口氣強烈

銳器戳穿虛飾的呼吸

失寵的骨頭失寵的肉體

低沉地在昏睡者的茫然里

增加著砝碼落日無奈

恍惚中落入了荒原的掌心

驚蟄的前額經(jīng)久地飄過一根根羽毛

并且懸掛于突兀的梁柱

遙遠的傳說全部被抵押

預言中清點出僅有的分數(shù)

渾圓而直立的排簫在逆時針中下沉

一瓣瓣的笛孔仿佛舌頭讓擰干了汁液

消失的內(nèi)心比一滴血更濃

遠方倉庫的門鎖全部被打開

有陳列的家當也僅僅顯示出被動的輕盈

它們無力縫合一顆頭顱的沖刷

與一顆頭顱的錘打殉葬的霧靄從地面上傳來

一回回地壓迫著詢問者的體溫

荒原在所有倒下的材料中

澆鑄著一道道眩目的長鞭

5

香客散去最后一個香客模擬著彩虹

猶如提煉后的鹽在教堂和鐘樓的尖頂

在王者的權杖里經(jīng)卷發(fā)黃

棋藝的對峙舒展又卷曲

一只長明的燈盞這是在絕壁前

一只酥油的長明的燈盞只知道奔跑

喑啞的囚禁來自于拒絕寂寞跪下

腐爛紛紛屈從于沉默的箭矢

沉默分化了石頭沉默是土地

滋養(yǎng)了酒滋養(yǎng)了火山的血

使—把劍淬過了火而有了鋼性是的

權杖在王者的手里

祭壇的輪廓王者匍匐王者在頂峰

王者在頂峰的空白處忍受著純潔不被顛倒

同時又隱忍著花環(huán)和世俗的盛宴

大地幕布高擎而隱約之處

堤壩的肋骨中透出每一塊晶體

不可動搖就像站立的羅盤

始終撬動著一個方向這干凈的意義

也使?jié)庵氐嫩E象里有著縷縷的卑微

夜更深了蒿草生長

陀螺安靜地旋轉(zhuǎn)

便輕輕地耗盡了一個人的顏色

這焦慮直指荒原抑郁的午睡。

6

所有的銀兩在起伏中拋棄

紅色的地毯被簡練地顛覆

瑟縮的燈塔在喘息中守護著吹亂的羽毛

一顆石子背著數(shù)不盡的柴火和干糧

不論是在泥水或是在低沉的敲擊中

讓奸詐淪喪和偷情者嫉妒

風敏捷地伸展著帶著敏捷的觸須

留下積木游蕩的殘殼垂死的麻雀被約束

這足以使一部分遮蔽的窗簾想繼續(xù)的遮蔽

并且

想越過北方的山區(qū)巖漿和波動的面孔

臍帶在縮小滴血的豹子被沙石所勒緊

磨亮的顴骨叩擊著靜止的門環(huán)

即使身體流瀉著失神的漣漪

旨意和準繩在陷入中陶冶在陷入中認領

沿陸地遷徙的車輦留下了內(nèi)疚荒原

肆虐的墻壁吸收著角落里的余溫

一些皮膚在糜爛課本與秩序在下沉

在冗長而垂立的鳴響中

唯有高過了自己的人才是自己神圣的向?qū)?/p>

7

寂靜砍下了短淺的頭顱

清晨帶著涌起的指紋

驚蟄掰斷了兇狠的睡眠

籃子發(fā)現(xiàn)了自身邊緣旋轉(zhuǎn)著邊緣的形體

土地不會打盹非凡的騎手被時間藏起

而更多的迷亂是無奈和順從濃郁的禪意

澆灌了沸點苦澀的釘子

在躲避和詢問中飽滿地隱現(xiàn)

秘密的尖頂落著沙粒

和靜謐的巨鳥巫氣被踩出了痕跡暗傷

被踩出了淚水沉默者在細微地切割

在意念里沿著所有的坡度

把澎湃的疆界一點點地劫走

有松弛的速度一種金屬的速度

飛行著一天天淹沒了相覷的肺葉

罌粟衰老在重復的彈奏中

荒原吮吸的荒原

流露出站定后的又一次心跳

8

顏色涂抹不上高爐大地吹落了固有的湖水

撬棍失真一如失去了血型的肋骨

清明貫通了更多的里程

嗜睡者掩飾不了撒謊的位置

囈語炎癥和膻腥定居于虛無的花蕊

時差患著牙疼落日又一次被押送

海綿在畫框之外漿果

受制于曠日持久的封存鱗片紛飛

郵差渾濁已改變了熟稔的口音和咸味

童話落盡了油漆骨縫

猶如剝開了一張牛皮

喂養(yǎng)了一把把縱情的兇器

骰子投擲出饑餓的地貌

投擲出倒扣的亂石和斷齒骷髏猛烈

呼嘯中發(fā)出了笛子的聲音

石灰的聲音漫過了褪盡了葉子的日食

邊界被碾盤壓垮光線被重新的丈量

重新的冶煉

律師在呼救火車在呼救以焦慮的直徑

荒原挪動石龕的荒原就這樣修改著

一張張的底牌

9

肌肉像烙紅的鐵攜帶著種子

想涂改一片壓低的屋頂想削減

雄性的榮譽和荒原的體力閃電在奔跑中丟失

恍惚的廟宇泥濘的仙人掌

折斷幽深的臉龐與前傾的手勢淚水是憔悴的

流出后就已經(jīng)蒼老木頭漂浮

與月份交換著地點和身體一些劣質(zhì)的

含混的僧侶加深著內(nèi)心顫栗的縫隙

樂譜發(fā)黃在木屑中變皺檀香以及畫板

一如早衰的落葉愛情慢慢地變著顏色

擦掉了巖漿和幻想墓穴高過了朝霞

又一次洗滌著貧乏的腳踝貧乏的嘴唇

在沒有天空的地方每一天都是邊遠的

不能模仿的就這樣

火石承受著撫育著英雄的手掌

10

羚羊穩(wěn)重地延伸抗拒著旅途持久的泥沙

箭鏃和熔煉的馬鞍輕抹著蘆葦

驚醒了遠處搬遷者的睡眠

陡峭的草子步行著沿著體內(nèi)的洞口

傾聽直至流傳

雪線攜帶鋼軌又像一名蟄居的裁縫

鷹天生地拿著法器經(jīng)受戒律必然的打磨

在氣流中被勒緊和顛覆

斧子吐出殘渣和熱氣面向一把椅子的空白

砂布沉潛融化著雪與微弱的紙片

隕石空洞紅銅起伏于蜥蜴的地帶

胡楊堅守一處高處的地圖蟬留下了蟬殼

而不是碑石的臉龐瀑布站立著

為紀念一位瘦削的鼓手而不肯跪下

為不肯典當自己的骨頭而這一切

使一個懦弱的孩子有了輕松的轉(zhuǎn)折

11

荒原就坐在一塊石頭上

目光斑駁惆悵的臉上布滿了雪意

鹽已經(jīng)沒有了獸骨空曠埋沒中

前途昏暗昏暗與昏暗彼此地擠壓

即使抽搐的荊棘也被摔打烘烤

和擰干村莊被扣除了還有蜂箱

以及朱砂釘子落地扳手落地

山巒追著山巒溝壑追著溝壑讖語

想填補一些胃和香火

卻也缺少耐心卻也缺少牢靠欄桿被修改

圖紙被修改包括收藏的糖紙

和墊高的腭骨繩索生長著

高出了地面?zhèn)愀叱隽艘粭l河流的上游

失色的銀幣墜落與低首

陰囊差勁或是被任意地抹去

漆一桶最暗的漆被打翻了驚蟄不知了下落

失去了偏旁部首的男人像一卷卷的白紙

荒原荒原就坐在一塊石頭上

身邊沒有柴火胸口和營地

在埋著頭的北方發(fā)出一遍又一遍的喊叫

12

荒原沉悶恍惚中接受著重力的敲打

草色松弛憂傷和消隱在低處

發(fā)出粉末似的啜泣落日衰老

帶走了宮殿肋骨的疲憊處生長出暗斑

秋天的微弱看不出固執(zhí)的金箔里的掌紋

夜讓救贖者交出了身份

圣典暗于樹影暗于石頭的長勢

風暴豎起烈性的斜面用粗重的口氣

表達一些混亂的思想天空晦澀

驚詫和承受中沒有了平日的眼抻

泥土灰白趔趄和喘息甚至嗚咽

可觸摸的事物越來越模糊了荒原

荒原在流落中飽含著淚水

13

抑郁的面龐里有蟄伏的鹽分

明滅中傳遞著梯子的香氣就像

一個男人的喉結(jié)沒有減輕荒原

沒有了風死神便顯得虛弱和愚蠢

雪不再劇烈地搖晃變形以及長久

不再拆毀與追蹤光線改變著一顆沙粒

改變著不幸的肌體和重復的凹痕

時間翱翔出幽暗和狹窄

握著拳頭不因傾聽而稍事地拖延

低處的骨肉已受到了懲罰

明天可能會出現(xiàn)在異常的高度

抵達中一個籃子里放著一把鐮刀

那是詢問面容和觀點

那是深層的舉止沒有變輕

14

風暴露出了骨頭缺口

像丟失了法器風暴失明傍晚

承認不再是一名債主雷留下了空巢

抑或是一只逃離的野獸

巖石失去了鐘聲失去了花朵似的

瓔珞纏繞和漂移寄信者涂改不掉

冬眠的荒坡鐵鋸愚鈍

一條河谷轉(zhuǎn)身收取著一把把的零件

是散落的松動的指紋以及道釘

白鹿留下了初夜和遺跡

留下了全部的家當蒼老的地方

一團洇開的墨汁要辨別萬眾的心底

從而被碰撞過的土地和樹木圭臬一樣地

在追隨者的位置上不曾破碎

土地捧住帶粉的手鐲樹木澎湃

風帶著表情

風正小心地擦去灰漿的味道

昆蟲是芬芳的有著手心的光熱

在丈量中低低地喊著

荒原穿著蓑衣和磨破的鹽堿的鞋子

背著毛巾水壺和行囊抹一把汗水

知道自己一步又一步地就要靠近了鷹的身體

15

懷揣著經(jīng)書和打濕的鐃鈸

冥冥中沿著炭火中的神祇

受孕的母豹來自一個山口和又—個山口

飄動的毛色有著錘煉的香氣

這是陰云密布的熔爐

恐懼和荒涼之谷再生出的孩子

荒原漫過了齒痕和瘡痍徐徐地

夠著蓄滿了財富的山巔

大地因一粒種子而被抬高

使驚散的百姓有了下落和重聚

因而碰得亂響的空柩像流完了淚的賭徒

在無助和遲鈍中閉上了雙目

一片片的戈壁被燒焦了

劈柴的手流動著劈柴者的熱血

皮鞭太輕了不能抽得更遠

仇人放棄了情緒放棄了饑餓般的追趕

蝎子低下來舔舐中少了悟性和火苗

流沙僅剩下了疲倦的面容

荒原荒原在荒原中走著舉著自己

當我們困惑的時候

是荒原在把我們一一地叫醒

北方之風

正是冬季

北方

北方之風

在高原不加注冊

而肆意地狂歡和揮筆

牛車是紙。樹林

倒向了湖底

夜成為狂草

成為著作

血失態(tài)

胸膛失態(tài)

布被撕裂

大地像一座很高的屋頂

鐵匠睡去

罌粟

麝香

和苜蓿已回到了原籍

黃昏斑駁

行人簡陋

太陽落盡了葉子

還有麒麟

同這天氣一樣

被看成了窮人

水不再伶俐

河流

像挨了重拳

在風的面前下跪

在風的面前掏出了白旗悟性和堅韌

已被吞噬

已被啞語所代替

荊棘被改寫

還有烏鴉。

方向無底

憤怒是無效的

傘只是這個季節(jié)的少女

風的武藝

使車轍

只來源于胡同

或是拐角

辣椒已經(jīng)斷絕

酒也不能通讀

風的饑餓和它的鬢角

沒有地方

能夠劃得著一根火柴

炊煙

窗紙

和枯草被風

吹的瘋瘋癲癲

馬燈踉踉蹌蹌

走不進皮革

走不進鑄造

齲齒的樹

為風

發(fā)出老生的腔調(diào)。

風是吝嗇的?，F(xiàn)在

土地就像一塊枯木

黎明就像一塊軟骨

還有雪

把船頭一次又一次地顛覆

羊和牛群

被追趕著

被涂上了大塊大塊的黑色

藤不再有膽量

瀑布不再有膽量

雪飄著沒有一絲的漏洞

起伏的遠方

不見重陽

不見鳥兒的聲音做著早操

水果的邊陲

墨的邊陲

鹽和篝火的邊陲

石頭的邊陲

誰敢舉起斧子

把這風雪砍出傷口。因此

這是教堂。

在這教堂里

誰敢接受這來自于天空的判決

誰敢接受這語錄與箴言

北方

北方之風。在蒼茫的大地上

用橡皮

是無法被擦掉的